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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文定 ...

  •   多年以后,当我回忆起那一日,记忆里仍是模糊一片。
      许多的片段,碎在一起,却拼拼凑凑怎么也拼不完整,少了的那一片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
      我记得那日用的晚饭,我面前一道金齑玉脍,一道旋煎羊,一道葵菜羹,都是我喜爱的饭食,我一直吃得欢畅,没有说过什么。
      我记得那日裴氏父女走后,我与三姐的对话,她面对一脸不解的我淡淡一笑,“四妹,这门亲事是迟早的事,七哥与柔娘是自幼相识。”
      “可他们之间未免也太客气了,丝毫看不出感情。”
      “四妹,你太天真了,像我们这种出身,有什么资格谈感情,婚姻大事由父母做主才对。”
      我无声的把头低下,是的我太天真了,七哥对我,不过是一个吻,与感情无关与婚姻更无关。
      竟是她么?无德无才的她前世修来何等福分,自此君子相伴,暮暮朝朝。
      我记得叔父婶母一脸的如释重负,婶母间或对七哥一扫,风吹草动的气息。
      我甚至记得四哥五哥的脸上也洋溢着与有荣焉的骄傲。
      丢失的那一片,却是整个事件的中心人物。
      七哥,他那时是怎样的表情?喜笑颜开或是沉默不语?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
      抑或是如同平时对待我们姐妹一样,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嘴角上扬的弧度刚好,贝齿璨然?
      他说了什么?仿佛是“承蒙抬爱某敬谢不敏”?
      我记不得了,我真的记不得了。

      那天让我记住的,似乎还有这样的一支插曲。
      鼓响宵禁后,难得的全家聚在堂前,几杯金陵春下肚,叔父也话多了起来,“我看阿桓也日渐长成,此番前来,裴氏定有求亲之意。”
      婶母笑笑,“不知是裴御史中意玉玑还是玉环?”
      五哥錡在一边抢道,“裴伯父虽不知,但如问道裴公子,那必定是三妹无疑。”
      合家哄堂,我也莞尔,想不到那年幼的裴公子竟也知道倾慕伊人。
      三姐在几道含笑的目光注视下泰然自若,“说到阿桓,虽然与我同龄,但自幼起与我便如同长姊幼弟一般,以他与世无争的性子,应该更喜爱四妹才对。”
      几道目光打了个转又扫到我身上,其中的某一道尤其灼灼。我圆睁双眼,“那裴公子与我一共才说了一句话,三姐何以如此言之凿凿?莫非对他早已了如指掌?如此看来三姐倒真与他匹配。”
      或是语气有些激烈,婶母不悦的勉强笑笑,“玉环竟比刚来洛阳时灵动了呢,想当年刚来时每日只会哭泣,牵着钊儿的衣角不放。”
      我哑然,我是寄人篱下的孤儿,每一次得意忘形时这样的事实便如芒在背,时刻提醒。
      四哥銛巧妙的接道,“转眼间七弟也到了娶亲的年纪,好在裴家小娘子自幼相熟,性子又是柔顺,这桩婚姻也算得上是郎才女貌。不知何时是吉期?我们好提前准备文定之礼。”
      叔父不留情面的开口,“钊儿连冠礼还未行过呢!你公务忙得昏了头?”
      四哥连声附和。

      男子的冠礼,我和三姐自然没有资格观礼,连同婶母一起,都在她的室内等待七哥礼成后行与母妹相见的礼数。
      一时室内无言,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三姐轻声的对婶母说了句什么,婶母笑了,她又转头向我,低声耳语,“我对阿母讲,她今日这般紧张,倒不像七哥的冠礼,仿佛是娶亲的士昏礼了。”
      我瞧了瞧婶母一脸端正的样子,也禁不住笑了。
      三姐又叹了口气,“说到底是幼子,四哥五哥行冠礼的时候阿母可不像今日这般。”
      我乖巧的应对,“三姐不也是幼女么,婶母一般的疼你。”
      三姐不置可否的笑笑,“现在家中的幼女是你呢四妹。”
      我红了脸,低下头去,自我来后三姐在众人面前日日宣称玉环就如同我亲妹一般,但背地里,谁知是不是心里暗暗咒骂。
      我早就不是九岁时的稚龄女童,竟也学会揣度人心了呢。
      话说回来,我的揣度人心与三姐的胸有丘壑比起来,又岂是天壤之别。

      当七哥由外进入婶母卧房时,我几乎要认不出他了。自幼看惯的双童髻解开,改带英王踣样巾,越发衬托出唇红齿白。
      七哥,他不再是与我们一道嬉戏的孩子了呢,他是可以出将入相的成人。
      以后他还可以牵着我的手么,亲切的唤一声“四妹”?
      突然间忆起坊间流传的宫廷故事:太宗早逝的十九女晋阳公主,与高宗同母,相差仅数岁,文德皇后薨后,与高宗一同由太宗亲自抚养,感情自是亲厚。高宗未即位时封晋王,每出阁时,公主送至虔化门,泣而别,曰:“兄今与群臣同列,不得在内乎?”依依之情,言表于外,连太宗亦为流涕。
      那早逝的小公主,对高宗真的是只有兄妹之情么?竟可以这样缱绻。
      就如同我对七哥,真是只是兄妹之情么?自此男女有别,他亦不在内帷厮混,我又怎么可能会没有一丝一毫的失落!
      心中突然念及一事,低声询问三姐,“七哥不是才十八岁?家中大人又何必急着行冠礼?莫非急着要迎娶她过门?“
      三姐半嘲笑的瞟了我一眼,“她?时至今日你还舍不得改口?”
      我满脸泛红,被说中了心事便低头不语,心中暗暗想像着,将来面对他与她的场景。
      希望这一天永远不要来临。

      可惜时光从来都不是我可以掌控的。
      自重阳后的冠礼忽忽又是数日,这一年眼见已走到末梢。
      岁末,宅内处处轻松,四哥五哥似乎是闲得无聊,不约而同又找叔父提到了七哥的婚事。
      叔父先是不语,问得急了,倒斥责起了两位哥哥,“小儿辈懂什么!这般心急,倒似我们真得急于攀附他们河东裴氏。”
      我心中暗笑,明摆着就是这么一回事,叔父还要做足面子,当真是谨慎。
      两位哥哥也似有领悟,又不得要领,齐齐把目光投向一边的婶母,她浅笑了下,“越老越收敛不了脾气,和孩子们急什么,有话慢慢说。”这是说给叔父听的。
      紧接着细言慢语的开口,“钊儿刚行过冠礼,不急在今年,更何况裴家小娘子明年才到及笄之岁。更重要的是,仓促之间也会准备不周,裴氏责怪且不论,让别人笑我们府上不通礼数,我蒲州杨氏虽低微,却不是粗俗之众。”
      一番话掷地有声,明明白白,四哥五哥互相换了个眼色,我余光眼角却瞧到两位嫂嫂戒备的眼神。——都不是出身名门郡望,想来进门时也没有如此的大张旗鼓吧?
      那裴家小娘子今后的日子想来不会太好过?
      我幸灾乐祸的想着,嘴角绽放一朵笑容,婶母见我表情温和,拍拍我的头,回房去了。
      四哥小声嚅嗫,“纵如此,明年也可以先行文定之礼?”
      叔父瞧了他一眼,“看不出,对钊儿的事还挺在意,也不枉做人兄长。”
      扔下这一句,也慢慢回房去了,这一句,也是默许,叔父向来不多言。
      这半岁可要忙碌了,四哥五哥口中叨念着,要准备的还不少。
      四哥解嘲似的对五哥低语,几年前你我大婚时,也未见大人如此患得患失,到底不是亲生啊,惟恐亏待了他。
      五哥却充耳不闻,掰着手指在数,“雁第一,羊第二,酒第三,黄白米第四,玄纁第五,束帛第六。”
      那是迎娶她的文定之礼,我心中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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