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调》功夫猫

3、上巳

　　又一个新年，我已是十一足岁。
　　元日轻闲无事，家人女眷在后堂围坐谈笑。叔父斜倚榻旁悠然闭目，偶尔啜饮一口浓茶；婶母安静地笑着，在七哥和三姐的大声谈笑中插一二话语；四哥五哥仍是青色官服，不时步出内堂，应酬上门的客人；两位嫂嫂因均有新生儿照料，心不在焉地应付。
　　我依着三姐坐，她只管与七哥斗嘴，我似被遗忘。
　　婶母笑说，虽然玉瑶玉珊嫁后家里冷清了不少，也幸亏钊儿与玉玑两个还在，解了我们多少烦闷。
　　五嫂眼光流转，以后七弟娶了亲，那新娘子可就一辈子都能笑口常开了，不知谁家的姑娘有这个福分？
　　众人哄笑，七哥却也不尴尬，微微一笑，颇为自得。
　　我心头却是一震，谁家姑娘有此福分，得与七哥长相厮守？自此君子相伴，暮暮朝朝。
　　手心竟渗出细细汗水，我生怕被人窥到秘密，慌乱中随手去摸些茶食，目光聚焦却还在那人身上。“哐啷”一声，茶盏已坠地。
　　六七道目光都转了方向，七哥的目光尤为灼热，我面上只觉滚热，与早上刚搽的斜红面靥沆瀣一气，窘迫中眼泪似要夺眶而出。
　　三姐清脆的声音适时响起，“素绡姐姐，我们这壶菊花也嫌太烫，滚热的水不仅难入口，且把花香都盖过了，再加上我与四妹都不喜欢吃热茶，你把它撤了吧，不知今日可准备了新鲜的杏酪？”
　　素绡是家中的女仆，名字俏生生的，人却难看，才二十出头看去倒像三十几岁，好在手脚伶俐心思缜密，又不多言多语，颇得众人的欢心。“一早就准备了，知道众娘子都喜欢。”
　　三姐粲然一笑，“素绡姐姐不愧是心灵手巧，四嫂与五嫂也换换口味？”不待回答，突然转向我，“四妹口干得紧罢，先尝尝这新橙，是楚地的特产呢。”
　　她拉过我的手，塞一只黄澄澄的橙子，十指交触刹那，竟发觉三姐指尖不合时宜的冰冷，我满腹狐疑。
　　而她顺势抚过我的手掌，我掌心中汗水骤减，三姐却已抽回了手，不动声色地笑了。
　　话题转换，倒是叔父注意到了一直不声不响的我，“玉环，再过几月即是上巳，去岁你因水土不适卧病家中，今年就去洛水边走走罢。钊儿和玉玑陪你去。”

　　上巳，洛水畔，盛装少女。
　　这是我第一次走出叔父家中，马车上就有些兴奋不已，惹得一边的三姐暗笑。下了车她对七哥描述我的坐立不安，“我以为四妹只会安静读书呢。”
　　七哥剑眉上扬，“早就和你说过四妹不仅仅是美丽。”语罢目光炯炯盯着我。
　　我又是微窘，索性作天真状四处张望，江边大多是少年夫妻或是三两女伴，像我们三人兄妹结伴，倒是不多见。
　　三月的薄阴天，水边更是氤氲暖昧，柳枝与桃花相衬，喁喁私语的不错场所。
　　那边三姐却在招呼：“柔娘，好久不见啊。”
　　名唤柔娘的少女约十四五岁，比三姐略大，月白色长裙曳地，头上金簪熠熠生辉，面容却是乏善可陈，但是见到三姐时眼睛不由活跃起来。
　　我不明所以，转身向七哥，他笑笑：“裴御史的女儿，与玉玑自小相识。”
　　可是，那笑中，分明有些许不置可否，似乎并不感兴趣三姐的闺中密友。
　　再清雅的男人不免也以貌取人，我小声喃喃。
　　“是么？七哥在你眼中是这种人？”他低下头正对着我的脸颊，我惊惶抬头，两双眸子瞬间交汇，他有情我有意。
　　我已张不开口，两张脸庞如此之接近，热辣辣的气息扑面而来，我眼神饴饧，身子软软欲昏，连忙伸手，抓住七哥的棠棣色衫子。
　　“四妹，就算我以貌取人，那最美丽的也一定是你，七哥只对你最好，不应该么？”
　　我心内翻江倒海喜不自胜，脸上却是言笑宴宴，“那三姐呢？七哥对我们姐妹不是一样的好么？还有，七哥将来难道不娶亲？”
　　狭长的凤眼闪动着光辉，“四妹，我对你，是不一样的。”
　　心理防线已不能支撑，甜言蜜语对任何少女都是必杀技，我也无法免俗。
　　我很想抱着他，自从来洛阳后，他对我就再也没有任何的亲昵举动了。
　　杨柳依依，洛水汤汤，我的哥哥，我一直喜欢的哥哥，他说，他对我是不一样的。
　　远远看来，似乎真的是亲密的兄妹呢。
　　三姐在不远处回过头对我们致意，我尚心驰神往，一时间没理会。
　　七哥却拉着我走上前去，对那裴小姐笑着，“许久不见，三妹与家母一直想念，改日要到家里坐坐才好。”
　　名唤柔娘的裴小姐脸上几乎无表情，礼节性地答，“七郎言重，回去后替我多多拜上伯母，改日必亲自看望。”
　　七郎？这是什么称呼？他与她又是什么关系？
　　不容我再想，三姐揽上我的肩头，向那裴小姐笑着说：“这是四妹玉环，先伯父的独生女儿，怎样，是不是丽质天生？”又转向我：“这是裴伯父的女儿，与我们是自小相识的，两家关系甚好，以后我再带你去裴伯父家拜访。”
　　裴小姐脸上更加平静，“早听说蒲州杨氏家中的四小姐美丽非凡，果然名不虚传。”
　　我也平淡一笑，“裴姐姐好。”
　　三姐向我们笑笑，“七哥你带四妹去走走，我与柔娘还有话要说。”
　　有话说？三姐果然是不同，与这死气沉沉的女子也有话说，真正是会应酬的人。
　　七哥眉尖一挑，半是礼貌半是允诺，两个女伴携手走开。
　　只有我看到，七哥眼里还有一丝轻蔑。

　　微雨，远山，在水一方的洛阳城，我们在洛阳城外的水一方。
　　我与七哥，剩下我们两个，奇妙的暧昧便又出现了，我们牵着手，走向马车，躲开人群的眼光。
　　不宽敞的空间，我们却没理由地并排坐在一起，珊瑚色的幔纱隔开了我们与外面。
　　两只不同的手一直握在一起。他的温热，我的微冰。
　　“七哥。”我怯生生地唤。
　　他似已知道我想说些什么，“四妹，我对你与别人的确是不一样的，原因是。。。。。。”
　　我已不能自已，我不敢听他说些什么，“别，七哥，不要告诉我。”
　　我害怕他说出什么，我们是兄妹，这最后的理智我还是有的。
　　他听了我的话，不再说什么，另一只手抚过了我的眉，我的眼，抚上了我的唇，在唇上轻轻地按着。
　　如玉般颜色的手指。
　　我仿佛被抽去了骨血，力气全无，只浅浅地吮着他的手指。
　　不知何时，我已躺在七哥的怀中，他的瞳孔在我眼前无限放大。突然间抽出了手指，代之以他的唇。
　　同样温热的唇瓣。
　　两条舌头交织，两条灵魂互相吸吮。七色花朵，满天大雾，绯红火焰，我头脑已昏。
　　他咬着我的唇瓣，舌头在口内游走，所到之外只有我的一阵颤栗，我无力共鸣，默默承受。
　　这就是爱么？痛苦中的甜蜜？七哥，你爱我么？
　　一定爱的，否则怎么会吻我？
　　我沉沉睡去。

　　被陌生的声音惊扰，尽管身子极疲倦，但还是好奇，我努力地睁开眼睛，一丝。
　　还是在马车内，我躺在一侧，另一侧坐着的是三姐和七哥。
　　三姐已经回来了，我睡了多久？
　　他与她，抱在一起，热烈地吻着，两条鲜红的舌头纠结，三姐媚眼如丝，而七哥的眼中，竟有着我从未见过的野兽般的光芒。
　　侵略的，疯狂的，光芒。
　　男人对女人的渴求的光芒。与对我完全不一样。
　　我闭上眼，一定是我错了，今天不是上巳，今天是中元。
　　我见到的都是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