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梁记》沈五

12、第12章 你们全家

　　年底述职的官员入京，三位亲王是不能再拖延下去了，靖王杨知命染了寒气，不得不推迟离京的计划，女帝特准他迁入宫中静养，等天暖了再上路不迟。
　　这一举动倒让老派男女官员十分兴奋，靖王留在宫中，就方便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向女帝提请册封他为东宫。因此大批的官员各怀心事的再三上书，希望女帝尽快敦促其他三位亲王速速离京。
　　天寒地冻，三方人马最终筹备好了所有的物资，率先启程的是武阳王杨玉狮，人马出了城直奔临近的富康县城，派了快马一队前来万寿山上通报筹备，来人是凤衣军的一位校尉，说话办事不卑不亢，也并不麻烦明镜等人，而是指挥手下在精舍旁边扎了个帐篷。
　　十一对军马很是好奇，一开始是远远的看，几个军士客客气气的招呼十一靠近些。十一便靠近了，摸一摸马头马身就嘻嘻笑。军士大着胆子：“殿下，小的扶您上去骑一圈？”
　　几个宦官女侍在不远处拾掇，这几日接触十一，也知道她筋骨强健颇有本事，因此并不担心她骑马一事，没人觉得危险，不过是当个乐趣瞅一眼。
　　十一素来是胆子极大的，有人谦让也就不再腼腆，伸双手去抓马鞍。军士弓膝示意十一可以踩在自己膝盖上马，十一却并没有领会这一精神，很短暂的犹豫一下后一跃而起跳上了马背。
　　这一跳差点一脚踹在那军士脸上，吓得对方仓皇朝后一倒避开。十一这么重重的跳上马背，将马也吓了一跳，猛然立起前蹄嘶鸣，想要将背上的人甩下去。
　　十一的力气此时才体现出来，马匹受惊跳跃直立，根本就甩不掉她，吓得周围的军士全都围上来，想要抢到缰绳将马安抚下来。十一倒是兴奋的大叫，将缰绳牢牢拽在手里，这一群军士居然围了半天都没抢到。
　　外面闹哄哄，东方逸是率先出来询问，随后是宋堂禄和看热闹的崔寄奴。明镜这会正在寺里讲经，胡白心早就气的懒得过来，东方逸目光不便却也听得出，虽然情势有些危险，但是十一并不是身陷险情的人，因此心放下一大半来，并不焦急，而是扬声到：“十一，快快停下那马，太危险了，这样你两个师傅会不高兴的。”
　　十一素来对明镜和胡白心十分敬重，停了这样的话，自然是知道要停下这正在发疯的马，可是一时间并不知道该如何安抚，也并不多想，开口劝到：“喂，小马，你快点歇会，我数一二三，你再不停，我可打你了。”
　　这话出口，一旁焦急的军士哭笑不得，嘴里只能不断的安抚：“殿下别怕，小的们这就来救您。”
　　十一倒是极为认真的数了起来：“一，二，三。”
　　砰。
　　围观的军士只觉得眼前一花，回过神来就看着十一已经站在地上，马躺着，看样子像是晕过去了。
　　军士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刚刚赶到的杨玉狮却是全都看在眼里。
　　原本坐在马鞍上的十一当时举起了拳头，冲着马头侧面给了一拳。
　　就这么一拳，将一匹马打的晕过去倒在地上。
　　杨玉狮冷着的脸上带上了一丝微笑：“十一，对吧？”
　　二人同母异父，年岁相差二十，虽然是手足，却是平生第一次见面。
　　“嗯，你是谁啊？”十一一笑。
　　“你该叫我一声大姐。”杨玉狮对着十一不得不抬起头来略微仰视，似乎是被十一的笑感染，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不少。
　　躺在地上的骏马一声嘶鸣，颇为委屈的挣扎着站起来，似乎还有些晕晕乎乎脚步不稳。站在一边的凤衣军赶紧上来伸手抚摸坐骑，然后拽到一边去安抚。马匹一路不断打着响鼻摇头晃脑，像是不住的跟主人抱怨自己被人打晕这事。
　　一阵风起，四周竹海发出波涛一般的声响，地上堆积的竹叶随风而起，一直站在门边的东方逸冲着杨玉狮的方向行礼：“小民东方逸，见过武阳王殿下。”
　　崔寄奴很轻的哼了一声后转身进院子里去了，几个宫人规规矩矩的行礼，然后其中一个走上前来：“院子里有桌椅，两位殿下不如进去吃点茶。”
　　安静吃茶聊天这种事，杨玉狮可以，十一却是做不到的，宫人的客套是礼节，十一听到吃茶二字很想当然的觉得与自己没什么关系，“殿下”二字更是还没有习惯是用来称呼自己用的，因此对着杨玉狮微微笑了一下，伸手谦让让她进院子去。
　　杨玉狮一看，便点点头说：“也好。”举步进去，再回头，十一却已经如猿猴一般朝着山林之中跑去，几个纵跃就不见人影了。
　　杨玉狮顿时错愕，从前倒是听说过这个十一皇妹是个傻子，如今看来，倒真的傻得不轻。
　　东方逸越俎代庖似的谦让一下，杨玉狮也只好跟着东方逸进了院子落座。
　　精舍院落的确是很小，院子里的桌椅也很简陋，妙处在于四周山峦竹海景色地势都高，抬眼看见的就是一片翠绿，令人心旷神怡。
　　杨玉狮看了一圈，再看看东方逸，只觉得这样的好景色里住着个瞎子，算不算是暴殄天物？
　　“东方老先生这一次见依旧是筋骨强健，实在令人羡慕。”杨玉狮提及东方神官，东方逸自然是要深深的点头：“祖父一直说，自己是无事一身轻，得养天年，全赖陛下治下的太平。”
　　“我听母皇说起过，你天资过人，是你东方家杰出的子弟，先天演算，观星扶乩之类也是精通，本也是属意让你接任神官的位置，如今外任你教导十一，还要随十一上路舟车劳顿，有些可惜了你。”杨玉狮话里的意思已经明确她是知道东方家有意让东方逸成为十一驸马，言辞中的惋惜之意，可以理解为她的同情，也可以理解为她的讥讽。东方逸明明目盲，她却刻意提及了观星。
　　杨玉狮很清楚东方逸这种世家子弟说话办事的风格，那种金尊玉贵的慢条斯理和滴水不漏是最让杨玉狮讨厌的，一遇到这样的世家子，杨玉狮就忍不住想要在言辞上挑衅，把自己的闲聊词语变成一把慢刀子，一点一点的刺痛那个人。
　　这也算是她的一桩恶趣味吧。
　　东方逸回答：“这都是陛下抬爱，家中几位姐妹在先天演算和观星扶乩事上最是擅长，比不才强上百倍，祖父一直有意，让大姐接任神官一职。祖父虽然是老臣，但是头脑很是开化，他说过，女儿家继承家业官职实在平常，神官一职传给女儿也没什么不妥，不必遮遮掩掩，大大方方继承下去就好。”
　　一席话，说得杨玉狮无声冷笑。
　　女帝不肯立女东宫，此事刺痛最多的便是一身军功的杨玉狮。
　　如今东方逸慈眉善目的提出来，让人看不出是不是回击。
　　杨玉狮抿了一口茶，吃了两块点心，这里是僧道所居之地，糕点只有素的，杨玉狮口并不叼，吃了两块垫垫饥，随口问道：“本王方才看十一的身法很好，她功夫如何？青牛宫的胡白心我是听说过也见识过的，半个神仙似的人物，教导十一这么多年，想来十一的身手应该不俗了。”
　　东方逸答：“十一殿下身手不凡，世间罕见。”
　　杨玉狮的眼睛亮了，用手一拍大腿很是高兴：“如此甚好，等她回来，本王要和她动动手。”
　　杨玉狮好比武这一点，是自她年幼时就出名的，东方逸虽年轻但也听说过。听到杨玉狮这样说，东方逸倒是不怕杨玉狮会打坏了十一，在他想来，十一虽然体魄过人，但是头脑相对简单许多，动手比武这种事情不仅仅靠得是身手，对情况的判断，取胜的窍门之类都是要靠脑子去盘算的。
　　在东方逸脑子里，十一和杨玉狮的比武已经出了结果。
　　他并没有替十一拒绝比武的意思，像是也想感受一下杨玉狮与十一的比武。
　　“这地方是不是还有个姓崔的孩子？”杨玉狮忽然开口。
　　“是，还有个名叫崔寄奴的孩子。”东方逸耳朵很灵，听得出崔寄奴自方才一直在屋里呆着。
　　“叫他出来，本王想看看。”杨玉狮开口，这话音绝对已经传进屋里，东方逸略沉吟便扬声叫到：“寄奴啊，出来拜见武阳王殿下！”
　　崔寄奴在屋里犹豫了一下，冲着门外压低了声音啐了一口，然后才狠狠的踹开门走了出来，走到了杨玉狮面前，并不行礼，只是一点头也不说话。
　　东方逸并没有替崔寄奴客气任何一句话，习以为常似的坐在那里饮茶。
　　杨玉狮上下打量了一番：“你这个头可是不太像崔家的人啊。”
　　“要你管！”崔寄奴的嗓音恶狠狠的，远处的女侍忍不住开口：“崔少爷不得无礼。”
　　“你给我闭嘴！”崔寄奴回头吼了一句，院子门外站着的杨玉狮亲随抽了刀出来，没有命令并不敢随意进去，怒目瞪着崔寄奴，仿佛时刻准备冲进去砍杀了他。
　　“当年的永徽宫变，我父亲与崔啸原并肩作战，战死在一处，永徽逆贼我是恨的，却并不恨崔啸原，你的命能够留下来，本王是为你说过两句好话的，为的就是给崔啸原的崔氏，留一个后人。”杨玉狮触动了心事，说话时对着崔寄奴称起你我来，崔寄奴颇为无奈的看着杨玉狮，仍旧执拗的不肯有任何平和的口气或者表情。
　　“杀我全家的，也是你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