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梁记》沈五

11、第11章 上山

　　武青瑛把手上所有卷宗一样样装好摆整齐，看着晋莲生从廊道转角处走过来，就把桌上的一块镇纸给拿了起来，脸上带着笑的同时心里琢磨，给人家送礼居然忘记要弄块锦布来包一包。
　　这块镇纸是青石雕刻的，材料没什么过人之处，但是雕工极巧妙，一块倾斜的莲叶上攀爬了一只小鼠，正在嗅闻一朵含苞的莲花。这镇纸是武青瑛的师傅告老的时候，一位同僚送的，师傅用不到就转手送给了武青瑛。武青瑛还记得，晋莲生看到这方镇纸的时候顿时两眼放光：“武头，我叫莲生，我又属鼠，这个镇纸你就送给我吧。”
　　那时候武青瑛刚得了，正是舍不得的时候，就没答应。如今用得久了，镇纸摸索得光亮，上面还染了几道墨迹，之前武青瑛闲得无聊就用毛笔将那小鼠涂成了黑色，后来想洗掉的时候，老鼠耳朵部分的夹缝里的墨迹怎么洗也洗不掉。
　　“莲生……”武青瑛笑着，冲着晋莲生抬起手，准备把那方镇纸送给她，晋莲生目不斜视，两眼只盯着那一堆公文，冷着脸一侧肩就避开了武青瑛的手，然后抱起公文扭身就走。
　　堆了一脸笑的武青瑛一时间怔住，晋莲生走的极快，武青瑛的笑还没从脸上退去，晋莲生已经走得影都没了。
　　武青瑛喃喃不解：“这是又咋了？”那方镇纸还在手里，武青瑛只能无奈的把镇纸放进了自己的包袱里。
　　仵作这一行，武青瑛觉得自懂事就在当学徒了，一步步从县衙到大理寺，从前没有桌子，后来有了自己的桌子。如今听了洪璟的话，似乎要从这个位置彻底离开了，武青瑛竟然十分的不舍。当初学这一行，师傅说小姑娘家家，学了这个，将来可嫁不出去了。如今看来，没准师傅真说对了。
　　如今洪璟写了推荐，武青瑛就这么摇身一变，成了十一皇女的教习，依旧是个不入流的职位，可是脱离了官司衙门脱离了仵作这一行。武青瑛抱着包袱环顾自己这间屋，心里想着，再过几个月可就三十岁了，难不成这就要嫁出去了？会不会叫人说老树开花？
　　明镜两手抄在袖子里，站在山道上看着山下的若干人马正缓缓的朝上爬。既然女帝那边下了诏书，表明了来日十一皇女还是会拥有封地的，那么从前不曾配在十一皇女身边的人员，这一回便要陆陆续续配齐了。
　　护卫，侍从，教习，车马等等。
　　明镜居高临下暗暗的数着论人数，距离一位皇女本该有的还差得远。
　　武青瑛原本是打算雇个驴车上山的，后来收拾收拾发现自己也就两个包袱，因此雇车只到山下，省去了上山的费用，自己两肩一边一个大包袱一步一步挪上山。
　　身边过去了一匹马和两辆马车，武青瑛看着那些人在前面过去，认得骑马的那一位身上的衣衫是内卫的公服，那两辆车虽然朴素，但是车经过武青瑛身边的时候隐隐有香味传出，多半是选派在十一皇女身边的女官搭乘。
　　山路并不崎岖，风光又是好看，秋意浓，阳光好，武青瑛走了一身的汗却并不觉得难受。回头看看知道自己越走越高，向前看，有个身姿微微佝偻的僧人站在不远处，笑眯眯的一脸和气。
　　武青瑛来之前洪璟已经再三的嘱咐过了，因此知道这一位是当年的陈王殿下，当今女帝的胞弟，出生后被预言是佛子转世，早早出家一辈子都待在佛寺之中。
　　“明镜法师。”隔着老远，武青瑛就先鞠躬行礼，抬起头来整理一下两肩的大包袱，看着明镜的表情很是古怪，武青瑛一时疑惑，心想难不成自己做错了什么。
　　再仔细看，明镜的眼睛是朝上看的，武青瑛疑惑抬头，吓了一跳差点坐在地上。半空中一个女道盘腿坐在一柄长剑上，道袍随风飘着，仙风道骨四个字大抵是说这个样子。那女道一脸的怒容，看到武青瑛的表现后也并没有客套一句，而是气哼哼的瞪着明镜：“休想，她是我徒弟！”
　　明镜很是无奈的摸了摸自己的光头：“白心道长，稍安勿……”他话没说完，御剑的胡白心已经驱使着长剑，如飞鸟投林一般的一闪没了踪影。
　　“神仙……”武青瑛知道这是道家的法门，只是头一遭亲眼见到，难掩惊慌。
　　“什么神仙，不过是小把戏罢了。”明镜亲切的关心一句：“?皇掳桑俊?
　　“多谢明镜师傅，下官没事，这哪是小把戏，神仙的手法啊。”武青瑛拽着两肩的包袱，那姿势像极了双手护在领口阻止别人窥探的样子，她自己到不觉得，一脸憨笑站在明镜的对面。
　　“他们这些道士，唬人的手法倒是有点多，什么御剑飞行之类，其实不过是人在天上飞那么一小段距离，又不能携重物，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本事，不过是花架子，不必惊讶。”明镜倒是说的很轻描淡写，僧道相比，仿佛就是在比登仙和成佛到底哪个更高级。
　　在明镜看来，自然是成佛更加了不起。
　　武青瑛瞠目结舌表情让明镜觉得自己这番话就算是听起来很震惊，也不必震惊到这?龅夭桨桑克芸炀头⑾郑淝噻难酃馐峭腹约嚎聪蚝竺娴奶焐希巡怀珊仔挠址苫乩戳耍?
　　明镜回头，看到了御剑在天上飞的十一。
　　十一的双手将一口水缸扶着扛在肩头。
　　“您刚才说不能携重物？”武青瑛的双瞳随着半天空的十一缓缓移动，口中忍不住喃喃问道。
　　明镜尴尬的只能假装自己年岁渐长，听不到这一句问话。
　　十一惯常赤足，今日被要求穿上鞋袜，端端正正坐在一群人中间，只觉得好奇有趣。脚上的鞋子是新的，鞋底很硬，轻轻磕地面就有沙沙的声响，十一也不去理会周遭的人在说什么做什么，只顾着自己用双脚不断的敲击地面，听那沙沙的动静。
　　小小的精舍小小的房间，如今挤满了人，胡白心本就长得丑，这会拉着脸看上去更丑，坐在十一身后一言不发。崔寄奴从来是没有好脸好话，这会坐在胡白心侧后也是一言不发。东方逸算得上是新来的人的同僚，因而坐在客位上首，也不宜喧宾夺主。明镜身边站着已经改了名的小乞丐宋堂禄，二人倒是一脸的和气，含笑听着这些新来的客人一一介绍自己。
　　两名女官是上一次科举中了榜的，一直没有委任，如今接了委任令跑来这里，出任皇女身边的从七品直讲。二人都很年轻，看模样衣着，也知道是寒门子弟出身，派来这样一个皇女身边，给了从七品的职务，也能说明她们?澈竺皇裁纯可健？墒且泊恿硪桓鼋嵌热妹骶稻醯茫馐且环馇淄醯脑ふ住?
　　骑马而来的的确是个武官，从七品的骑尉，今日来并没有住下的打算，只是过来拜见一下，改日十一动身启程的日子订了，他就会带上他的人马跟着随行。
　　剩下两个宦官两个女侍，是从宫中派出来，要长久的留在十一身边侍奉了。这一群人面容上多多少少都带着点倒霉蛋的颓丧样，尤其是看到十一痴傻的模样后，更加觉得失望。
　　唯有一个不入流无品级的武青瑛，看见十一就双眼放光，那种眼神让明镜觉得惊讶，那不是惺惺相惜式的欣喜，更像是厨子见了好食材一样的激动……
　　“武教习…?蔽淝噻翟谑悄岩园崔嘈牡椎暮闷妫滩蛔∑鹕砉笆忠徊讲酱丈先ァＪ惶鹧劾矗吹轿淝噻氖焙蚝鋈恍α耍痪醯醚矍罢飧雠斯壑汕祝歉鄙袂槭翟诳尚Α?
　　十一一笑，将沉浸在观察十一骨骼的武青瑛惊醒，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离得太近，失了分寸，尴尬的侧退了一步后躬了躬腰：“下官向来仰慕殿下的声名，今日一见，情难自禁，失礼之处还请殿下原谅。”
　　“声名，有什么声名？世上还有人记得十一活着？连个名字都没有……”胡白心一直忍着，此时实在是忍耐不住，之前憋着的火气终于彻底的发了出来。一屋子的人脸上顿时都有些挂不住，宫中出来的女侍?降资腔樾矶啵氏刃ψ趴冢骸鞍仔牡莱ぃ庑矶嗄昀锸坏钕略谀饫锍ご螅ド虾苁歉心睿獯挝颐敲啥鞒隼词谭钍坏钕拢ド鲜翘匾庹偌匾庵龈拦模信沙龈龉耸谭羁纱永疵徽庋亩鞯洹！?
　　女侍自然是要给胡白心台阶下的意思，明镜也知道以胡白心的脾气，根本是不听劝的，因此对着胡白心皱眉恳求似的说：“白心道友，好事，好事，难不成你还真以为能把十一教的跟你一起登仙？”
　　“出去游什么学？还不知……”胡白心冷哼，一句话没说完，明镜很是夸张的咳嗽起来，胡白心顿时意识到这话不能再说了，忿忿住了嘴，一旁的崔寄奴倒是乐得看人?矗豢吹胶仔木尤挥辛怂挡坏玫拿孛埽偈钡纱罅搜劬闷嫫鹄矗耸掳蛋导窍隆?
　　“那个，各位大人。”宋堂禄的机灵之处源生明镜等人，这会看着气氛越发的尴尬冷淡，因此仗着自己年纪小，假作活泼不懂事的样子开口，笑嘻嘻的一团喜气：“这精舍房子窄小，实在住不得这么多人，再从竹林朝山上走，碎玉瀑那里有个赏花的小院子，如今打扫出来分好了房间，留给各位的，各位赶紧去安顿安顿，咱们也好坐下来吃顿饭。”
　　宋堂禄这样说了，各人自然是赶紧就着机会下坡，纷纷起身告辞，宋堂禄带路，很快屋里各位都出去，只剩了东方逸一个外人还坐在那里。
　　胡白心对这些外来凑在十一身边的人都没有好感，正深吸一口气，准备冲东方逸说几句阴阳怪气的讽刺之言，岂料东方逸听着人们走远了，先开了口：“这个武青瑛。”
　　“嗯？”明镜一怔。
　　“洪璟把她送来，就是为了十一。”
　　“嗯？”明镜和胡白心都是一怔，崔寄奴也好奇的看着这个瞎子。
　　“她恐怕，有能治愈十一的本事。”东方逸那双空空的眼睛里，居然让另外三人看出了几分狡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