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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梦境 ...

  •   章住记得,那年,她十五岁,陪着母亲到阿林婶家学刺绣。母亲忘了拿绣线折回家去,她在阿林婶家等了许久都没再见母亲过来。后来,她返回家中,面对的却是父亲的猝死,舅舅一夜之间两鬓银白,母亲从此沉默仿若失语。
      安葬父亲不久,舅舅也走了,章住根本无暇顾及父亲猝死的缘由。母亲安静地处理着他们的丧事,身临其境又仿佛置身事外,自始至终没有流下一滴泪水。
      章住向母亲询问过事发经过,试图探寻起因,但面对的始终是死寂,母亲已然不愿再提及任何过往。她唯有选择将此疑问尘封心底。
      在那之后的第三年。那日,是章住十八岁的生日,她捧着阿林婶染的红鸡蛋想拿回家跟母亲一起吃。也是那一日,她捧着红鸡蛋站在家门口,盯着母亲的尸体,直至暗夜。母亲的手悬在床沿,口吐白沫,阖了眼。赤脚郎中说,是服毒。
      在此之前,章住从未恨过任何东西,在此之后,她最恨人的沉默与脆弱。
      章住忘了什么时候来到这座城市,也忘了什么时候成为了酒女。她并非迫于生活才走上此路,也从不认为自己有多么不堪。至少,此般糜烂堕落能让她多睡一会儿,哪怕夜里仍做好多梦,一梦二十年。

      适夜,熟悉的小路,熟悉的灯火,这一次又是什么呢?章住慢慢走着,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止嗔回家呀?”这人似乎将她错认作其他人。
      意识不受控制,章住不由自主地答着:“嗯,回家拿点绣线,想跟林婶学绣。”
      止嗔......绣线......学绣......
      怦、怦、怦、怦......她的心脏紧缩着,似乎要由胸腔、由喉管跳出来。步伐似有意识地前行着,她究竟是谁?
      止嗔?章止嗔?母亲。
      这张脸上没有湿意,可章住流下了泪水,终于梦回那天了么?
      紧接着章住觉得十分杂乱,混混沌沌的,然后就是父亲和舅舅相互依偎的画面,舅舅的嘴里喃喃地念叨着什么,似乎脸有湿意。
      细听方知,那是一句又一句的对不住。
      “章彻,下辈子、下辈子......我将我的来生许给你。”舅舅已然哽咽,惶惶然许着虚幻的诺言。
      哈哈哈哈哈,章住想狂吼,想大笑!太荒唐,实在太荒唐。不知怎么,她有点恶心。她、想、吐。然后她听见了那不很大声却十分坚定的发自父亲声带的“嗯”。
      躲在门边,透过母亲有些模糊的双目,窥视。章住存在于她母亲的意识,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飞蛾扑火般的行径。任她一步步刨出蚀骨的真相,任她质问着父亲。
      “为什么要瞒着我?”
      “……你只是一个小姑娘。”
      “我们本就不打算各自结婚生子,就这样同兄弟一般相互扶持着过完这一生便罢了。”
      “那为什么不拒绝,为什么?!为什么?!”母亲近歇斯里地的嘶喊着:“你应该狠狠推开我!为什么不?!”声泪俱下的控诉。
      “你是他的妹妹,”父亲的神色好像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带着一丝难以发觉的温柔,“对不起。”
      “如果你们骗不了我一辈子,那么就不该骗我......”母亲低着头哭泣,眼睑低垂,直挺着脊背,不愿再多流泻出,哪怕是一丝的软弱。章住清晰感受到了母亲每一分每一秒的情绪。这具躯体的主人正隐忍着痛楚,真是个傻女人啊。如果意识可以操控身体,章住一定上前狠狠甩上几巴掌,甩掉父亲的真诚,甩碎他令人憎恶的温柔。甩去他“真亦假,假亦真”的情谊。
      舅舅颓败地站在一旁,周身像被抽光了气力。他舍弃所有去保护的妹妹最终还是受到了伤害。而母亲,从此无心爱良宵。

      章住一身冷汗,被褥全然浸湿。惊坐起,双眼在适应夜晚的黑暗,空茫一片。她忽然意识到什么,阿就......阿就......阿舅......
      舅舅,是你吗?
      将多年支离破碎的梦境组合拼插,章住以一己之力几乎看尽了他们三人的人生。至此,她已无法辨析这究竟是不是一场梦,还是她真的以意识的身份到旧时光里走了一遭。章住的头炸开似地疼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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