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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志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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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星期了,桃华都试着没去找玉健。
她自己都不知道和他在一起的那种感觉是什么,把伤口揭露,然后上药。流些眼泪,然后平静。
虽然让那些暗夜里的魂灵暴露在阳光下,是一种烈火烧伤的痛感。听着它们哀伤的呻吟,看到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她总是冲动着去把窗帘拉上,让整个世界重新黑暗下来。可是她刚走到窗边,那温热的阳光照到她脸上的时候。她停了下来。像那两次初升的晨光,是满世界的金黄,连着那两场毁灭之火的红焰,让这一切化成一片苦海。她看到所有人变形了的脸。痛苦和诅咒。她全身冰凉,一动不动地直视阳光。她感觉到心中的沉淀烧成一缕缕轻烟,缥缥缈缈飞向云空。
可是,是从此化为乌有了,还是弥漫在整个天空,让她再也找不到躲藏的地方,欺骗的理由,说,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或者,不在乎?她不知道。
有时候她发现有些印象越来越模糊,但具体的她却不知道是什么离她而去。
她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悲哀,如果曾经的一切她都不在乎了。
也许到时只剩下躯壳,也许那是一个新的开始。
她似乎抓到了些什么,坚定了些什么,脚步都比以前轻盈得多。
特别是现在,去上班的路上。
她的穿着像一个普通的白领,脸上是那么的平静,有淡淡的笑容。
可是,没人知道她的经历,而经理的职位会让别人惊讶于她的年轻。
虽然考研那一段时间,只剩下苟延残喘的惯性,没有向前努力的力气。可是她还是考得很好。
有时候想想那些日子,她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虽然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
今天的天气很好,阴凉,却不至于下雨。
天上飞云暗淡,如果到晚上还是如此,那倒适合出去走一下,到那座夜晚的桥边散步,听那些江水一波一波地冲击岸堤,然后逝去,然后重来。
自从那天玉健来了,走了之后,她就没有出去逛过。
每天只是上班,开会,签字。下班,回家,看电影,睡觉。
“好像有点胖了。”
她这么想着,打量自己。
“还是多走路的好,免得自己胖了嫁不出去。”
她自嘲地笑起来。
以她的工资,她本可以开着小车,不必再光顾公车,不必再站在公车牌下等候。可是每天,她都在这里等着,风雨无阻。
等待什么,太久了,她已经模糊。
可是她一直在等。
就算没有人要来,就算等不到什么结局。
把希望放在沙漏中,一点一点的逝去,失去。到最后,就是绝望。可她不知道时限是多久。
她能等多久,她可以等多久?
她已经过了那个年龄,不再像少女一样,做着纯真的梦。
某一年,某一月,某一天,在某一个车站,她遇见了某个人。
她想到自己做着那些梦的时候,都是和光在一起的。
一起去捕蝶,在那片绿色的原野,回荡着他们的欢笑,留下他们嬉戏的身影。捕到蝶儿以后,就拿来做标本。
光说他喜欢蝴蝶标本,等到他捕到很多很多的蝴蝶,可以订成一大本的时候,就。。。
他那时没有说下去,只是看着她笑。
后来的某一年,他拿着厚厚的一本蝴蝶标本说要送给她。
“这是我最珍爱的东西,到了哪一天,我就可以以它为由,去找你了。”
她笑着说,我们不都是在一起的吗,你不是随时都可能找得到我的吗?
“是啊。我们都在一起。”
她们都笑了起来,记得那时的笑容是那么纯真和简单。开心了,就笑。
她抱着他的蝴蝶标本,说,“我一定好好地珍藏它的。”
不记得那时有多大了,只是她都一直好好地收着它。
后来搬出去住,她只有抱着那蝴蝶标本才能入睡,似乎在她怀中的是光。
她一直都还想着他那句话,“这是我最珍爱的东西,到了哪一天,我就可以以它为由,去找你了。”
虽然她知道他要结婚了,可她还是希望他能来,说,我来看我的蝴蝶标本,我来看你。
等待那么漫长,可他一直没有来。
从她搬出去,到另一场熊熊大火。
从他彻底地离开,到三年后的现在。
她站在车牌下等待,车来了。
可是他一直没来。
坐在公车里,看着百态脸谱,热情,冷漠,开心,悲伤。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都有自己的期待,只是她不知道,能实现的有多少。
可是很多人依然愿意守候,在那冰天雪地的寒冬之夜,会有圣诞老人降临,送给他想要的礼物。
也许这个世界都是在守候,一颗一颗心,圆成了地球。
可是也有破碎的心,像那半弦的月,迷蒙和残缺。
“啊,我的手机不见了!”
她听到一个男孩的惊呼。
那是一个看上去很老实的男孩,十八九岁,学生模样。
他恐慌地看着车上的人,即而是哀求的眼神。
可是没有人露出破绽,只有几个人在窃窃私语,有几个人露出同情的面孔。
小偷都是藏在人群之中,眼神也许是漠不关心,也许是同情不幸,可是心里却在偷着乐,今天又有收项了。
人总是这么喜欢口是心非。
男孩紧紧地咬着嘴唇,眼睛一眨一眨,也许他在努力着不让自己掉眼泪。
他看到一个女生正在发短信,问她说,“我的手机被偷了,能借你的手机我打一下吗,看看还在不在车上。”
那女生惊讶说,“真的?不过你等我发完一条短信。”
他看着她慢里斯条地发着短信,也许那心里的沙漏早已经不剩多少了。
他听着自己的心跳,“突”“突”“突”的声音,想着那一千块钱的血汗,感觉到心里闷得慌。
“好了。”
女生递给他手机,他颤抖地拔打着号码,对着耳朵,他听到那些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撞击他的耳膜。
他绝望地把手机还给那个女生,“谢谢。”
他依然没有忘记礼貌,可是桃华看得出,那双眼睛的失神,当一切一无挽回,也只能接受。
“对不起,你拔的电话已关机。”
无喜无忧的声音,平静如阑,似乎这个世界就算天崩地裂,也不过下了一场雨,一场云彩和大地往下掉的雨。
他的耳朵嗡嗡作响,回荡着那几个字,“对不起,你拔打的电话已在机。”他觉得耳朵出了问题,接着是大脑,接着是整个人。全身一片冰凉,凝立在那里。
而那女生又接着发短信。
而其它人依然一无所动。
有什么关系呢,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受伤的是别人,自己至多不过是流露出些许同情,或者,无动于衷。
可当霉头转到自己身上的时候,也只是一个人的血与恨。
这个世界,没有关系。
他还有最后一丝丝的希望,从发现手机不见到现在,不过是两个人下车。
他心存侥幸,不要是那两个人,那只是两个人,而这里还有很多,二三十个。
那就像是最后的游丝,是奄奄一息的人的最后那一口气。
他环顾四周,寻找。寻找一个能让碎裂弥合的奇迹。
“B站到了,请下车的乘客到后门下车。。。。。。”
后面还有什么,他听不到了。
他只见到很多人下了车。走了。
一道一道伤口,让他踉跄起来,摇摇晃晃。那道口的交织,像是毕加索的画。斑驳与错杂。
他只知道,没有奇迹,只有残酷。没有假设,只有接受。
他颓然倒在新空出的坐位上,目光呆滞。他失去了,一部手机,那是家人辛辛苦苦的血汗。
她也只能是同情,而做不出什么来,她的站也到了,下车,没有再看那个男孩一眼,她知道失去的滋味。
不过她倒是想起了玉健,像他那样的外表,也只是被小偷觊觎的对象,虽然看上去冰冷,但却不至于能冻伤那一双双贼眼。
希望他能小心一点吧,一个不在意,这个世界随时随地都能让他千仓百孔。
不过她最近对小偷倒是很头痛,公司的东西屡屡神秘失踪。她查不出来,员工个个看上去都是老实巴交的,让她无计可施。
保安科长因此被炒了,新招了一个保安科长,叫志什么的,记不清楚。听说他很有手段。今天是他上班的第一天,她倒是想见一见所谓很有手段的人。
一进到办公室,她就不自觉地严肃起来。看到案头那堆积如山的文件,她不禁摇头苦笑。一天而已,就是那么一个小山似的。
她看着那些花草,一株株耷拉着脑袋像残兵败将似的,只是因为几天没有浇水。
如果能够残忍,让记忆的花干涸,也许它们也会枯萎。只是掏空的灵魂,有的不仅仅是伤悲,还有那行尸走肉的面目全非。
如果记忆是一片空白,那还有什么能够留恋。有什么勇气,让一切继续下去。
可如果那是膨胀的天体,又如何能够承受那胀痛的压抑,而不是破碎的一地。
可是她受不了,让那些心爱的花儿死去,看着它们花开灿烂,又目睹它们腐烂成泥,那是多么的冷酷。
于是她浇水,让那些花儿生长,楚楚动人,到某一天,香消玉毁,又是一番伤,留在心中。
她笑起来,无奈。
“嘟” “嘟” “嘟”
一阵敲门声。
她正色起来,坐到位置上。
“请进。”
门开了。
进来的是一个年轻的男人。理着平头,一根根头发似乎都竖起来,看上去很精神,所谓的挺拔向上。那双眼睛大而亮,直接而锐利,看着你,是一种威严的气势。她注意到他的腰,挺得很直,带着一种威猛和阳刚。整个人看上去干脆利落,也许行事会雷厉风行。
她想到玉健,他的头发总是长长的,遮住了的眼睛总是若隐若现的样子,让人捉摸不透那是什么眼神,但却让人感觉到那是暗夜里的一双明眸,在夜晚,它们一定发着幽幽的亮光在在注视着发生的一切。他的腰也是挺拔的,但她总觉得那是种柔弱和苍白的执著。也许他的命运就像西西弗斯的归宿,明知道无望,却还是义无反顾。
“桃经理你好。我是新来的保安科长志龙,请多多指教。”
他朗声说道。
“嗯,你好,欢迎加入本公司。”
“谢谢,在你的领导下,我一定会好好的努力工作的。”
她笑起来。这种话她听得多了。
“好的,我等着看你的表现。最近公司失窃很多,你现在最迫切的事情就是抓贼。”
“好,桃经理,我不会让你失望的,三天后我给你结果。”
他说得很坚定,不像开玩笑。
她惊讶地看着他,一些让人丢了饭碗的问题,他只要三天时间去解决。
她看过他的履历,二十七岁,退伍军人。
她知道军人从不开玩笑,但她还是怀疑。
“你不是开玩笑吧?三天?”
“是三天。”
他脱口而出,没有犹豫,好像要解决的根本就不称其为问题。
她看着他胸有成竹的样子,但她却不得不谨慎。
失窃的事让所有人一筹莫展,现在有人说,三天内能解决。
她还是觉得夸大其词了,可是心里总有个想法让她去冒这个险。
她盯着他的脸,他还是那副坚决的表情,不为所动。
“好。”
他笑起来。
“谢谢,遇到一个好的领导总是让人开心。不过我想问有没有奖励?”
她第一次看到这么有信心的人,似乎一切他都洞明的样子,不必迟疑,我知道来龙去脉。
“好,你想要什么奖励?”
她也痛快地说。
“没什么,要是三天内我能解决问题的话,桃经理,你介不介意陪我吃个晚饭?”
她愕然,什么奖励她都能想得到,却不会得出陪我吃个晚饭的答案。
“陪你吃饭?”
她狐疑地看着他。
女人对男人总是天生地有戒心。
“是,只是陪我吃个晚饭,上司和下属。”
“好。那要是三天不能解决问题,你会怎么做?”
彼此痛快才是最痛快的事。
他笑起来,那种自信溢于言表。
“要是不能,我辞职。”
“好,一言为定。你需要什么特别的条件吗?”
“不,什么都不要,这三天我正常上班,三天后自然会有结果。”
她看着他,看到的是军人的那种严肃和倔强。
她知道,这不是玩笑。
“我等着看你的表现。”
她这么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