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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她的记忆 ...

  •   他走了,离开她的住处。
      她说了要送他,可是他拒绝,她只能看到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在雨中离去,安静的,用他那特有的优雅悠闲的步子,左手撑着伞,右手插在裤袋里,看上去是那样忧伤,那样落寞。她只能看着他越走越远,朦朦胧胧,直到看不见,只剩下雨如帘幕映入眼中。
      今天,他是快乐的,还是依旧忧伤。至少说出他的故事,是被掏空的虚无,还是宣泄后的轻松?
      而她,却不能像他那样看上去走路的姿势那么平静,至少看上去如此,不说事实的话。
      她想起他走的那一天也是像现在一样下着雨,一点一滴的打在脸上,没有感觉。可他那时没有撑伞,她不知道他在窗外,在以前那平房的窗外站了多久,淋了多久的雨。可是当她发现他的时候,他却跑了。没命的跑,却不时的回头。是没有勇气面对还是下了决心不再给她机会?不再给她机会让她知道答案,不再给她机会让她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也不给他自己机会去回答,不给他自己机会去述说,述说拥有与放弃。他选择离开,无声无息,不说再见,不说原因。只给两人一个分开的事实。他只是跑,跑得很快。而她只是追,一直追,追一个不可以错过的人,追一个不可以错过的答案,一个可以相伴一生的人,一个可以决定一生的答案。似乎这一生一世的一切,只是在这疯狂的奔跑,没命的放足之中。她要追到他,追到一个有他的人生。而她只是喊,一直喊,呼唤着那个人回来,回到她们的世界中来,有她有他的世界,不是残缺的,不是破碎的。从心底的呼喊,用她们所有的一切,曾经的朝夕相处,曾经的风风雨雨,曾经有过的回忆,快乐的,忧伤的,用她们的世界里有过的一切来呼喊。可是,他却没有停下来,似乎越听到她的呼叫,他越是要疯狂,疯狂的要离开。她没有追到他,摔倒了,很痛,惨叫一声。而他终于停下来了,停下来看她。
      他看上去是那样的忧伤,眼神是那样的爱惜和悔恨。她只是抱着他,拼命地,似乎这一松手,失去的会是一整个世界,连伤痛也忘了,而刚才她却感到那钻心的痛让整个人整个心失去知觉。现在她在他怀里觉得这个世界也不过如此,她已经知足,就算失去其它的一切也不在乎。只要她能在他怀里感受那份温暖和安全。就算此刻天塌下来她也是在他怀里。
      “光,别走好吗?别离开我。”
      她哭泣着说,看着他那混浊的双眼,是矛盾如此,是痛苦如此,或者心疼她如此?她抚摸着他抽搐的脸,脸上滑落的水滴,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他看着她的伤心欲绝,感受到自己窒息的心跳。然后也用力地抱着她,说,
      “好,好,小华,我不会再离开你的,我要和你在一起,不会再管。。。。。”
      他没有说下去,他说不下去。像闪电一样自己醒悟。像末日一样无能地绝望。
      有很多东西,是不可能不顾一切地去争取的。这个世界不是孤立的,但却是孤独的。
      “啊。。。。。”
      他狂叫一声,她看得到他变形了的脸,和那一滴泪水。她看得很清楚,那滴泪水在他转头离开之际悄然滑落。
      “对不起。”
      这是他最后一句话。颤抖着的声音,无奈的调子,最后一个不舍的回头。
      他就这么走了,狂奔而去。不理会她的伤与痛,不理会她的泪水与血流,不理会她的声嘶力竭与绝望透顶。
      她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他要离开,那么决绝和不可挽留。他要管什么,管什么!
      雨一滴一滴地打在她的脸上,身上。觉得很痛很痛,脆弱得连一滴水的重量也承受不起。
      她再也没有坚持的力量,没有可以依靠的怀抱,就倒在地上,雨水中。
      泪水只是一直流,一直流,木然的脸,木然的眼,木然的人。
      膝盖上的伤口,模糊的血肉,本该疼痛的感觉,现在却没有了反应。只是那伤口看上去很白,苍白。只是在边角,有血流出来,然后融逝在雨水中。淡淡的,但还是红色的,有一滩红色的水,它一直在漫延,越来越远,也越来越淡。
      大地,是多么的僵硬的痛楚,不像他的怀抱,那么舒服和安全。
      雨水,是多么的冰冷得蚀骨,不像他的怀抱,那么温暖和放心。
      不自觉地,她蜷缩起来,紧紧地抱住自己。
      可是,他走了,抓不住,留不住。只剩下那拥抱在记忆中的温度。
      她倒在地上,那一直下的雨,打在脸上,那么痛。就像一个个耳光。
      以前继父打她的时候,总还有他在,这个不是她亲哥哥的哥哥在,他会挡住那些拳头和抽打。
      她记得他挡在那些打击之前,面对着她的表情,虽然有痛的汗水,但那双眼睛却坚定执著地看着她,闪闪发亮。每当这个时候,瑟瑟发抖的她总会慢慢地坚强起来,不再害怕,不再心慌那隔着的咆哮和狰狞,因为会有他挡在面前。
      某一天他对她说,他会一辈子帮她挡住所有的打击。
      她哭了,不能说什么,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傻傻地点头,然后拥抱。
      她知道那一刻她是幸福的,这一切都是那么美妙。
      就算有再多的责骂和打罚,就算有再多的离别与抛弃。只要有他,这一切都还是那么美妙。
      继父每一次打她,总是在他生意失败,心情不佳的时候,而亲生母亲却在旁边看着,冷眼旁观,像不是她生的。她只有看他,也只能看他。这个世界上,光是最后一个她还怀有希望和期待的人,而以前的破碎和幻灭让她怀疑这最后的挂牵是残缺还是完整。是真实还是虚幻。
      她总记得她第一次来到这个家的那一天,下了车,母亲只是叫了一声下来。然后就径直地走了,不理会她的脚痛得无法行走。可是她没有哭,连看也没有看站在门口迎接的很多人,咬紧牙,走下车。可是脚一碰到地面,一阵痛让她无法承受地摔在地上。
      继父对母亲说,“她还是个孩子,不要这样对她。”
      母亲漠然地说,“可是她毁了这个家的时候却不是个孩子。不理她,由她去吧。”
      她听得出那语气里的抛弃与厌恶,那自生自灭。可是她却不觉得残酷,或者是罪有应得。有时候她想着为什么没有在那场大火中死去,这样她就不必承受这一切罪名,面对这毁灭之后的原罪。她记得父亲很疼她,可是母亲说是她害死他的,她总是分辩说不,可是没人相信。她记得她很爱弟弟,可是母亲说是她放火烧死了他,她总是分辨说不,可是没人相信。
      然后母亲就说,是她毁了这个家。
      她总记得以前一家四人的时候,那记忆像来自于天堂,是那么美满幸福,是那么温馨可人。
      可是母亲说,是她毁了那个家。
      她知道从此以后,她不会有好日子过。因为母亲说,她杀过人。听到这句话,她很希望自己能哭一下,流一点眼泪,为那些死去的人。可是她却没有一滴眼泪可以为这句话流,为这句话的委屈,为那场大火中死去的人,为逝去的美好时光。
      可是很多夜晚,她总是尖叫起来,因为她梦见了成焦炭的父亲和弟弟。
      她总是说,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可是她听得到母亲在一旁的冷笑。
      她只有躲在被窝里,发着抖。她分明闻得到那些烧焦了的味道,弥漫在整个房里。
      真的不是她,可她为什么总觉得害怕。
      那时候她多渴望母亲的怀抱,可是一片冷若冰霜让她伤得体无完肤。
      有时她真的怀疑,是不是真的就是她害死父亲和弟弟的。
      不然,她怎么那么害怕;不然,怎么别人都那么说。
      来到这个家,似乎别人对她的罪过也有所耳闻,知道她是个晦气的人。没有愿意碰她,也没有人有理会她的意思。
      就像那一天,她当众倒下,摔在地上,却没有人要过来扶起她,扶起一个孩子。有那么多的人,母亲,继父,一大堆佣人。除了他,光。
      光走过来,扶起她,可是她却执拗地甩开他的手。
      她不知道是不希望让人沾到她的晦气,或者是不希望别人理会她。只是她甩开他的手,然后她才发现,他一直是笑着的,那双眼睛也执拗地看着她,闪闪发亮,是那样执著和坚定。她总是这么想他的眼睛,闪闪发亮,执著,坚定。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光。
      继父想阻止或者什么,但终于没说。他们进了房间。
      光说,“来,到我背上来,我背你。”
      他没有理会她的抗拒,就把她背了起来。
      他只比她大二岁,可是好像力气却是那样大,背起她,那样平稳地走起来。
      他的背好暖,好大。
      那一刻她真的很想哭,可是却没有。
      她想起了父亲,想起了父亲的宽大的背。靠在那很舒服,也很安心。记忆中她有很多次靠在父亲的背上听他讲那些故事,讲那些他喜欢的古事趣闻,然后在千年的漫远中悠悠睡去。梦着自己随昭君出塞,听到那些古乐声声和暗夜里昭君思乡的抽泣声。梦见自己长了一双翅膀,飞上那广寒宫,但她没有听见嫦娥的悔音,只有那单调的斧声一下一下,空旷在整个寂寞的夜空。每当她醒来,父亲总会笑着对他说:“醒了。”这时她总会跳起来,挂在父亲的脖子上撒娇,直到父亲说他要做事,做好吃的给他的宝贝。她才会放下手。可是当她看到他焦如黑炭地躺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怎么也想像不出那就是父亲的背。而它现在散发出一股刺鼻的腥臭。她立刻就吐了,但母亲却狠狠地扇了她一个耳光。“啪”的一声,她晕了过去,醒来之后不再有父亲迷人的笑脸对她说:“醒了。”不再有父亲宽大的背,不再有那些妙趣横生的故事。
      有时候很怀念,希望能在那背上,父亲的,他的,靠一辈子,睡上一辈子,可是却不能。
      继父平时对她不冷不淡,只是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变得凶恶起来。
      可是她记得继父破产的崩溃,他看着她,没有动手也没有动脚。嘴角蠕动,却没有说出什么话,也没有哭泣。她突然觉得那么凶恶的继父的苍老,无言以对。
      再后来的印象就只是断断续续的,只记得那时光面对她只是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抱着她只是无言,却又哭泣。她问他,他却只是摇头。
      后来的某一天,她看见光和一个女孩,文回家。听说是一个富商的女儿。继父和母亲都很高兴。可是她发现,她知道光不高兴。她也不高兴。
      “光,你怎么可以和其她人在一起,你说过的,要为我挡住所有的打击。可是你没有,还给我带来了打击。”
      她哭泣,而他只是无言和一个长长的叹气。然后伸出手,想抱她。可是她拒绝。他甚至不解释,低着头走开。她不知道他是否哭泣,只是那背影变得那样落寞和忧伤。
      直到有一天,继父对她说光要和那个女孩子结婚。
      她不知道为什么继父的眼神是那么兴奋,渴望和一切重头再来的样子。不再是破产后那一蹶不振的样子。
      也许继父希望她和他一样的高兴,可是她听到这个消息却是那样的五雷轰顶。
      “不!”
      她绝望地跑开。她不相信,光不会不要她,光不会抛弃她。她要见他,问他。要他跟她说不,那不是真的,继父骗她。
      可是她找到他的时候却发现他和文在一起。不知道笑什么,却很开心的样子。
      她忽然不知道要说什么,要问什么了。只是站在那儿,泪眼盈盈地看着他们。
      “怎么了?”
      光和文几乎是同时开口地问。
      光还是像以前那样,温柔地说。
      而文却是有一点点心疼小弟弟小妹妹的语气。
      她却哭得更凶了。
      “小华乖啊,说说为什么哭鼻子。”
      光是笑着的,可她却怎么也笑不起来。
      他伸出手,要帮她擦泪水。她一把拍开他的手。转身离开。只剩下泪水飘在空中。只剩下光和文尴尬的笑容。
      文看着光,一起尴尬的笑,是的,妹妹心里闹别扭。哥哥要结婚了。
      可是,光的心里却一片阴霾。
      可是他是笑着的,只要别人需要,他就会是笑的。
      父亲需要,继母需要,这个家需要。
      于是他就笑。
      他想着小华会知道的,会知道他是不是真心的笑容。
      也许不,也许他想错了。
      他心里一片苦涩,喉咙干得要命,咽了一下,却发现没有痰。
      他发出声音来,分不清那是干笑还是咳嗽。
      也许会是笑吧,这是这个家现在最需要的。
      他始终没有解释,她也没有问他。
      一个星期后,她借口考研的需要,搬出外面去住了。
      光说要帮她搬东西,她拒绝了,像小时候一样倔强。
      她雇了一辆车,一个人搬着东西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只剩下继父的愤怒表情和随之任之的心理,还有母亲那早已不再为她动颜的冷脸。
      而光,想喊,却最终无言。呆呆地看着远去的车。他没有料想到她的离去,从小到大的一起就这么分崩离析。
      他不时地看见那柔弱却又执拗的她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最后却发现在身边的是一直望着他的文。
      于是他笑。
      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嘲笑还是苦笑。
      “她走了。。。。”
      他叹着气。
      文以为他在伤心妹妹的离去,安慰他说:“没事的,过一阵子她就会回来的,这儿是她的家。”
      是吗?也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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