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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熄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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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晓重被冻醒了。
脑子昏昏沉沉的,大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小了很多,雨水像小溪一样缓缓的顺着马路往下流。他揉揉眼睛,睫毛和眼皮粘在一起,头发湿湿的,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天还是没亮,还是没人没车,四周死一样的寂静。
他侧过脸去看,男的和女的都在那里。
还多了一群人。
黎晓重差点吓得跳起来,这个屋檐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人,凭空钻出来一样,大概四五个,将黎晓重和男人女人分开,站在中间,互相点着烟。烟雾慢慢散开,一缕一缕的格外清晰。
第三根火柴灭了?自己给挂了?
黎晓重缓缓抬起手狠狠掐了自己的脸一下,妈的,会疼。还没死,大半夜这儿都能凑合打两桌麻将了,黎晓重愣愣的抬起头,隔自己最近的一个叼着支烟,手在包里捣鼓着什么,头发有一撮没一撮的,鼻孔多大,狠狠的样子让人想笑。其它几个有的靠墙站有点的蹲着,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地方。
都盯着男人和女人看。
黎晓重缓缓的想站起来,费了多大劲,脚怕是废了,硬如木头。全身看得到的地方都一片一片的惨白,雪花一样。他抬抬手臂,一股风刀片一样冲进他的怀抱,直接插进骨子里,黎晓重冻得直哆嗦,赶紧又裹紧了衣服,缩成球。他想自己的全身关节都快断掉了,酸痛的感觉直钻心窝子里。
黎晓重突然很庆幸,居然还没死,火柴还没灭。
奇葩,现在凌晨四点的话,从昨天到现在整整十二个小时,浸泡在雨水里也没吃东西,现在全身的含水量跟西瓜一个样,把照片拍下来出个写真肯定能迎来不少科学家的兴趣,研究专题为:“国内惊险白肤大猩猩,暴雨中煎熬十二小时不死,疑似金刚重现人间。”
他轻轻的撇了一下嘴,看不出在笑,甚至都没力气笑了,也许现在从天而降一颗洲际导弹他也懒得跑,还会笑着说:“洲际导弹都能打着我,值了。”他抬起手臂把鼻涕给擦掉,抽抽鼻子,红肿的眼睛,惨白的皮肤,像Joker,小丑。
“我,哭红了鼻子,气炸了头发,脸色苍白,黑了眼圈,为什么你们还在哈哈大笑?”黎晓重突然想起这段在某个网站关于小丑的描写,现在身临其境,倒有几分相似。
Lacrimosa乐队,瑞士仅有的九个签约乐队之一,被评为“Dark Wave/Gothic/Orchestra音乐领域中真正的天皇巨星。”1991年开始以Lacrimosa推出处女专辑ANGST,令人窒息的阴郁伤感音乐氛围,极强的渲染力。就是这样一个牛逼的乐队。
专辑封面是小丑。
黎晓重一愣,不知道怎么想到这个了。Alles Luge,1993年的新歌,当时登上了德国独立音乐排行榜,他的耳边仿佛响起那种忧郁的哀伤声。
“ich will schweigen und blicke zu Boden
ich erzhl mir selbst all die Lügen
Und nur ein Lachen werde ich schreien
und nur ein Weinen werd ich mir verzeihn
und nur ein Sehnen werd ich warten
我沉默并且俯视大地
我为自己辩解着所有的谎言
我所呼喊的唯有无尽的嘲笑
我所忏悔的唯有眼泪
我所等待的唯有渴望。”
黎晓重摸摸鼻子,想起了什么。
他曾在男人的车上听过。
黎晓重回过神,他突然觉得哪儿不对劲。
雨小了这么多了,男的和女的怎么还没走?
“你干什么!”女的一声尖叫,撕破寂静的夜空。
带头的是那个没什么头发的秃子,没抽完的烟蒂都扔在了地上,其它四个人把男的和女的围了起来,这架势是个人都能看懂。听见叫声秃子明显的退了一步,下意识的看看四周,确认没有人,嘴巴勾起一个弧度,笑起来邪恶得恶心,挽起袖子,五干二,其它四个把男的给解决了,女人自己还摆不平?
黎晓重把目光投过去,男人瞳孔睁得老大,全是惊恐,一瞬间把女人往自己身后推,眼睛扫了扫自行车,足足几米远,盯着四周的人。女人在他背后缩成一团,害怕得直哆嗦。
带头的横着脸,昂了昂头直接奔女人衣服去,男人跟着站起来挡在秃子前面,“你想干什么?”黎晓重看着,什么给他的勇气?一搞四啊,还不被揍成国宝?
“真他妈废话,还问我干什么。”带头给其他四个瞥了瞥眼,四个人一窝蜂的冲上去把男人给抓住,男人奋力挣脱,脸上一副血战到底的表情,突然惊恐变成了愤怒,猛的一拳砸在最近的一个脸上,其它三个愣了一下,秃子摸摸脑袋,“操你妈还反抗!打得他站不起!”
黎晓重挪了挪身子,想站起来,酸疼得要命。心想我操这能不反抗吗?那是自己的女人耶!自己最心爱的东西耶!
男人也不含糊,拉着女人就往外跑,女人全身颤抖着,哆嗦得像触电,男人看着四个人扑上来,手一甩,回头歇斯底里的吼:“跑!拼了命的跑!”话到一半,被一脚冲到腰上,跟着一拳直中眉,男人握紧了拳头乱挥,肚子突然被狠狠的一冲击,跟着脚就软了,整个人如被白蚁侵蚀的树木般直直的倒下去,还没完全触碰到地上,突然大大的一个鞋印拍到脸上,拳脚就跟雨点一样砸在身上,男人用手抱着头却根本不管用,就像十万大军从自己身上踏过。一瞬间变得有气无力,“跑……跑……”
“跑!老子看你往哪儿跑!”秃子抓着女人的手,把她往屋檐下拉,女人嘴里不知道想喊什么也喊不出来,手就一直往男人的地方伸。
黎晓重想,她是不是想说,“别打了。”
他站直了,看着这一切,咽了口唾沫,然后又狠狠的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妈的,还是会痛。不是梦,自己也没挂。男人眼里的惊恐并不是惊恐自己会被群殴,会被打得半死。他在惊恐女人,自己最爱的东西。
黎晓重懂,因为女人走的时候,男人也是这种眼神。
他用手在裤子上狠狠擦了几下,没想到还冒汗了,额头紧锁着,这是最后一根火柴吗?灭之前也要让自己牛逼一把吗?也要来个成人之美吗?我操虽然挺悲催,但也不赖!
秃子二话没说,一只手抓着女人的臂膀,另一只手开始撕扯衣服,其它四个缓缓的降低了频率,眼睛直望着这边,说不清那种期待的目光多恶心。男人嘴里的血混进雨水里,把流水染得殷红殷红如樱花,眼睛想睁开却睁不开,嘴里想喊什么却喊不出。
秃子哈哈哈笑几声,利索的脱了上衣,光着臂膀摸向女人,女人想站起来一下子又被摁下去,看着这个禽兽眼睛里的泪直往外流,沙哑的声音喊什么根本听不见,只知道胡乱的挥动这手乱抓,可那根本如蚊子叮铁球,秃子完全没当回事,一把摁住她嘴和手就往下去。
女人的外衣被甩了出来。
跟着是内衣。
黎晓重又捏了捏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握成了拳头,手心里全是汗。会被揍啊!会被打得半死啊!他犹豫不决,盯着眼前这一幕,心里一阵一阵抽着痛,缓缓低下头。
突然碰见了男人的目光。
男人趴着地上,脸上全是血,直溜溜的盯着黎晓重,尽管眼睛眯着的睁不开,可黎晓重能知道,他在求自己,不是请,是求。
黎晓重看着那种目光,如果是换了自己,如果能做一件事找回自己爸爸妈妈在一起的幸福,他想到这,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一拳打在自己的大腿上——
“滚你妈的!”黎晓重像个坦克一样直冲上去给了秃子屁股一脚,回身捡起衣服扔给女人,四个人一下子傻眼了,还没反应个什么情况,敢情这还有一个旁观的小兔崽子?
男人一看有了转机,撑起身子拉着自行车头一甩,雨水飞起老高。秃子马上爬起来,“妈的别让他们跑了!”
黎晓重二话不说,横了心干到底,长吸一口气撞在秃子身子,使劲儿给抱住,闷着脑袋乱冲,大吼:“快跑!跑啊!”
男人定神立马上了车,一把抓着女人上车,其它四个也跟着追上去,男人往死里跑,眼珠子盯着前路,脚不断的踩,跟发电机有得一拼。
秃子慌了,一把摔开黎晓重,看着他们往前冲。
黎晓重缓缓抬起头,隐隐约约看着男人似乎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自己。
那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又在一起了。
想着想着,一个窝心脚踢在胸口,胃里一阵恶心,跟着沙包大的拳头飞在脸上,脑子跟着昏头转向的,人一下子就倒了。秃子眼里升起怒火,“操你妈小崽子!老子不打死你!”回过头看向其它四个,“打!往死里打!”
黎晓重用手抱着脑袋,杯水车薪,根本没用,五脏六腑就像全部换了位置,肺不能呼吸,心脏几乎感觉不到跳动,背上一阵一阵刺痛,像刀捅了又出,捅了又出。全身上下几乎每一寸肌肤都被火烧一样。他刚一侧身,狠狠的一脚踏在肚子上,一股血腥味儿的热流跟着往上蹿,一下子吐出一大口血,脑袋里空白如纸,眼睛不能睁,面目挣扎着。突然又好几脚砸在了脸上,额头钻心的痛,脑子昏死了一样,鼻子里瀑布一样涌出血液,染红了雨水。
秃子从地上捡起一块砖,眼睛一横,“妈的让开!”
其它四个立刻散开,秃子走进黎晓重飞上去一脚,“操你妈,去死吧——”
“啪!”
黎晓重的脑子一瞬间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呼吸立刻停了,面目也不再争扎,手一抽一抽,几秒后,脑子里涌出大片大片的血液,头发染得火红火红。
又几秒,手也不抽了。
“流血了……”
“流了好多……”
“不会死吧……”
“还愣着干什么,跑啊……都死人了……”
脚步声扬长而去。
大雨冲涮着黎晓重的身子,血液凝在地上怎么也冲不走。
黎晓重的脚微微的抽了一下,最后一根火柴了,熄灭了吗?快死了吗?去哪儿?会有天堂吗?
成人之美,挺好。
黎晓重也和小女孩一样,也不懂找个角落躲起来。
半分钟后,黎晓重最后抽动的脚,也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