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岂可料》辛茶

7、第七章

　　那之后顾望再碰见沈予然，已经是大年三十了。
　　沈予然不是本省人，顾望在之前就听顾盼说过。听说今年顾望和任轩宜正在做的课题催的特别紧，不然也不会把顾盼抽去帮忙了，于是连过年前一星期，二人还都泡在实验室里忙着准备数据。任轩宜倒是无所谓，她虽不是本市人，家却在离S城只有两三个小时车程的邻市，可是沈予然由于这么一耽搁，等好不容易订下可以回家的时间，就给浩浩荡荡的春运大军给淹没了，飞机票和火车票早就一抢而空。
　　顾盼好奇地问他怎么解决，沈予然只是笑笑，说自己上面还有个哥哥，把母亲接去过年了，自己回去也没什么意思，倒不如留下来。在S城读了五六年，居然还没见识过这里的过年气氛。
　　顾盼顿时欢欣鼓舞，直嚷嚷着要把他拉回自己家去。沈予然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只好随她去了，想着过年找个时间上门拜访下就好了。结果他低估了顾盼的决心和行动力，大年三十一大早，小妮子就给他打了电话，让他晚上到家里吃饭。
　　说完了阴森森一句：“沈师兄你要是不来我就在微博上抹黑你，说你把我抛弃了！”
　　沈予然哭笑不得，便应了下来。

　　大年三十的S城，纵使没有大雪纷飞的北国风光，也有着寒风透骨的冰冷冬意。大约四点多的时候，沈予然下了博士生的宿舍楼，慢慢朝校门外走去，手里还拎着水果和礼品，打算研究下怎么运用地铁和公交把自己按时送到顾盼家。
　　这个时候的校园早已是只有零星几个路人，教学楼的门窗紧闭，只有树上挂着的灯笼和各院系挂出的横幅红通通的昭示着存在才让这里显得有些人气。沈予然裹了裹羽绒服的领口，想着若是没有顾盼，自己大年三十一个人在宿舍煮速冻饺子和方便面的几率应该是百分之百，这种天气他可真没兴趣出来感受气氛。
　　慢吞吞的走到了校门口，自然而然的右转，往地铁入口走过去。结果刚迈了不到两三步，就听见后面有汽车的鸣喇叭声。想着自己在人行道上怎么也碍不到小汽车的路，沈予然并未在意，结果短促的鸣喇叭声又响了三声，他不由自主地下意识扭头看去——
　　一辆黑色的奥迪停在校门口附近，见他扭过了头，又鸣了一声。
　　莫非是找自己的？
　　沈予然满腹狐疑的走过去，结果还有三四米的时候，驾驶座的车门打开了，穿着灰色大衣面容冷峻的男人走了出来——
　　“顾望？！”沈予然被吓了一跳。
　　“小盼怕你找不到路，让我来接你。”
　　原来是这样。
　　沈予然乖乖的打开副驾位，坐了进去。
　　“你怎么就只在这里等着？不打我电话？我也好早些出来。”
　　“小盼她就只记得把我赶出门，你的宿舍楼号手机号全部没有告诉我，我打电话回去结果她可能还在睡觉，无人接听。”
　　“所以你就一直在这里等？”
　　“我想着你大概这个点出门，也就等了十多分钟。”
　　“真是麻烦了。”
　　“不用客气，理所应该。”
　　……
　　然后车内除了两人的呼吸声，就剩无边的寂静。
　　侧眼望去，正在开车的男人一丝不苟，开车每个哪怕无关犯规扣分的小细节都做得很认真，让人很有安全感。沈予然自己其实上大学的时候也考了驾照，可要做到如此地步，他觉得自己也未必可能。
　　“你要是困了，可以先睡会，Y大离我们家不算近，大年三十的马路也不好走。”
　　沈予然看看窗外，倒也是，车水马龙，张灯结彩，到处都是车和人，要穿过城中心出去，没有半个多一个小时是办不到的，何况是到顾家。只是就这么在顾望面前睡去，他又觉得略略的尴尬，毕竟他们正式也就见过两次面，远远达不到熟人的地步。
　　顾望大概有所察觉，腾出手打开了CD，不知道姓名的古典风格的纯音乐慢慢流泻出来，填充了车内的寂静。沈予然微微一笑，阖上双眼，再不多言。

　　沈予然本以为自己也就是小憩一会，结果或许是顾望车技太好，或许是气氛尚佳，又或者只是连日的疲惫找到了降落点，居然沉沉的睡死过去。周围的车流声喇叭声吵闹声都被隔绝在外，他歪着头靠在座椅上枕着头枕兀自睡得香甜。
　　顾望专心的开着车，好不容易穿过了城中心的地段，周围的车流量终于开始减少，暗暗松了口气。扭过头打算提醒一下沈予然，大约还有个半小时就到了，结果却发现他已经睡着了，呼吸气息平稳缓慢，显然睡得十分安心。于是刚到嘴边的话又被收了回去，转过头来继续一心一意地开着车，还不忘又腾出手来把CD的音量降低了。

　　等顾望还不容易开到小区门口，时钟已经指向了六点半，平日一个小时左右的车程被硬生生拉长为快两个小时。他向门口的保安点点头，流畅地把车驶入车库，挂档关灯拉手刹，而后轰鸣一声熄了火。沈予然却还是没有醒，顾望皱皱眉，一向风雨不动的脸上竟是有些迟疑，不知道该不该把他叫醒。
　　这么一踌躇，他竟是无自觉地盯着沈予然看了两分钟。
　　他的肤色很白，同样都是瘦削的脸型，可他的要比自己柔和许多，五官没有自己来得深刻却胜在精致。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投射出阴影，眼睛下面有淡淡的青色，可见近日的疲惫。鼻翼很薄，紧闭的唇形优美而舒展，唇色也是淡淡的粉红，不像自己的太过僵硬和干涸。最后顾望无意识地往上，看见由于歪着头而散开的刘海下的额头右上方有道浅浅的疤，不知道是为什么而造成的——
　　难怪小盼一见到他就大呼小叫，这种长相和气质能契合得天衣无缝温润如水的男人，毋论在生化系，怕是整个Y大都找不出几个。本身并不是帅得让人疯狂的长相，却因为待人处事透露出来自然而然的天生气质，格外引人注目。

　　沈予然做了个梦。
　　梦里自己还是十六七岁的光景，穿着蓝色的校服在校道上走着。旁边经过的女孩子对着他窃窃的笑，他不禁茫然无所措。他一路走到了教室，却发现教室里都是陌生人，唯独在教室最后面坐着周宴，看见他来了，向着他开心的招手，他径直走过去，发现渐渐认出了身边的人：妈妈、爸爸、哥哥、中学的同桌唐梓、邻居家小自己五岁的妹妹、校门口租书的老伯……再往后的人则要更熟悉些，大一的学生会主席、教自己有机化学的张教授、顾盼、轩宜、导师……可他们都只是一张模糊的面孔，他眼中最清晰的始终是周宴的笑脸，眉目飞扬睥睨众生的模样。他一步步走着，发现身边的人模糊了分散又聚拢，而自己却不曾靠近周宴半分，心理着了急，开始大步跑起来，好像距离真的在一步步拉近，奈何连周宴的神色也开始变得朦胧。等他终于跑到他跟前，周宴的头一刹那低了下去，他轻轻地喊他，他慢慢地抬头——
　　他却只看见一双眼睛。清冷坚毅，凤眼上挑，不带任何感情的投射过来。
　　他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抖。
　　梦的世界开始崩裂。
　　……
　　“沈先生？”
　　“沈先生？”
　　顾望轻轻晃着沈予然的肩头低声叫着。刚刚就在他踌躇的时候，沈予然的脸色突然有了变化，本身舒展的眉头变得紧绷，身躯也开始阵阵地颤抖，许是做了些不好的噩梦，整个人变得不安而混乱。他只能轻轻叫着他，希望让他快点醒来。
　　于是沈予然突然睁开双眼的那一刹那，正正对上的是顾望关切的眼神，
　　“不好意思，我做了个噩梦。我们这是到了么？”
　　顾望看着他脸上因为紧张而渗出的虚汗，淡淡的皱皱眉又展开，嗯了一声。
　　“饭应该差不多好了，我们上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