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的时光| 岁月忽晚君犹在》熊未艾

8、第六章

　　凌晨两点钟，沈良昀睁着眼睛躺在床上，从十一点躺下到现在，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不知道陆励成情况怎么样？还疼吗？疼的严重吗？睡着了吗？吃饭没有？他能自己坐起来吃饭吗？想到这里，沈良昀腾一下坐起来，摸了在买食材的路上偷偷配的别墅钥匙，就下楼去拦出租车。

　　初夏的夜，风里带着让人舒服的凉意，马路上车来车往，和白天并没有什么分别。司机师傅看起来习惯了夜班，很活络地跟沈良昀聊天，“姑娘这么晚了还要去那么偏僻的地方，有急事啊？”沈良昀只轻微点了下头，“是啊，有位朋友出了点事，我去帮忙。”司机爽朗一笑，打趣道，“男朋友吧！”沈良昀此时正偏头看见车窗玻璃上映照出的自己，眼睛弯弯的，像在恶作剧的孩子，几不可闻地回答，“嗯。”

　　到了目的地，司机找零钱的空档还不忘夸赞，“你男朋友有你这样的女朋友真是有福气，这荒无人烟的，大半夜谁敢来啊。”沈良昀自己都听不下去，老实招供，“哈哈，师傅，刚才我跟你开玩笑的，其实我是这家的保姆”，说着指了指陆励成别墅的方向，“拿了钱就要忠人之事嘛，咱们都是风里雨里为别人奔波的人，这点苦不算什么。”说完就拿好零钱下了车。

　　司机看着这位从哪方面看都不像保姆的“保姆”笑眯眯又脚步轻快地走向雇主的别墅，终于摇了摇头，承认这个社会自己已经搞不懂了。

　　沈良昀蹑手蹑脚在黑暗的别墅里摸索着，不小心碰到东西都不敢喊疼。她不想开灯，不想让陆励成知道她来了，她只是想看一眼他的情况，没什么事她就回家了，这样和小偷无异的姿态让她很不舒服，可是她想不出别的方式。

　　轻轻转动卧室的门把，才刚打开一条缝，就听见陆励成似是很隐忍的声音问，“谁？”

　　他居然还没睡！沈良昀下意识就摸着墙壁打开了灯，床上的陆励成依旧闭着眼，突然的光亮让他有些不适应，想伸出手臂挡眼睛，却发现右臂压根抬不起来了。沈良昀捕捉到他痛苦的神色，赶忙问，“陆总你怎么样？”

　　听到她的声音，陆励成有些惊异，“你怎么又回来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了？”缓缓睁开眼，发现沈良昀正站在床边对着那碗汤都没有了只剩下一坨面团的面条叹气。

　　“呃，陆总，我再去给你下一碗。”

　　陆励成还在逞强，“不用。沈助理，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你可以走了，我没事。”

　　沈良昀也不跟他争辩，慢悠悠地说，“好吧陆总，如果你现在能自己坐起来，我就相信你没事，然后我就乖乖回家，等着明天在公司见到您矫健的身影。”

　　陆励成气结。刚摔到的时候，痛觉并不明显，行动也还算自如，然而躺了这几个小时，才渐渐觉得浑身酸疼，稍微动一下竟然都像能牵动身上最细微的神经，丝丝抽痛，根本使不上劲。

　　沈良昀等了一分钟，最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端着面出去了。再进来的时候，手里除了新下好的面条，还多了一条毛巾。刚想要替陆励成擦一擦他额头上细密的汗珠，陆励成就扭头避开了。沈良昀又无声地叹口气——现在这么人为刀俎你为鱼肉的场景，扭个头能改变什么？稍微伸长胳膊，毛巾就又覆上了陆励成的脸。

　　“你不用管我。”陆励成压低了声音，似有怒气。

　　沈良昀觉得莫名其妙，一肚子的委屈。自己大半夜赶来看他，他却一直耍脾气，从医院到现在，没给过她好脸。可是他又凭什么要给她好脸色呢？她来这到底是为什么呢？什么身份，什么资格？心里百转千回，到嘴边是一句，“陆励成，你这人怎么这样？”

　　陆励成终于把头转过来，墨色的眸子瞪着沈良昀，“你叫我什么？”

　　“陆！励！成！难道你不叫陆励成吗？”沈良昀也瞪眼，反正他现在浑身上下也就只有嘴巴可以攻击自己，吵架嘛，她不怕。

　　陆励成半眯着眼睛，饶有兴味地打量着沈良昀，一字一顿，“沈良昀，你想造反？”

　　嗅到空气里危险的味道，沈良昀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有这么一个常识，半夜失眠的时候，千万不要因为冲动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因为那个时候人的脑子真的很不灵光，基本处于乱码状态。

　　幸好陆励成沉稳而促黠的声音把沈良昀从乱码里拯救了出来，终于想起自己的饭碗还掌握在老板手里，“哪里敢，陆总，我是说，陆励成——真是个好名字……呃，陆总，我扶您起来吃点东西吧。”

　　陆励成又闭上了眼，说了不知道是第几个“不用”。

　　沈良昀不知道老板今天是怎么了。以往他虽然也有点冷漠，但绝不是无理取闹，绝不像今日这般像赌气一样使性子。只好耐下心，苦苦相劝，“陆总，你不吃饭怎么行呢，不吃饭就没法吃药，不吃药就不会好的，你不好的话整个公司都会不好，整个公司不好的话……那……那就领不到工资了，那我会非常不好的。”说到最后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陆励成只觉得耳边一直嗡嗡响，“陆总！你睁开眼看看我啊陆总！”“陆总我求你了你吃一口吧！”“陆总……”“陆总……”

　　看出沈良昀的决心，陆励成意识到，长痛不如短痛，还不如起来对付两口，换一个清静的世界。于是递给沈助理一个默许的眼神。

　　沈良昀便俯下身，一只手绕过陆励成的肩膀，另一只抚过陆励成的背，慢慢扶他坐起来。这一过程中两个人离得很近，简直像在拥抱。沈良昀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陆励成并没有注意。沈良昀把面递给他，看着他吃力地挑起一筷子面，不敢太大幅度抬胳膊，只能努力低头凑近手里的筷子。沈良昀看着这样的陆励成，忽然有点不忍心。可是她能做什么？如果是他心里的人，喂他，照顾他，他一定都不抗拒，可她不是。她只能找个借口出卧室，因为知道他一定不想别人看到他这样的窘态。
　　等陆励成吃完饭，又服下药，终于进入轻浅的睡眠的时候，天已大亮。沈良昀简单拢了下头发洗了把脸就向MG出发。和几个共事较多的同事交待了现在的情况。陆励成既然需要静养，那就自然不能实话实说陆总摔伤了，所以沈良昀只告诉他们陆总最近不会出现在公司，有什么文件都先给她，她转交给陆总。

　　在公司盯了一上午，惦念着陆励成的午饭，沈良昀在外面买了点吃的就赶回了别墅。陆励成看着她行色匆匆的样子，想到昨天对她的态度，心下也有些过意不去，“沈助理，你休息一会。”沈良昀一边扶他起来吃饭一边道，“不了陆总，我这就得回公司了。”陆励成面色不悦，生硬的下命令，“回什么公司，你昨天一晚上没睡吧？去睡觉。”

　　沈良昀愣了下，随即脸上绽开了两天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我没事的。”

　　下午沈良昀在办公室里哈欠连天昏昏沉沉的时候，觉得恍惚间都看到了紫薇格格一脸娇嗔地说，那句没事，是假的。

　　堆积如山的文件还在其次，最困扰沈良昀的是陆励成。他现在的情况，身边是离不了人的，可他没有女朋友，亲人不在身边，好友都是和他一样的大忙人，想来想去，能照顾他的，好像就只剩自己了。可是总觉得有点奇怪吧，她一个小助理，平时在工作上和老板有交集是正常的，可是……私生活还有交集，说得过去吗？而且，要照顾他就得搬去别墅，会不会太死皮赖脸了？内心正在挣扎，Elaine就悄无声息地来到她身边，“小沈同学，你怎么了，造型和鬼似的，昨天还问我要陆总家地址，到底有什么事？”

　　沈良昀觉得Elaine是个信得过的朋友，就把事实都跟她说了，没想到Elaine爽快地拍着她的肩说，“这有什么好纠结的，你去照顾陆总好了！公司这边，我收文件，然后给你送去！”

　　“这……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两头跑会累死的。不让我帮忙就是信不过我！怕我窃取公司机密！”

　　沈良昀慌忙摇头，“怎么会呢，那，Elaine，谢谢你。”

　　安顿好公司的事，沈良昀终于拖着沉重的身子回到别墅，陆励成见到她第一句话就是“去睡觉”，但是沈良昀还是撑着眼皮胡乱炒了两个菜，陆励成勉强吃了两口，终于忍不住说，“沈良昀，你做的菜太难吃了。”沈助理泪眼汪汪，陆总放缓了语气，“你收拾一下旁边的客房，休息一会吧，有事我会叫你。”

　　沈良昀半梦半醒间，听到隔壁“咚”的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慌忙起身去陆励成的卧室，看到陆励成躺在地上，脸色苍白，沈良昀尖叫，“陆励成！你怎么了！不是说有事叫我吗！”

　　陆励成眉宇间都是痛楚，说话断断续续“我……要去……卫生间。”

　　站在卫生间门外，沈良昀第一次真正明白了陆励成坏脾气的来源。生病，最先摧毁的，是一个人的尊严。当一个人连最基本的吃饭、走路、最基本的生理需要，都要在别人帮助下才能完成的时候，心理的不适远远超过身体的病痛。何况他是那样骄傲那样无所不能的陆励成。

　　也是这时，沈良昀真的开始静下心思考，以后的日子里要用怎样的方式照顾陆励成，要用怎样的方式，才能温柔而不打扰的，走近这个男人光鲜背后的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