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的时光| 岁月忽晚君犹在》熊未艾

7、第五章

　　北京是没有春天的。二月还尚有寒意，冷空气随时来袭，让人觉得冬天再也没有尽头。然后不知三月的哪个时刻，身上的棉衣忽然显得厚重，走在阳光下被晒得不想睁眼，气温一天暖过一天，四月攸忽而过，五月已然是一派盛夏景象。

　　沈良昀慢悠悠地走在六月清晨的街道，上班时间还早，她也不想太快到公司。想到同事们对她闪烁别扭的态度她就头痛。

　　摘完草莓回到公司的那个周一，沈良昀刚迈进MG，就觉得大家看她的眼神都很不对。在大厅碰见的Louise冲她笑，那笑容假得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进电梯之后身旁的Roger问她“沈助理今天搭什么车来的？”沈良昀摸不着头脑，老老实实回答“公交车。”Roger意味不明地笑笑，不再说话。在走廊上迎面走来的Aimee、Carina、Lillian、Jodie——总之，凡是女的，看她的时候嘴角虽然都是上扬的，可眼睛里的幽怨实在藏不住。沈良昀只觉得阴风阵阵。去茶水间接水，一向正经的Paul在看到她时都忍不住干咳了一声，她端着杯子愣在原地，心里盘算着，这是排斥新同事吗？可是自己都已经工作两三个月了，他们怎么现在才开始排斥？
　　Elaine看见目光空洞的沈良昀，拉过来就问“你和陆总什么关系？”
　　Elaine是办公室里和沈良昀关系很要好的同事，虽然共事时间并不长，可是两个人性子合得来，也就常常呆在一起，还会开一些没节制的玩笑。
　　“啊？”沈良昀来不及反应，Elaine的话就像机关枪一样扫射过来，“我们都看见啦，那天，大巴上你和陆总坐一起，到郊区你和陆总一起进大棚，一起从棚里出来，还一起坐在那吃同一盒草莓！沈良昀！你怎么做到的！陆总居然还跟着你去了公交车站是吗！还有人看到陆总送你回家！沈！良！昀！你别光张着嘴和傻瓜似的，给点反应！”
　　“你……你们……是…是…狗仔队吗？”她怎么回家他们都知道，沈良昀吓得结巴了。
　　“切，你也不看看和你传绯闻的是谁，要不是牵扯到陆总，谁有闲心追踪你！”
　　“追……踪？……你们到底什么部门的……”
　　“别给我转移话题，沈良昀啊沈良昀，你胆子太大了，你不怕那些仰慕陆总的女人们做个小人扎死你吗？”
　　想到那些幽怨的眼神，沈良昀打了个冷颤，回了回神，解释道，“我和陆总什么都没有，清清白白，真的，太清白了，和小葱拌豆腐似的。……陆总什么想法我不知道，但是我心里对陆总那是一点邪念都不敢动的。”然后伸出了三根手指，“我发誓。”
　　Elaine一掌拍过去，非常抓重点，“陆总能有什么想法！”接着正色道，“小沈同学，你最好没骗我，我警告你，陆总不是你能招惹的。”沈良昀也拉下了脸，“我知道。我没骗你。”
　　接着沈良昀就把周末的事一五一十跟Elaine交代了，当然，和陆励成的对话不能提。并且把陆励成主动送自己回家这个环节换成了自己求老板载自己一程老板才勉为其难慈悲为怀的帮了这个忙。Elaine听完叹了口气，想着这两天同事们之间流传着的各种版本的「冷酷总裁与俏助理之间不为人知的秘密」「女人，你辛辛苦苦攀龙附凤为哪般」，由衷地对沈良昀感叹，“人言可畏。沈助理，你以后不管听到什么，都要挺住。有合适的时机我也会见缝插针见风使舵地替你澄清的。”沈良昀讪笑，“你成语学得真好。”

　　其实不管是Louise也好Aimee也罢，什么Carina、Roger、Lillian她统统不在乎，她只关心一个人的反应——Elliott。可是和她预想中一样，这个人没有任何反应。想想也是，这种在大家八卦之心下兴起的风言风语，其实根本也传不到陆励成耳朵里。

　　所以，同样是当事人，陆励成丝毫没有受到流言的影响，而沈良昀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被指指点点戳脊梁骨。不过她倒是不怎么在意的，职场上的恶意攻击尔虞我诈她不是没经历过，慢慢就明白，做好本职工作，不给老板添麻烦，按时领薪水，就是她能做到的全部。

　　沈良昀虽然是总裁助理，可也并不是时常见到陆励成。每天就只有交代任务或是汇报工作会有短短几分钟的交流，私下更没有什么联系，开牧马人的继续开牧马人，挤公交车的继续挤公交车。大家看再没有情报可挖，也就渐渐对这桩绯闻失去了兴趣。可是对沈良昀的偏见，或多或少还是存在的。

　　走在六月清晨里的沈助理，一步一步挪到了MG门口，八点，新的工作日又开始了。照例去老板那报到，发现老板还没来，默默诧异了一下陆总居然也迟到，就又飘回自己的工作岗位。

　　在办公室看了一上午文件，饿得头晕眼花的沈良昀出门觅食，看到总裁办公室的门紧闭着，也没多想，买饭回来，吃的正香，忽然手机响了。

　　“你好，是沈良昀沈助理吗？”
　　“是的，您是？”
　　“我姓许，是陆励成的朋友，他摔伤了……可是他坚持回公司……你能来接他一下吗？”
　　“摔伤了？严重吗？在哪家医院？”

　　听电话里的许小姐大致说明了情况，沈良昀抓起钱包就往外跑，横冲直撞地拦了辆出租，向医院驰去。

　　许怜霜看到一脸急色的沈良昀，也不多说，朝诊室里努了努嘴，沈良昀目光一转，就看见了紧皱着眉头的陆励成。坐在对面的医生在对他嘱托着什么，但他明显没有在听。
　　快步走过去，沈良昀扯出个笑容，“医生您好，请问陆……陆先生他，情况怎么样？”
　　医生无奈地看了看眼前这个不听话的病人，抬头对沈良昀耐心解释，“嗯，这位先生右侧第五根肋骨骨折，另外有两根有轻微裂痕，没有什么大事，回家静养就可以了。”
　　“骨折不用住院吗？”
　　见惯了家属们的大题小做，医生摆了摆手，“没有手术的必要，自然长合是最好，但是一定注意，只能平躺静养，并且要避免抽烟喝酒，更不能频繁地活动，如果断裂的肋骨刺破胸膜或肺组织，引起气胸血胸，那就麻烦了。”说完透过眼镜看了眼陆励成，“所以，病人一定要配合。”
　　陆励成一直抿着嘴不发一言，沈良昀注意到他的嘴唇都有些泛白，知道他现在一定很疼。
　　又向医生询问了具体的注意事项，开了些止痛消炎的药，沈良昀伸手想把陆励成从座位上扶起来，陆励成烦躁地挥开了她的手，手掌攀着医生的办公桌用胳膊支撑住身体，吃力地站了起来，许怜霜在一旁看着，也不敢贸然去扶，沈良昀只是拉扯着自己的衣角，等陆励成站直，小声说，“陆总，您……”她还没说完，就被陆励成打断，“回公司，和宗远的合作案还没最终敲定。”
　　沈良昀不知道自己该站在什么立场说话，用眼神向许怜霜求救，许怜霜虽然在好友面前一向大大咧咧直来直往，可是面对陆励成也不知为何就会收敛一些，“陆励成，你还是回家吧，医生都说了你要静养啊。”
　　陆励成的执拗毛病一犯，莫说许怜霜，怕是苏蔓来了也劝不动，看着他已经缓缓迈步要下楼自己开车了，许怜霜把沈良昀拉到一边，“沈小姐，我是迫不得已才给你打电话，可能冒昧了，陆励成身边实在没有什么知心的朋友，我想，你是他助理，和他相处比较多，他挂念的是公司的事，你也比较了解，那个案子真的很重要吗？”
　　沈良昀手里还拽着衣角，“那确实是个大案子，可是……什么都没有陆总身体重要。”
　　许怜霜听她这么说，放了心，“沈小姐，既然你这么说就好了……我在电话里也说了，我今天实在有点急事，必须要走了，我拜托你，一定要把陆励成送回家！”传递完期盼的眼神，许怜霜风风火火赶到陆励成面前，“陆励成！我先走了，你要好好听沈助理的话！”
　　留下不知所措的沈良昀，手指快把衣角绞断了。许怜霜在电话里只说陆励成是从楼梯上摔下来了，至于为什么他没有上班，她又为什么和他在一起，统统没来得及解释。现在沈良昀也没心情去挖八卦了，陆励成的背影在眼前，只能让她联想起一个词儿——举步维艰，步履蹒跚，踽踽独行。
　　为自己的文学造诣叹了口气，沈良昀快步向前，和陆励成并肩而行。
　　“陆总，我和您一起回公司！所以，我能再蹭一下您的车吗？”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哈。陆总，您开车会不会太辛苦？我来开车好不好？”
　　“……不说话我就当您默认，陆总。”
　　陆励成只是疼的不想开口。他自己也知道这个状态是开不了车的，于是把钥匙丢给沈良昀，还不忘质疑一下，“你有驾照吗？”
　　被小看的沈助理非常不服，“现在开车是基本的生存技能好不好，一会儿看我开太好陆总不要太吃惊。”
　　坐在危险的副驾驶座上看沈良昀用了五分钟时间才把牧马人开出医院，陆励成是真的吃惊了。
　　沈良昀抹汗干笑，“呵呵呵呵，陆总，我太长时间不碰车，生疏了生疏了，一会儿上手了就好了。”
　　陆励成也干笑着提醒，“沈助理，你又挂错档了。”
　　“……”
　　沈良昀的驾照还是大学时候考的，那时候大家都考，她最擅长随波逐流，于是也紧跟形势考了出来，可是拿到本本她就死于安乐了，每次有事还是要让老爸开车接送，沈爸很纳闷，别人家孩子对车就算不是狂热，也多少会表现出浓烈的新鲜感，自家闺女怎么就一点都不为所动？沈良昀却很理直气壮，“有人开车干嘛要自己开？劳心费神。”
　　所以懒惰的沈良昀付出了代价。抚摸着陆总的车的方向盘，踩着陆总的车的离合踏板，心里小鼓一直咚咚敲。后来，她迷路了。
　　“沈助理，你这是往哪开？”
　　沈良昀在心里默默流泪，她也想知道啊。其实她本来计划的很好，骗陆总说一起回公司，但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车开到陆总家，这样陆总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她也完美完成了许怜霜交给的任务。可是她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陆总，您家住哪儿啊？”
　　陆励成明白了她的小心思，“……我说了，回MG。”
　　“不行的陆总。我一定要把您送回家。”沈良昀一本正经，用的是沙僧对待唐僧的语气。
　　“沈助理，我是你老板。”这句是严厉版唐僧对待猪八戒的语气。
　　沈悟能苦着脸一边注意着路况一边说，“陆总，您别为难我，我真的得把您送回家，您得静养、平躺、卧床，老板，您身体健康才是员工们最大的幸福。”
　　陆励成无所谓地抬了抬眉，“回家也行啊，你自己找路去我家吧。”
　　沈良昀很愤怒，再这样转下去天都要黑了，于是怒踩刹车，停在路边，恶向胆边生：“陆总，您看着办吧，要么说出家庭住址，要么我们就停在这哪都不去了，我没本事找到您家，您要是有本事就自己开车回MG吧。”
　　陆励成没料到沈良昀这样无赖，就像沈良昀没料到陆励成真的开始解安全带打算下车自己回公司。沈良昀一下泄了气，死死扣住还没完全解开的安全带，甚至有点带哭腔，“陆总您别走您别走……”这样韩剧的瞬间，沈良昀忽然想起一支狗仔队，于是抽出一只手拨通了Elaine的电话，“你知道陆总家在哪里吗？……少废话，现在分秒必争，你快说！……好的好的我知道了，下次请你吃饭。”挂掉电话，沈良昀冲陆励成邪魅一笑，不给陆励成任何反应时间，车子已经发动，并且，开得比之前快多了。
　　不知道她给谁打的电话，也不知道她车技怎么忽然就好这么多，陆励成只觉得，不只是肋骨，头也开始疼了，浑身都开始疼了。
　　沈良昀照着Elaine给的路线，顺利开到了陆励成在郊外的别墅。陆励成全程黑着一张脸，车里盘旋的低气压让沈良昀喘不过气来。打开车门下车，绕到另一边，替陆励成开车门，不怕死地再次试图去扶他下车，这次陆励成虽然也有些抗拒，却并没有真的拒绝，颠簸了一路，他完全靠自己的力气下车的确很困难。沈良昀小心翼翼地把陆总搀下车，刚想放手，发现陆励成的身子其实差不多是倚在自己身上的，不动声色地在手上加了力，扶得更稳。
　　进了房子，沈良昀刚把陆励成安置在卧室，陆励成就木着脸下了逐客令，“沈助理你可以走了。”
　　沈良昀淡淡说了句“噢”就退出卧室带上了门。来到厨房，看到空空如也的冰箱和储物柜，沈良昀丝毫不意外，偷偷拿起别墅钥匙和车钥匙出门，回来时拉着满满一袋子食材。
　　她不会做饭，家里亲戚伤筋动骨，长辈们都说喝骨头汤好，可是她现下也来不及学。没办法，只能将就着下了一碗面，寡寡淡淡，给陆励成端去。
　　屋子里光线不亮，沈良昀没注意到陆励成因为不舒服而变得很难看的脸色，只听他冷冷的声音说，“还没走？”
　　“嗯，这就走。陆总，你一天没吃东西了，我做的不好吃，可是你好歹吃一点填填肚子。我走了，您好好休息。”把面放在床头柜上，沈良昀就从别墅告辞，好容易拦了辆出租，筋疲力尽地回到公司处理这半天堆下来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