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的时光| 岁月忽晚君犹在》熊未艾

9、第七章

　　沈良昀看过一本小说，上面写，女人无论如何都不可以下厨做饭。就算是会，也要装作不会。因为你一旦傻乎乎地为了爱去做饭给男人吃，那么这种爱就会被男人误解为义务，然后就一辈子没办法从厨房里逃离了。
　　她觉得这种说法很有道理。
　　所以沈妈妈无数次数落她连饭都不会做以后嫁人怎么办的时候，她总是神秘兮兮地摇摇头，顺便给贤妻良母的妈妈一个同情的眼神。
　　后来，邻居家一个姐姐谈恋爱，之前完全不会做饭的她后来却能每天都做不重样的爱心便当去慰问辛苦工作的男朋友。沈良昀去她家串门，看到她喜滋滋的表情，不禁怜悯之心又起。那个姐姐一副过来人的神态斜睨她，“朋友，等你谈恋爱你就懂了。”沈良昀“切”一声，“又不是没谈过。”姐姐温柔一笑，“那，等你遇到那个人，你就懂了。”

　　沈良昀在昌平的别墅里煎荷包蛋的时候，忽然想起邻家姐姐的这句话，手一抖，差点把满满一勺盐都撒下去。
　　锅里的鸡蛋在油里噼里啪啦地膨胀，沈良昀内心也激烈地挣扎着——她确实是为了陆励成学做饭没错；给陆励成做饭的时候，好像，确实有点心甘情愿，也没错；如果陆励成吃她做的饭很开心，她就会很开心，如果陆励成说不好吃，她会很沮丧，但依旧百折不挠地研究新菜讨他欢心，这，也没错。可是，这一切都是为了钱——想到这里，沈良昀豁然开朗——是的，都是因为钱。照顾好老板，就是保住了饭碗。所以，她为陆励成做饭的目的是神圣的，不违背不为男人做饭的原则。
　　自欺欺人完毕，沈良昀松一口气，继续热牛奶去了。

　　其实就连陆励成也发现，沈良昀在他吃饭这方面，特别在意。每日三餐不仅时间固定，营养搭配也非常合理。从最开始按网上找来的食谱依样画葫芦，到后来不得不求助沈妈妈远程指导，沈良昀的手艺也越来越登堂入室。

　　对此沈良昀耐心地解释，“陆励成，我要是医生，早把你拉到医院做研究了。你说说，你浑身上下哪一个地方是健康的？长期抽烟，肺不好；不好好吃饭，胃不好；作息不规律，心肝脾都不好。好不容易硬件说得过去吧，你还把肋骨摔断了……咳，你别瞪我……我的意思是，我力所能及的，只有你的胃了，要想留住你的胃，就要……嗯……反正就要……留住你的胃。”
　　“沈良昀，你再这么没大没小，信不信我把你炒了。”
　　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沈助理立刻回嘴，气焰很嚣张，“你炒呀，你炒了我看谁给你做饭，给你捶腿，给你洗手洗脸洗头发……再说，凭什么你能叫我名字，我不能叫你名字？总裁BOSS宁有种乎？”最后一句让她沉浸在反抗暴政的英勇情绪中，完全忘了是因为她先叫他的名字，他才也对她直呼其名。
　　陆励成轻蔑地笑，“你知道陈胜吴广最后下场有多惨吗？”
　　沈良昀在心里砸吧嘴：看看这幅资产阶级万恶的嘴脸，他难道忘了自己曾经是一名在田野里追风的淳朴少年了吗？果然啊，男人有钱就变坏。太让人痛心了。嘴上也依旧不服软，“他们激励了后代无数劳动人民，反抗统治阶级的剥削与压制，匹夫有责。”
　　陆励成长长地“噢——”了一声，认真地问，“沈良昀，你现在这样，真的不怕我好起来之后让你在MG混不下去？”
　　沈良昀夸张地打了个冷颤，“我好怕啊陆总，您可得好好养伤，快点好起来，要不等您恢复工作的时候，我可能已经不在MG了。”
　　她越说越小声，语调都沉下来。陆励成却颇不以为然，甚至故作期盼地说，“是啊，最近你和Helen有联系吗？她怎么样？什么时候回来？”
　　此时的沈良昀正在拖地，拖得一下比一下用力，小声嘀咕，“白眼狼。”
　　陆励成扬声问，“你说什么？”
　　沈良昀直起腰冲床上的人微笑，“我说，陆总您放心，您的金牌助理Helen大概过完年就快回来了，到那个时候，现在这个在你面前的天天帮你打扫屋子读文件整理案子照顾你饮食起居的我，就会彻底消失在您的视野里了。您很开心吧？”她意在强调自己的价值，没想到陆励成摆着一张扑克脸说，“嗯，没人惹我生气了，是挺好的。”
　　看着沈良昀气鼓鼓地重新低头拿地板撒气，陆励成得承认，他很愉悦。
　　在家养伤的日子是很难熬的，没试过在床上一躺就是几十天的人不会懂这种度日如年。而在每天机械重复的生活里，和沈良昀拌嘴成了唯一的消遣。
　　恰好沈良昀是个非常配合的对手，随便一点小事都能和他抬上杠。就比如这个称呼问题，本来在外企，大家的相处态度就比较开放，哪有那么强的等级意识，陆总还是陆励成，他根本就不在乎。可是他们偏偏就可以绕着这么芝麻绿豆的事情你来我往地挖苦反击。
　　一段时间下来，大大小小的斗嘴，各有胜负，但多数是他赢，于是这消遣便成了乐趣，最后，发展为正在卧床的陆总的爱好。
　　沈良昀对这一切并不知情。
　　她只是在最初一次次可怜巴巴地劝陆励成吃饭吃药配合治疗均无效之后，发现对待陆励成这种又认死理又拒人千里之外的病人，春风般温暖的手段是行不通的。
　　软硬不吃，那就只能鱼死网破。
　　在一天早上，她发现吼完“陆励成！起床！吃饭！”之后陆励成真的很快就醒了——虽然是气醒的——之后，她便再也没叫过他“陆总”，她一直认定，她和陆励成的战争就是从那时开始爆发的。
　　可沈良昀内心也是愉悦的。在彼此“撕破脸皮”之后，她看到了一个和平时工作时不太一样的陆励成。虽然自己总是被他毒舌的冷嘲热讽，可这样的陆励成，比那个在大到让沈良昀都觉得空旷的办公室里冷着一张脸一挥笔就决定一个企业的前途一群员工的命运的中华区总裁，要温暖太多。

　　但心里的气还是很难消，只能边拖地边小声哼歌，“你说我容易吗，上辈子欠你的，我都快累死了，还要硬挺着……”
　　陆励成重重地咳嗽了一下。沈良昀心下一权衡，还是屈服在老板的淫威下，换了首自以为积极向上表决心的：“我要为你去奋斗呀，再苦再累不回头……等我搬到城里去呀，开着大奔来接你……”
　　陆励成终于开口，“沈良昀，闭嘴。”

　　公司的事一直很多，每天傍晚Elaine送来的文件都要把沈良昀压垮。她必须把所有报表、方案全浏览一遍，过滤出重要的，再划出重点报备给陆励成。陆励成对公司的事一向身体力行，他心中对工作成效的严苛标准也不是假手旁人可以达到的。但沈良昀担心他的身体，只肯把最要紧最需要他处理的工作给他，她则揽下了所有能揽下的剩余工作。即便如此，陆励成每天也要忙上几个小时，更别提沈良昀。她的工作能力不容置疑，陆励成很放心把事情交给她做，但他偶尔也会诧异，那么多繁复的工作，沈良昀不管怎样都能在规定时限内完成。每次看她熬出血丝的眼睛，刚想开口关心一下，沈良昀就摆出一副小人得志的“看我很棒吧”的表情等着被表扬，陆总的爱好一犯，就又陷入了挖苦与反挖苦的僵局。
　　对此，沈良昀一直很受伤。

　　很久之后，当沈良昀已经离开MG离开北京，在家乡找了份安逸的工作，下午休息时间女同事们凑在一起煲剧，沈良昀一直没加入她们的队伍，这次好奇地一探头，就看到武侠片里女主角和女配角同时遇到危险，男主角只救了女主，抛下女配还振振有词，“我们不用担心她，她一个人可以活得好好的。”
　　她还不知道剧情的前因后果，就立刻给正在英国出差的陆励成打了个电话，转述了这令人发指的台词，边啃着鸭脖边冲电话叹气，“嗳，你们男人能不能坦诚一点？不喜欢人家就说不喜欢，怎么还把借口往女孩子身上推？根本不是女人坚强不坚强，只有男人在乎不在乎，你说是吧？”
　　这边伦敦夜色浓浓，陆励成把眼睛从满屏密密麻麻的数字上移开，放松地往椅背上一靠，勾起无声的笑，不置可否，“嗯……但是，有种女人，天生爱逞强，比如，某个助理，照顾摔伤的老板的时候，完全一副全能女魔头的架势，丝毫激不起男人的保护欲，所以……”
　　没等他说完，沈良昀就咬着牙挂了电话。
　　等袋子里的鸭脖都吃完了，沈良昀才想起她和陆励成不在一个时区，于是发了条短信，“强词夺理的陆先生，别熬太晚，早点睡。”过了一会，手机震动，只有两个字，“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