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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五章 ...

  •   方洛从打完一壶开水进了病房,就看到面面相觑的沈良昀和陆励成。沈良昀向方洛抛来疑惑的目光,方洛愣了一秒,忙对站在病床前的陆励成说,“陆先生是吗?……我们出去谈吧。”
      陆励成看了一眼还在打量他的沈良昀,正对上她探究的眼光。以前的沈良昀极少这样看他。陆励成只觉心中烦郁,跟着方洛出了病房。
      走廊上几乎没有人,尽头的窗有微亮的光透进来,被嵌在天花板里明晃晃的灯光吞噬,医院的夜静得怕人。陆励成的声音像夜一样深重,带着充满倦意的无奈,“不要告诉我她失忆了。”
      方洛神色尴尬,“…医生说这或许只是暂时的,她磕到了石头但脑部没受影响,多半是受了惊吓,也许恢复一阵就好了。”陆励成听她用的都是些模棱两可的词,便问道,“医生呢?我要见他。”方洛伸开胳膊挡在他身前,忽然又觉得有点夸张,于是收回了手,但身子依然堵着陆励成的路,“医生啊…这么晚了医生已经下班了,明天再找他吧,我们现在还是应该去看看沈良昀,你说呢?”
      方洛说完便朝病房走去,陆励成在她身后问,“她认得你?”方洛脚步顿了一下,“呃…是啊…医生说,她只能记起最近的事情,时间远的可能就忘了,我是离她最近的了,所以…她还记得我。”他们一前一后的走着,所以陆励成看不见方洛一脸“谁来救救我”的表情,方洛也没看见陆励成若有所思皱起的眉。而沈良昀都看到了,在他们进门的一瞬间。
      只是一瞬间而已。进了病房,两个人又都恢复了正常的神态。方洛倒了杯热水递给沈良昀,轻声问,“你认得这位先生吗?”沈良昀摇摇头,乖巧地喝着手里这杯直接从壶里倒出来的滚烫的水。
      陆励成环视了一下这间小小的病房,一边挽袖子一边对方洛说,“方小姐,你照顾她一天辛苦了,今天晚上我看着她,你回去休息吧。”方洛还没说话,这边舌头被烫的没知觉的沈良昀用戒备的眼神扫了一眼陆励成,插嘴道,“我不用人看。”
      方洛在心里泪流——你个沈良昀,这时候爆发什么演技啊,真把陆励成赶走了去哪买后悔药。
      方洛看看沈良昀,再看看陆励成,想,真是一热心成千古恨,这趟浑水不该趟啊。——可是有什么办法,贼船已经开了,没有回头路。于是充满歉意地看着陆励成说,“那就辛苦你了……她现在记不起来,可能对你会有些抗拒,你多担待。”陆励成点点头。沈良昀还想开口,被方洛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病房里只剩两个人,陆励成拉过一张椅子坐到床边,什么也不说,只是盯着沈良昀看。开始时沈良昀还不以为然,但陆励成始终没转移视线,她被看得心虚,清清嗓子先开了口,“刚刚方洛叫你陆先生,你姓陆么?”
      “嗯。”陆励成看着眼前的人,一个多月没见,她的头发好像长长了一点。
      “……那,名字呢?”
      陆励成像是没听见她的问题,反而问她,“沈良昀,陈昊被开除了,你知道吗?”
      沈良昀皱皱眉头,有些奇怪地问,“陈昊是谁?”
      看到她的反应,陆励成换了个姿势倚在椅背上,眼睛眯着像个狡猾的猎人,“——我叫陆励成,是你曾经的老板。”
      沈良昀像是被勾起了好奇心,“曾经?我辞职了么?还是你把我开了?”
      陆励成终于不再看她,淡淡地说,“你辞职了。我留不住你。”
      沈良昀困意上涌,滑进被子里躺好,“那你真是个好上司,对我这么个跳槽的员工还这么照顾……老板,你后面那个空床你将就睡吧……我有点困了……晚安。”
      陆励成就一直坐在椅子上看着她。等到她呼吸变得平稳绵长,陆励成知道她是真的睡着了,想帮她把被子往上盖一盖。刚起身,动作就停住了。
      他看见了她脖子上戴着的项链。一条红绳,坠着一枚黑底银纹的袖扣。他的袖扣。
      夜里的微风吹得房间里的树影小心的晃动。陆励成又站了一会,才走出了病房。手机里一堆未接来电,陆励成拨通了Helen的号码。虽然已是深夜,电话还是被很快的接了起来,“陆总?”
      “嗯。我在嘉兴,应该还要呆两天。我在路上在机场都注意了,应该没有被盯上,北京那边你也多加小心。”
      Helen听到嘉兴两个字觉得有点恍惚,随后想起来沈良昀这时候应该在西塘。两个人在同一个市?陆励成怎么忽然从北京去了浙江?不过这些都不是她该关心的问题,陆励成最近几天也常常不在公司,就算再消失两天也不会引起太大的注意。只是——“陆总,你一定要注意安全。”陆励成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看着躺在床上的沈良昀,“嗯,我知道。”
      第二天沈良昀很早就醒了,看见陆励成还保持着昨晚的姿势坐在椅子上,只是脑袋微微垂下,像是睡着了。想到他就这么睡了一夜,沈良昀觉得满心愧疚。陆励成就在这时抬起头来,很巧的迎上了沈良昀担心的目光,在心里轻笑一声,问,“你醒了?”
      沈良昀慌忙移走视线,“嗯。”
      陆励成简单整理了一下衣服,站起来问,“你想吃什么?我去买早点。”
      沈良昀不想麻烦他,“不用了,一会儿方洛会带饭来的。”
      方洛不仅带来了两人份的早餐,还把自己的平板电脑也贡献了出来。“你们呆在这里会很无聊的……虽然没有网,但是可以看看电影解解闷啊,是吧……”沈良昀翻翻她电脑里的视频,抱怨道,“怎么只有一部电影?还是那么老的《剪刀手爱德华》……”
      陆励成喝着豆浆悠闲的问,“对了,你记不起时间远的事情,那还记得电影情节吗?”
      “……不,不记得。完全不知道它讲了什么。来,方洛,我们一起看。”沈良昀一边说着一边手忙脚乱地把电脑放在床上的小桌子上架好。方洛识相地准备开溜,“我还有事情,得出去一趟,一会儿回来,你们先看吧。”
      一百零五分钟的电影,前一个小时里他们都没说话。只在Edward扎破水床后惊慌的用娃娃去补洞的时候,沈良昀忍不住笑了出来。这部电影她看过很多遍,每到这里都会笑。
      后来,Edward爱上了美丽的Kim,为了这份注定无法拥有的爱情,他去努力,可所有努力都事与愿违,终于他成了镇上人眼中的洪水猛兽,一个人逃回了那座高高的城堡。
      告别时,她对他说,我爱你。可是他的手是尖锐的刀,甚至无法给她一个踏踏实实的拥抱。
      看着Edward眼神澄澈而绝望的说着再见,沈良昀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旁边的人听,“所以啊,爱有什么用,爱救不了孤独。”
      陆励成没说话。
      电影画面不急不缓的流动着。Edward在城堡里做女孩的冰雕,时光只留下了回忆,回忆随冰屑飘飘洒洒地飞舞又落下。白发苍苍的Kim对孙女说,以前这个小镇从来不会下雪,他来之后,就开始下雪了。笑容漫上Kim布满皱纹的脸,这笑容与那个在雪中起舞的少女无异。
      陆励成的声音和片尾音乐一起响起,“可是爱能让人不再惧怕孤独。”
      沈良昀偷偷瞄了一眼陆励成,又摆出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噢,先生,你真是个有趣的人。”
      方洛掐着点回到医院,就听见了沈良昀这像是从中世纪剧场穿过来的拿捏腔调和别扭台词,简直想冲上去捂住她的嘴直接憋死她。
      陆励成看到方洛便道,“你来得正好,我想去见见医生。”
      方洛这次倒是气定神闲,把陆励成带到了主治医生那里,又返回来找沈良昀。
      趁陆励成不在,沈良昀正揉着表情僵硬的脸试图放松,看见方洛,开口便嚎,“你告诉我,装失忆是人想出来的主意吗?是吗?!……这是什么天雷滚滚的烂梗啊……”方洛看着濒临崩溃的沈良昀,耸耸肩,“那还能怎样?你又想见陆励成,又怕丢人不敢见陆励成,失忆明明是最好的选择。”
      沈良昀欲哭无泪,“什么都别说了,我当时一定是脑子短路才信了你……什么添酒回灯重开宴……现在我已经惶恐滩头说惶恐了……我演不下去了方洛。”
      方洛翘着脚坐在床上冲她摆手,“那你准备怎么着?摊牌?你觉得那位陆先生知道真相之后还有可能再理你么?”
      沈良昀歇斯底里地揪着头发,心里五味杂陈。方洛说得对,她是太想见陆励成,又太怕见陆励成,才接受了这个馊得不能再馊的提议。今天早上看见陆励成,心里已经后悔。公司那边的事不知道进行的怎么样了,她在这边拖住他,是在给他添乱。可是如果现在告诉他自己是骗他的,那……沈良昀还没将心绪理出个所以然,陆励成就和医生一起出现在门口。医生来进行例行检查,方洛站在陆励成旁边,瞟了他一眼,看他表情没有什么异常,这才放心。
      医生检查完,抬了抬架在鼻梁上厚厚的镜片说,“病人的情绪很重要,她身体没有什么大碍,你们最好陪她出去逛一逛,心情好了,恢复的也会快些。”方洛向医生递了个感激的眼神。医生是个年纪挺大的老头,回给方洛一个狡黠的笑容,就溜达出了病房。
      陆励成懒得理会他们拙劣的演技,直截了当地对着床上的沈良昀说,“走吧,我陪你出去逛逛。”
      沈良昀表情呆滞,还在纠结着要不要告诉陆励成她是假装失忆。方洛见沈良昀没反应,便自作主张说道,“陆先生你先出去一下,我帮她换好衣服梳洗一下你们再走。”
      等陆励成出去,方洛拍了拍神游天外的沈良昀,“别想那么多啦,先好好享受享受二人世界吧,我和医生沟通了好久他才答应陪我演戏的……你要是想摊牌也等着玩完再摊行不行,不然就太对不起我和医生爷爷一番苦心了……”
      沈良昀敷衍的点点头,简单换了身衣服就出了门。
      草长莺飞四月天,好春光毫不吝啬的覆上这个江南小镇,一点不怕被辜负。黑色的瓦片吸收着太阳的温度,愈发显得厚重起来。陆励成和沈良昀沿着河走在廊棚下,专注地看着路边的风景。远处戏台上涂粉抹脂的唱戏人咿咿呀呀唱着改编成越剧的牡丹亭,低幽的唱腔和缱绻的唱词一起飘来,正唱到“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陆励成一听,想着这一字一句还真的挺应景。这韶光流转易逝,无人欣赏终是可惜。
      工作这些年,他早已习惯在不同地点间的转换,有时在短短一天时间内就要飞几个地方,可是如今走在这明媚春光下,脚边不时冒出一簇浅草或几枝野花,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自己撂下北京千头万绪的工作来到这里,陪身边这个假装失忆的人踏青,心里竟然感到难得的轻松。
      陆励成不是个逃避麻烦的人,只是最近烦躁的情绪占据在心里,这个如画的宁静地方恰恰给了他缓冲的机会。
      陆励成自顾自走了两步,发现沈良昀没跟上来看,回头一看,她站在一个小吃摊前发呆。陆励成走回去问,“怎么了?”沈良昀吞吞口水指着前面的牌子说,“陆氏小混沌……你本家诶,生意好像很红火的样子,要不要去试试?”陆励成看着眼睛亮晶晶的沈良昀,无奈的笑,“好吧。”——结果这家店生意确实太红火了,不仅没有空位子,就连等位的人也排成了队。
      沈良昀失望地拽拽陆励成的袖子,“算了,我们走吧。”陆励成看着挤来挤去的人群也觉得继续等下去有些浪费时间,何况——“陆氏混沌,你以后有的是机会吃。”沈良昀疑惑的看了陆励成一眼。什么叫以后有的是机会?下次来西塘还不知道是哪年哪月呢。
      两个人继续漫无目的地走着,路边一个姑娘弹着吉他唱歌,她周围人不多,她也并不在意,一直唱着,沈良昀拉着陆励成走过去,姑娘抬头看了她们一眼,笑了笑,又调了调音,开始唱一首不出名的歌。唱的人慵慵懒懒,歌词也若即若离,沈良昀仔细听,唱的是,进一步就是退,退一步就是追。
      又是一曲唱完,姑娘看看周围零散的几个人也已经散去,只剩沈良昀和陆励成。她拿下吉他笑着递给陆励成,“你要弹吗?”陆励成有些吃惊,却也只是云淡风轻地接了过来,“谢谢。”
      像西塘乌镇这样的地方,之所以受欢迎,其实并不因为它们古朴原始,反而是因为它们可以让人戴上面具。每个人都是陌生人,所以反而亲近。这些看似矛盾的悖论,在一个清丽镇子的春日午后,都变得自然而然。
      陆励成穿一件深紫色的衬衫,低头摆弄着吉他,修长的手指在弦上随意地拨弄,跳转出明朗的音符。他只简单弹了几段,并没有开口唱,但驻足的人反而多了起来。吉他的主人打趣说,“长得好看就是有优势啊,往这一站就是风景。”陆励成也笑笑,“弹你的吉他需要付费吗?”姑娘不再开玩笑,认真地说,“你弹的很好听,这已经是我这个下午最大的收获啦。”
      在旅途中总能碰到形形色色的人,有完全符合这个社会的原则和要求的,也有不修边幅我行我素的。这大概是人们喜欢出走的原因,为别处的风景,也为了发现这世界不止一个答案。
      走出很远,沈良昀才忍不住问,“她怎么知道你会弹吉他?”
      陆励成摇摇头表示不清楚,“也许每个路过的人她都会邀请一下吧。”
      “那为什么不问我,偏偏问你?”
      陆励成又摇摇头,“她大概也挑气质。”
      “你!”沈良昀看他又一脸严肃地打击她,实在很想跳脚,可转念一想现在自己正在失忆,表现得和他太熟终究是不妥,于是只能把怨愤吞进肚子里,继续往前走。
      岸边的船在等客,沈良昀心向往之,和陆励成对视了一眼,得到默许之后,便欢欢喜喜和陆励成一起坐上了船。乌篷船摇摇晃晃,桨橹有节奏的搅动着水面,船夫低声唱着听不懂的小调,沈良昀和陆励成面对面坐着,一路无话。
      又行了一阵,船夫不再出声,倒是岸上有店家在放音乐,清清楚楚环绕着整条街。一首老歌,女歌手独特的声线浅吟着,“若不是因为爱着你,怎么会夜深还没睡意,每个念头都关于你,我想你……想你……好想你……”
      陆励成看着沈良昀,状似无心地说,“你的项链很特别。”
      沈良昀闻言下意识把手抚上了心口,摸着那颗有些硌手的袖扣,吸了一口气,“嗯,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拿袖扣当项坠……想不起来了。”
      陆励成没继续追问,转头看岸上因为夜晚即将来临而变得热闹嘈杂的廊棚,同时不动声色地把手放在了西裤口袋上面。那里面也有一枚袖扣。
      那首老歌还不休地唱着,只是距离远了,听不真切,那歌词却是早就印在心上的,“爱是折磨人的东西,却又舍不得这样放弃,不停揣测你的心里,可有我姓名……若不是因为爱着你,怎会不经意就叹息,有种不完整的心情,爱你……爱你……爱着你……爱是我唯一的秘密,让人心碎却又着迷,无论是用什么言语,只会,只会,思念你……”
      乌篷船很快划到了终点,两个人上了岸,天色已近黄昏。陆励成提议去永定桥,那座可以尽览西塘美景的古桥。桥上往来的行人很多,沈良昀和陆励成站在石栏前,在沉沉暮霭里与古城相望。桥的一边是烟雨长廊,另一边却是繁华的购物街,古典和现代奇异的融合,交相呼应。沈良昀听着桥下潺潺的水声,想着,这半天算是偷来的吧,该满足了吧……该面对了吧。
      “我……”沈良昀刚开口,陆励成也恰好开口,说“你……”
      两个人互相看了看,都等着对方的下文。沈良昀被这么一吓,忽然又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了。陆励成看着桥上越来越多的人,对沈良昀说,“我们找个人少的地方。”
      人少的地方——可是这人也太少了。狭长的弄堂只能容下两个人并肩,如果和对面来的人打个照面,还需要侧身而行。高高的斑驳石墙笔直竖立在两侧,浓厚的夕阳吃力地挤进头顶这条窄窄的线,给石墙涂上了一点昏黄。就在这悠长寂寥的石板路上,陆励成开口道,“你离开北京的那天早上,我去机场找过你,你已经走了。”
      沈良昀停住了脚步,震惊地看着说话的人。陆励成也不再往前走,而是和沈良昀面对着面,深深地看进她的眼里。沈良昀还在梳理着情绪,提起离开北京的那天,她的大脑就开始混乱,出于本能的不想面对。刚刚想要摊牌的勇气也全都溜走了,低下头小声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陆励成看着她有些颤抖的眼睫,问,“你真的不记得我是谁?”
      沈良昀的声音不能再小,“不记得。”
      陆励成轻叹一声,抬手托起她的下巴,俯身在她右边嘴角轻轻印了一个吻,“现在知道我是谁了吗?”
      天地良心,现在沈良昀连她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陆励成看沈良昀讷讷的没有反应,刚想说话,余光瞟到巷子的另一头,一个穿蓝色格子衬衣的男人目光阴冷地盯着他——蓝色衬衣,他喜欢蓝色,所以车也是蓝色。
      男人看到陆励成终于注意到自己,灭掉手中的烟,徐徐走过来,笑得彬彬有礼,“陆总,我们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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