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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六章 ...

  •   陆励成见到江行,刚刚眼中的轻松一扫而光,上前一步把沈良昀挡在身后,对着江行说,“我先把她送回去。”
      江行不甚在意地点点头,“不急,我在车里等你。”说完就又重新点了支烟,转身走了回去。
      沈良昀隐约觉得来者不善,看着陆励成阴沉的脸色,小心地问,“他是?”
      陆励成见沈良昀一副杯弓蛇影犯了错的孩子一样的表情,神色稍稍缓和,“你先告诉我,我是谁。”
      沈良昀没想到他这个时候居然还有心情纠缠这个问题,只好乖乖认输,“我没失忆。”
      说完沈良昀觉得自己眼花了,因为她好像看见陆励成笑了一下——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怒极反笑?沈良昀心里更没底了,“陆总对不起我不是……虽然我的确是故意的……但是真的真的对不起。”说完又抬头看了眼陆励成,觉得他的笑意更浓了。沈良昀心想她这次玩脱了,彻底玩脱了。正琢磨着笑里藏刀的陆励成会怎么骂她,陆励成却只是说,“先回去吧。”走出两三步,又补充道,“以后不要再叫陆总了,你都已经不在MG了。”
      回到医院时夕阳已经差不多全部都隐没在云彩里,有几家心急的客栈和小店已经迫不及待亮起了霓虹灯,那辆宝蓝色的SUV就安静的停在医院楼下,车里一团漆黑。陆励成经过时,车窗摇下了一条缝,陆励成没理会,陪着沈良昀进了医院。
      方洛不在,陆励成想帮沈良昀打壶水,被沈良昀连忙制止,“你去忙你的吧,我自己来就好。”
      陆励成却并不急着走,越过站在他面前的沈良昀,看见床上皱成一团的被子,不满的走过去把被子铺展开,三两下叠好,又说,“这么大个人了这点事都做不好。”
      沈良昀在旁边看得一愣一愣的,尤其最后那句话怎么听怎么像是她母亲大人的语气,只能哆哆嗦嗦地提醒他,“陆,陆总,你不是还有事情么……”
      陆励成叠好被子,问沈良昀,“你还要继续在这住下去吗?”
      沈良昀心虚地答,“不,一会儿就办出院手续。”
      “然后呢?你去哪里?”那晚之后他以为她在北京,只是不肯见他而已,谁知道又接到电话说她在西塘出了事,陆励成摸不准她的行踪,怕事情解决之后又找不到她。
      “呃……”沈良昀支支吾吾,“继续往南走吧……可能去……云南?”
      听到这个离北京这么远的答案,陆励成皱了皱眉,用命令的口吻道,“回北京等我。”说罢又像是辩白什么一样强调道,“你装失忆这事儿还没完。”
      沈良昀不占理,只能屈服,“好。”
      陆励成看了看沈良昀,没说什么,随手拿了来时穿的一件西装外套,准备出去见江行。沈良昀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忽然升腾起巨大的不安,“陆励成!”
      被叫住的人顿足回望,沈良昀迎上他的目光,柔声说,“我回北京……等你回来。”
      房间里光线昏暗,走廊上不间断传来护理床的轮子滚在地上来来回回和小车上的医务器材碰在一起叮叮当当的声音,但多年后陆励成依然清晰记得这天沈良昀的眉目和声音,她说,我等你回来。
      等,永远是这世上最无常最绝望的字。等来的结果有好有坏,更有可能的是压根就没有什么结果。可总有人心甘情愿在等,也不顾自己是不是离人的归途。
      陆励成敲了敲那辆SUV的窗子,听到啪嗒一声解锁的声音,才拉开副驾驶座的门坐了进去。江行像是刚睡醒,揉了揉眼,懒懒地说,“这场依依不舍的告别可够久的。”陆励成右臂架在车门上撑着脑袋,缓缓闭上眼,“开车吧。”
      江行打开了车上的电台,一首接一首重金属摇滚持续冲击着车内狭小的空间。江行开夜车听到这些歌倒是很兴奋,陆励成也不好发作,只闷声说,“从北京追到浙江,你还真有精力。”
      路边的灯光连成一条线,江行把油门踩到底,“那也不如陆总您有精力,我本来以为你只是躲债,没想到您是跑这谈恋爱来了。”
      看到陆励成把一个女孩逼迫到墙根然后吻下去这样的画面,江行确实是有些吃惊的,不过这和他反正也没有什么关系,他只要钱,别人的私生活他没兴趣,于是终于切入正题,“你以为我愿意天天盯着你?谁让欠钱的是大爷呢,陆总,对不住了,又得委屈你几个小时了。”江行摆出一副无奈的神色,说出的话却非常有力,“这是最后一次了。”
      陆励成之前也被江行堵到过,无非是“提醒”一下,象征性的扣压一下,只为了给替陆励成筹钱的人一些压力,当然,也是给MG总部一些压力。陆励成已经用缓兵之计逃过了几次,这次看来江行并不打算再陪他耗下去。最后一次是什么意思?撕票么?陆励成在心里冷笑,继续闭目养神。
      蓝色SUV在高速公路上一路狂飙,到达北京时天也已经有要蒙蒙亮的迹象,江行开了一整晚的车也没表现的多疲累,依旧笑嘻嘻把车停好,这个月第三次把陆励成“请”进了自家别墅,陆励成倒也不客气,进门往沙发上一坐就开口问,“有烟吗?”
      江行关上门换好鞋,边往客厅走边说,“当然有,都知道陆总爱抽烟,我特意准备好了的,尝尝?”递给陆励成一根,又给自己点了一根,白色雾气很快将相对而坐的两个人包围。江行吸了一口烟,又狠狠吐出,说,“陆总,你的手机暂时得归我保管,在这之前你能打一个电话,只能打一个,告诉他下午六点之前把钱汇到。”陆励成也不多说,掏出手机在已拨记录中点了一下,电话迅速接通,陆励成报了地址,又说了几个名字,就挂断了交给江行,弹了弹快烧到头的烟,又放到嘴边抽了一口,“还有什么要求?”
      江行收好手机站起身,“没有了。”
      陆励成低头掐灭了那点微弱的火点,“那我能睡一会吗?”
      江行笑的有些邪气,“你还真的一点都不客气——客房在楼上左起第三间,你要是想泡个热水澡,浴室里的东西都是新的,没用过。”陆励成揉揉眉心,起身上楼,走到楼梯口,江行忽然叫住他,他倚在扶手上看着江行,江行说,“陆励成,欠我债的人很多,每次我找上门,他们不是吓得屁滚尿流就是找几个装得横的假□□想压我——你是欠钱最多的一个,却也是最稳的一个。”陆励成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只好抿抿嘴,“谢谢夸奖。”
      江行又笑了一声,干脆坐在沙发扶手上对着陆励成,一副要长谈的架势,“说真的,那些人最开始知道你借高利贷的时候,是什么表情?”
      陆励成实话实说,“意料之中。更多人是看热闹。这个行业,都是在钱眼里混的,不做点手脚谁能爬上去?不管爆出什么丑闻,没有人会真正吃惊的。我运气不好,栽在了这次,可那些看热闹的人也看不了几天,风水轮流转,大家都一样。”
      江行点点头,“是,不止你们金融,现在谁不是在钱眼里混?哎,陆励成,不如你跟我合作吧,你在外企拼死拼活到了中华区总裁——就算将来到了亚太总裁,又怎么样呢?还是为别人卖命。还不如像我这样,来钱快,来的也是自己的。”
      陆励成这次是真的笑了。
      江行挑了挑眉,“怎么?陆总瞧不上我们这种勾当?”
      “当然不是,”陆励成站得有些累,不想再多说,“我们——这些企业里的人,和你们,其实没有本质区别,更谈不上谁高贵谁看不起谁,——只是,有些路是没法回头的,你不能,我也不能。”
      说完就走上了楼梯,躺在客房的床上,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陆励成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从前的自己。
      读中学时,和一群同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一起在破旧的操场上打篮球,球架上只剩一个孤零零的铁环,篮球划着或优美或刁钻的弧线旋转着穿过铁环,“嗖”的一声,有人欢呼有人气恼。打得累了,几个人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抓过衣服胡乱的擦着脸上身上的汗。有人忽然问,你们以后想干什么?
      这好像是每个人在成为现在的自己之前,都要面临的问题。从小到大。——你以后想干什么?
      躺在地上的男孩们开始七嘴八舌的说话,“考上市里的好大学!”“我要赚很多很多钱,养活我爹我娘还有弟弟妹妹。”“嗯,当大老板,有吃不完的山珍海味。”“瞧你那点出息,就不能有点更高层次的追求?——我想娶个漂亮媳妇儿!”大家互相调侃着,陆励成枕着胳膊咕咚咕咚地喝着一瓶矿泉水,没参加他们的讨论。他的理想自始至终只有一个,做那个站得最高的人,做那个让别人除了仰望之外再无其他选择的人。
      ——你以后想做什么?你想成为怎样的人?这个从小到大一直在面对的问题,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消失在生活里?从考上大学开始?从找到工作开始?命运其实是很偶然也很轻巧的东西,没有郑重其事的通知,也没有循循善诱的引导,生活只是不经意转了个弯,你就被送上了一条单行道,人生被卡上一个章,宣判定型。
      陆励成在大学里混得风生水起。所有风生水起都有代价。年级第一的代价是早起晚睡把别人用来学习的时间用来学习、别人用来荒废的时间也用来学习。而交际圈通达的代价,则是对学长老师们笑脸相迎将自己打磨的圆滑世故。
      原则是什么?在这个物欲横流人人膨胀的社会里,原则可以换来尊重吗?可以换来金钱吗?
      陆励成从梦中醒来,怔怔的望着刻着浮雕的天花板。
      他是和江行一样的人。或许在某种意义上,江行还要比他磊落一些。商场上每个人装模作样的握着手,心里恨不得把对方捏碎;竞争结果出来后总有人要忍着怨恨与不平微笑着对另一个人说“恭喜”;今天对你推心置腹的人就是明天在你的合同上动手脚的人,昨天和你为了一个项目争得头破血流的人后天就成了同一个战壕的盟友。兜兜转转,一切为了利益。陆励成没有那些真善美的道德制高点的原则,但在职场上他有自己的底线。他信任自己相信的人,也愿意为了情义放弃暂时的好处,对别人,只利用不陷害,对对手,只竞争不破坏,他完全可以说,做到现在的位置,全凭实力。可这实力,又包含着多少牺牲?别人的,自己的。
      有节制的敲门声响起,江行在门外问,“下来喝杯茶吧?”
      陆励成看了看时钟,已经五点半。
      古色古香的实木茶海摆在茶几上,江行在陶壶里撒下茶叶接好水,放在小炉上煮着。客厅寂静无声,只听见水翻滚,等待着沸腾。时间走到了五点五十。江行优雅的拿着茶壶在茶杯上绕了一圈,然后开始慢慢斟茶,先往陆励成面前的杯子倒满了三分之二,陆励成表面不慌不忙的拿起小瓷杯喝一小口赞道“好茶”,但心中也有些打鼓。
      江行从来不是使用暴力的人,每次见到他都是客客气气有礼有道。正是这样才让人惊惧。他不知道,如果六点钟那笔钱还没打到指定账户,江行究竟会拿他怎样。
      好在五分钟之后,江行手机“嘀”的一声短信提示音,结束了这漫长的对峙。
      “陆总,好走不送。”江行斜斜地靠在门框上,“以后有机会我们再合作啊。”
      陆励成左手拿着外套搭在肩上,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
      傍晚正是这个城市最繁忙的时候,放学的学生和下班的员工占据了所有公交站地铁站,马路上水泄不通,陆励成只给Helen说了声没事就关了机,漫步目的的在路上走着。
      这场仗他又打赢了。应该有很多人——很多或是真情或是假意的人,在等着和他一起庆祝这场胜利。可是他哪都不想去,不想回公司,也不想回家。哪里有家?那栋空荡荡的别墅吗?
      跟着拥挤的人潮上了过街天桥,来来往往的人脸上写满不同的表情,可细看都是一种表情。
      华灯初上。他忽然又想起那个梦。
      他要做站得最高的人,要做让别人除了仰望之外再无其他选择的人。
      谁都知道,高处不胜寒。
      天桥上有哟呵叫卖的小贩,无人理睬,却一直给这个世界制造着声响。有声响总是好的。就像陆励成现在走在街上,虽然不知道要走到哪里,但至少现在他的身边都是人。有人总是好的。
      在外面逛了很久,吵闹的人群都渐渐散去,变成了路边高楼上房间里一盏盏亮起的灯。陆励成随手拦了辆出租车,往昌平开去。
      到了别墅却发现,那里面也亮着一盏灯。陆励成有些吃惊,但心里的某个角落却又有些了然。打开门进去,看到沈良昀窝在沙发上看电视。
      电视里搞笑的综艺节目一帧祯跳着画面,主持人和嘉宾夸张的表演引来观众阵阵爆笑。沈良昀却很木然,因为她什么都没看进去。
      但她听见了开门声,于是扔下抱枕就跑了出来,差点撞到陆励成怀里。
      陆励成看着她,“你……”
      沈良昀赧然,“我……我在等你回来啊……Helen说你六点多就应该可以回来的,所以我包了饺子……啊,放了那么长时间,饺子皮会不会都干了……”说着就往厨房跑,陆励成跟在她身后也进了厨房。
      沈良昀手忙脚乱的开火坐锅,查看包好的饺子有没有干掉,手上沾了一些面粉,想要去洗洗手,一转身又差点撞进陆励成怀里——不,这次不是差点,陆励成见她没撞进来,就把她拉了进来。
      沈良昀的手臂还张开着,听见陆励成在她耳边说,“谢谢你。”
      沈良昀脑子已经停转,嘴上却跟得很快,“谢,谢什么,大恩不言谢。”
      陆励成笑了一下。沈良昀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所以也不知道陆励成在笑什么。她只是想着,不就是个表示感激的拥抱嘛……至于……这么长吗……再抱下去……她可真的把持不住了……眼看自己的手已经不受控制的要环上陆励成的腰,沈良昀及时悬崖勒马,“陆陆陆陆励成,有话好,好说,你先放放放开我。”
      陆励成听话的放开她,沈良昀低着头要去下饺子,陆励成故意拖着腔问,“你——脸红什么?”
      “……精神焕发!”
      陆励成跟着来劲,“怎么又黄了?”
      沈良昀下意识接道,“防冷涂的蜡。”
      等到看到陆励成满是笑意的脸,沈良昀才懊悔怎么又上了他的套,还来了出《智取威虎山》。不过这样一闹,刚刚的尴尬消除了一大半,推着陆励成出了厨房,“别添乱了……安安静静等着开饭成不成……”推出去之后看到陆励成衬衣上留下的两个白乎乎的手印,偷偷吐了吐舌头。
      不一会儿,一盘刚出锅的饺子就摆在了陆励成面前,陆励成拿起筷子问站着的沈良昀,“就一盘?够吃吗?”沈良昀想到他可能一天没吃东西,于是说,“啊,那你再吃多少?再下一盘够吗?”陆励成疑惑,“你不吃?”沈良昀点头,“我来之前吃过了……”
      “不行,”陆励成打断她,“坐下一起吃。”
      “可是我不……”饿字还没出口,陆励成又抢白,“那谁让你做的是饺子。”
      沈良昀觉得就算是前老板也不能这样无理,于是奋起反抗,“什么意思?饺子就非得一起吃?”
      陆励成非常认真,“嗯,饺子就得一起吃。”
      因为饺子是团圆。不管生活条件变得怎样好,超市里的速冻水饺多么廉价而方便,但从小根深蒂固的是,饺子等于年夜饭,年夜就是团圆。
      沈良昀忍着怒气坐下,吃了一只饺子,又吃了一只饺子,见陆励成一直不说话,觉得气氛太压抑,早死早超生,于是战战兢兢开口,“我装失忆那事儿……”陆励成拿饺子沾了一下醋,晶莹的醋汁沿着饺子边滴答滴答,“噢,过去的事就不追究了。”
      “诶?”一直低头认错状的沈良昀猛地抬头,“你不是说要我回来就是为了装失忆这事儿吗?”
      陆励成淡定的吃完那只饺子,“我就是想说,你演的实在不怎么样,以后别再用这招了。”
      沈良昀不说话。哪还有什么以后。
      这顿饭吃到九点,陆励成主动提出洗碗,沈良昀收拾了一下说,“那我先走啦,你早点休息。”陆励成放下手中的碗,不悦道,“你又要去哪?”
      “我……回家啊。”
      “你租的房子不是已经收回去了吗?”
      “……那我住Helen那里。”
      “Helen有老公有孩子你去捣什么乱?”
      “她之前说过她老公孩子在婆婆那里……”
      “你怎么知道现在他们没搬回来。”
      “……”
      “而且现在没有出租车了。”
      “有的……”
      “我说没有就没有。”
      “那……那麻烦您送我一下呗……”
      “我不送。”
      “陆励成!你怎么回事!”
      陆励成不管她炸不炸毛,气定神闲地说,“没洗洁精了,先陪我去趟超市。”
      沈良昀指着台子上那个非常显眼的塑料瓶,“那不就是……”
      陆励成不耐烦,“那个牌子不好用。还有,再说话我就把你扔进后备箱。”
      沈良昀真不敢相信,明明已经不在他手下了居然还被他压得死死的不敢反抗。
      两个人推着一辆购物车穿梭在货架之间,沈良昀总觉得有种很不好的错觉——他们这样,是不是太像有什么关系了?陆励成倒还是那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眼看着买完洗洁精他也没有要走的意思,沈良昀忍不住问,“不走吗?”
      “噢……你看看你还有什么需要的。”
      沈良昀着实有点摸不着头脑,这是要替她买单的意思么?
      走到家居用品区,看到一套浅黄色的床单,沈良昀随口说,“这床单挺好看的……其实我一直想说,你家的床单惨白惨白的像是医院旅馆一样,呃,反正,我觉得,不太好。”陆励成打量了一眼,颜色在他接受范围之内,于是取下来放进购物车。
      随着他的动作,沈良昀“哎?哎?哎?”哎了半天也没哎出什么,只好又闭嘴。逛了一圈,买了一些莫名其妙的生活用品之后,两个人终于去收银台结了帐,一边往外走一边说着话,陆励成忽然停了下来,沈良昀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苏蔓和宋翊在十几米外的地方也停下了脚步。
      心头旧爱狭路相逢。
      无关人士走为上。
      沈良昀一边腹诽着今天这都是些什么事儿,一边小声对陆励成说,“那个,你们好好叙旧,我先走了……”陆励成捉住她的手,又干脆顺势十指扣住,牵着她走向苏蔓和宋翊。
      宋翊先笑着开口,“Elliott,好久不见。”陆励成也笑,“是,好久不见。”
      苏蔓看到沈良昀,很是惊喜,“沈助理!”
      没等沈良昀反应,陆励成就自然地开口介绍,“这是沈良昀,我的女朋友。”
      从被陆励成牵起的那一刻,沈良昀就觉得心里发凉,直到他对着苏蔓说,这是我女朋友,沈良昀终于彻底心灰意冷。但还是拿出了最得体的微笑——就是陪着陆励成见客户的时候那样的微笑——向苏蔓和宋翊打了招呼。
      苏蔓和宋翊一听这是陆励成亲口承认的女朋友,又看到他们手里提着的床单,暧昧的看了他们一眼。沈良昀受不了这样的目光,偷偷挣扎着想摆脱陆励成的手,陆励成一边不动声色的加大了力度一边说,“难得碰到,我们找个地方聊一会?”于是四个人来到商厦顶楼的咖啡厅坐了下来。宋翊和陆励成互相问着对方的生意和现状,场面简直可以用其乐融融来形容。曾经精诚合作也好,把对方逼到绝路也好,如今都已经过去。赢的人和输的人,都开始了新的生活。相逢一笑,一笔勾销。
      陆励成暗自注意着正和苏蔓聊天的沈良昀。刚刚那句“我的女朋友”说出口,沈良昀的反应与他预料中完全不同,他甚至觉得她有些闷闷不乐。虽然她脸上始终挂着外人看不出破绽的笑容,但她是真开心还是装开心,他还是能看出来的。
      苏蔓想去拿放在陆励成那边的糖包,一不小心碰翻了陆励成的杯子,咖啡不偏不倚泼在陆励成手上,苏蔓慌忙去包里翻随身带的手帕,陆励成说着“不用了”随手拿了一张面巾纸擦了擦,擦完又用不大不小的声音笑着嘀咕道,“这可真是赴汤蹈火了。”
      宋翊和沈良昀都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苏蔓本来挺不好意思,结果看陆励成是真的在开玩笑,没有丝毫嘲弄或是讽刺,也放心的笑了起来。
      沈良昀低头用小勺搅着咖啡,叮叮咚咚。
      聊了一会,再没有什么话题,四个人分别。苏蔓倚着宋翊笑容甜美的冲他们说再见,陆励成也淡淡一笑,说,再见。
      回去的路上沈良昀一直没说话,也没反抗陆励成不问她的意见就又把她带回了别墅。
      进门之后陆励成问她情绪怎么一下子变低落了,沈良昀却只说,对不起。
      陆励成不解,“什么对不起?”沈良昀没什么气力,“没陪你演好这场戏,没演好女朋友这个角色。”陆励成瞬间明白了什么,沉声道,“谁告诉你那是演戏?”
      沈良昀没反应过来这句话时什么意思,“刚刚你不是把我当挡箭牌了么?”
      陆励成觉得好笑,“我只被拿去当过挡箭牌,”直直盯着沈良昀,“可我从来没把别人当成挡箭牌。”
      沈良昀愣在原地,“你什么意思?”
      陆励成刚想开口,沈良昀又抢着说,“你先别说话,你听我说。”
      那天陆励成在西塘意味不明的吻了她,她一晚上没睡着,反反复复想着从认识陆励成到现在的所有画面。觉得想明白了一些事情,索性趁这个机会说给他听。
      “我以前不相信有放不下的人,我也不相信有人可以心里只容下一个人即使对方心里没有自己……所以我幼稚的以为你总有一天会放下她,所以我冲动的跟你说我喜欢你,可是现在我明白了……因为我遇见了你……那些什么非你不可,什么执迷不悟,我忽然都明白了。你对苏蔓的感情,我都明白了,因为那就是我对你的感情。现在把这些话说给你听,并不是在表白什么,也不是想给你压力,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不想逼迫你去放下,我也不愿意做谁的影子,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你,但是,我也不会再缠着你了。再也不会用任何理由任何借口出现在你身边了。陆励成,我爱你,但是你不爱我……所以最后我发现,我还是更爱自己的,说我自私也好,胆小也罢,我不能再靠近你了。真的不能了。”
      她很平静的说完了这些天来揪着她心的话,陆励成也很平静的听完了。短暂的沉默过后,陆励成拉着她坐到沙发上,沈良昀像个木偶,任凭他牵引,没有表情。
      坐好之后,陆励成开口,“我也不愿意。”
      沈良昀没有焦距的看了他一眼,他继续说,“我不也不愿意你做谁的影子,沈良昀,因为你根本不是什么影子。”陆励成很少说这样直白的话,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沉吟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口,“你是驱散我心里影子的光。”
      沈良昀忽然想起那部电影里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彼时她看过一篇影评说,“回响来的时候,她已经不想要了。”现在对于沈良昀来说,这回响来了,她却有些不敢要了。
      仅存的一点理智促使她看着陆励成说,“驱散你心里影子的,不是光,是时间。”
      沈良昀也想过,如果真的有一天,陆励成真的放下了苏蔓,那会是因为什么?要出现一个多么优秀多么完美的女孩子,或是要经历多么荡气回肠多么惊心动魄的事情?想来想去,她却觉得,也许并不需要那些,如果他真的放下了,那是因为时间,也因为他自己。
      不是因为她。绝对不是。
      “时间过去了,过去自然就淡了,就算没有我,你一样可以走出来……其实我觉得,你从来没有困在过去,所以,即使不是我,是任何一个人,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你的生活,你都会……”
      听她自顾自说了那么多,陆励成终于忍不住厉声打断她,“那个人是你,而且只能是你。”
      沈良昀像是受惊的鸟,本就无力的翅膀再也扇不动,颓然地靠在沙发上,说不出话。
      后来她跟陈昊形容说,那种感觉——怎么说呢——你等了好久的人终于回来了,但是你却开始怀疑,他真的回来了吗?他是真的吗?——就是这种江湖上传言很久的,幸福来得太突然了,的感觉。
      陆励成见沈良昀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朝她抬了抬手,说,“沈良昀……”
      “嗯?”
      “有点疼。”
      沈良昀看着他被烫得微微有些发红的手背,又抬头看了看他的眼睛。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他说疼。就连摔伤那次,照顾他那么久,都没从他口中听到一个疼字。沈良昀默默站起来,凭着记忆找到了药箱,拿出棉签胡乱沾了些带颜色不带颜色的液体轻轻地涂上陆励成的手背。涂好之后问,“还疼吗?”
      陆励成收回手,“不疼了。”
      “那就好。”沈良昀机械地把瓶瓶罐罐收进药箱,听到陆励成问了句,“那你还疼吗?”
      合上药箱的动作忽然僵硬,沈良昀手扶在药箱上,低着头,眼泪落在地毯上,没有一点声音。
      陆励成坐得近了一些,揽过她颤抖的肩膀,轻轻把她圈在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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