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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卧后清宵细细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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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李四
不同的环境里看人会有不同的感觉,就比如眼前的李……四。
他生的一副好看的模样,但因此刻站在宫廊下,宫中特有的阴凉把这种好看柔化成清秀。微风过,吹动宫楼檐角的碎玉铃,他面色温润,在我眼中渐渐蕴成一种高贵的气度。“我叫王柳萱。”我略退一步,抬头看着他。
他按按腰间的佩剑,已走到我眼前,风略带起他的披风,他低头冥想似的默念一遍“王柳萱……柳萱……”我见他这个样子,猛地想起一个人也曾这样的默念我的名字,不禁微笑,从腰间解下金牌,让他看看,他见到金牌,一时反应过来似的笑了,唇边上扬的弧度如和煦的春风一样,他看着我说:“安乐侯是令尊吧?”我点头,他冲我友好的笑笑:“有这个牌子,也不能在宫里乱走的。”我点头:“正是,我正要回去。”说着便要走,他拦住我问道:“你还会再来吗?下次我带你逛?”我侧头看看他,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我说:“我叫……李四,是侍卫,从小在这宫中当差。”
我脑中快速的滑过一个场景,但如一丝袅袅的烟一样,马上就被廊风吹的四散了。
我也友好的笑笑:“我每月都会来宫中叩安,你要肯带我逛,我求之不得。下次来若还能看见你,你带我去御花园的百花圃看花吧?”挥手示意再见,他微笑点头。
2鲤鱼
这是我学武术的第七天。送走了与我讨论武师套路的柳云瑛,我抬头看看正当头的太阳。
现下已是七月末,但余暑如一只犹斗的困兽不肯停歇一样不肯消散,回房去更衣,侍女去取解暑汤了,我闲闲的走到太湖石边,仍觉得地温炙的人微微晕眩,见左右无人,便脱了丝履,赤足爬到太湖石上,坐定了,将双足浸在水中,提提衣裙。
抬头环视一下,倚着院墙栽种的分翠芭蕉懒懒的枕在□□上,闲闲的鸟叫与池里细细的水声交织,靠近阁楼的树影与假山影交叠,我静静的看一眼我裙上的暗花,如水色一样清冽。抬脚踢起一个水花,深呼吸,闭眼轻笑,我要学武术,很大的原因便是要与这庭里沉郁的静气对抗。有舞蹈打的底子,身体柔韧,武术未能难住我。
突然听到唐管家叫我的声音,我放下挽起的袖子,拢拢发髻,回头笑道:“唐管家,这儿!月洞后面……”唐管家寻着声音找来,看到我坐在太湖石上,无奈的笑笑:“侯爷让我给小姐送东西来,小姐让我好找。”我招手示意他把托盘放低,一副护腕,一本《武经》。
我拿起护腕,硬硬的,牛皮的?在手中把玩,向空中抛去,接住。唐管家缓缓道:“小姐的生辰在即,这书和牛皮护腕都是侯爷送给小姐庆生的。”我心中暗喜,爹爹还记得我的生辰。转头对唐管家说:“替我谢谢爹爹。”又把手中的护腕在空中抛一个来回,抬头去接时突然看到不远的一棵树上有一点闪动鳞光,忙接住了护腕。
从水中起来,踏着石子路跑过去,站在树下,抬头,似乎只能略看到一点红色,但上面的枝丫上一定有什么,唐管家见我看树上,也看到树上似有什么,准备去搬梯子来。我微微一笑,臂上使力抓牢枝干,抬脚踩牢树身上的断枝,唐管家还未反应过来,我已是大半个身子都在悬在空中了,我轻松的攀到那个枝丫旁,凑上去看看,竟是鱼?红鲤鱼?可尾部又异于我池中的锦鲤,在日光下泛着异样的光彩,它奄奄一息,身上的水都被日头灼干了,我深呼一口气,捉它在手,脚在树枝上略一点足,安稳的落下,一手提着裙裾一手握着鱼,唐管家好奇的凑上来看看:“鱼?”我跑到湖边,把鱼放入池中,它刚刚接触到水,便如我手上的一道红光一样融到水里去了。我看看池里,它略摆摆尾巴,便游开了。
3猜谜
中秋时夜市上的灯华灿若霓裳,我提着花灯与云瑛和小环一起观夜市,我许久不这样在街上步行,入目繁杂,低着头,任凭云瑛拉着我在人群里穿梭。
走到云锦阁外时,云瑛突然很高兴得对我说:“柳萱你看,那台上猜灯谜的不正是你父亲吗?”我抬头,正是爹爹,我远远的看着他,只觉得他越发儒雅了,其实我从未觉得我爹爹老,我有记忆时他便是这个样子,十多年的光景给了他一副更儒雅的姿仪。我轻轻笑了,由不得我不信那时入耳的“养女”二字。
或许我其实知道的,只不过种微妙的关系在我渐渐增加的年岁里一点点凸现出来,再由旁人嘴里说出来,成为我生命里越不过的一道坎。所以他给我的,一直是清冷且平静的时光。纵使人人羡慕我父亲严而有慈。我听着左右的掌声,回过神来,我对云瑛说:“我花灯里的蜡烛快尽了,我去换。”
我在人群外看到唐管家,他带着一些家丁在人群外候着爹爹,不想看到我出来。他忙过来护着我,我不多说什么,只向人少的地方走,他跟在我身后,待到左右人少,抬头看时却是到了御街。我看看两道的守卫,驻足。
灯火通明中皇城的热闹不同于市井,他走上来看看我,对我道:“小姐回家吧?”听他一个家字,我心中薄凉,看看天上皎洁的月影,问他:“唐管家的家乡在哪里?”他一愣,缓缓说:“很远的地方,远到我可能回不去的地方。”我回头看他,他甚少用这样的哀哀的口气跟我说话。我便不再问,乖乖随他回去。
4舞姿
父亲在重阳节秋收大典前送给我舞鞋,不只一双,不只一次。我从未见他这样关切。但我记得,他不关心我的舞蹈课程。
我问云瑛秋收大典里的“舞林争霸”的主审官是谁,云瑛摇头:“这倒不知道,只知道诗仙、拳王、御厨……连皇后都要象征性的出席,但不知道谁是舞蹈的主审官。”说着将大半个身子都伸到美人靠外看鱼,我拉她回来一点,也趴到美人靠上,把鱼食拿过来,细细的倒出一点,引得锦鲤都来啄食。
我指给云瑛看:“那就是我那天从树上救下来的鱼。”它远远的在枯荷下浮着,倒不过来争食,云瑛看看,笑着点头道:“是很美。你看它的尾巴像是跟这些鱼都不一样。你池中的活水养的它身上的红色看着好清丽。”突然它一摆尾巴沉入水底,像一朵绮丽的水花消融在水面。“连唐管家那样的多识也不明白它为何在树上。”我拿起桌上的一块花糕,嗅嗅。云瑛也拿起一块花糕边吃边说:“术业有专攻,这些不可解的事怕是那些茅山术士懂得比你我多。”语气闲逸。我顿顿,茅山术士?我好像记得我的课程里有一项茅山术……
赛场里的安静异于外面的喧哗,我不看选手的舞姿,我好奇那个坐在台上的主审官。她轻纱覆面,松松的绾着流云髻,珠珞垂下。周身的衣饰倒未怎么华丽,但便如一颗明珠在暗处一样,无光自亮。
每一位选手舞完后她都点头击掌,但我看见了,她看谁的眼光都懒懒淡淡的。这不是舞坊的教习,那么,她是技艺高超的舞者?我不得而知。突然听到念道:“安乐侯王元宝之女,王柳萱,年~十二。”我知道该我上去了,换好舞鞋,步上圆形的舞台,轻提舞裙,略向台上做个万福,抬头时却看见她看我的眼神不一样,未及多想,声乐以起。
我缓缓抬起手臂,用水袖一点点遮住面门,手臂柔弱无骨,随着声乐中的一个铿锵的琵琶音向空中抛出水袖,水袖如一脉清水般向空中飞去,未及收回时,便一个点足旋身,将双袖同时舞到身前,水色绕身,心里倒不似先前紧张了,脚上舞鞋柔软,在脚下的花毯上纯熟的跳着舞步,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点脚一个狐旋,舞裙在膝下绽开来,吐灿如莲,腰间素绚的五彩流苏为水色的舞裙缀出几分气韵,听到声乐中悠扬笛声起,将手指屈作花样从身外滑回来,不徐不缓刚好赶上声乐,目光温和应合着水袖在臂上滑动,但脚下渐踮住了,当所有观众都望着水袖里渐露的一段皓腕时,伴着高亢的笛声,猛地向反方向旋转开来,足下虽发力旋得疾,却是气息不促不乱,水袖昂扬而起,婉转流亮如碧波荡漾。
我自己心里数着个数,周围的人群都在我眼里模糊了去,十个,十个了,此刻我的舞姿与声乐相合,是极好看的时候,但我自己知道,我若此刻强转十二个,只怕收住的时候会脚下不稳,一个念想便渐缓了动作,稳稳的收住脚步,收得完美稳当,心中暗喜,便趁着乐音尾声琳琅渐次仰面反俯下去,听到周围的掌声,一个轻盈的半旋反转过来,水色的裙裾随着我双腿渐停一点袅袅四散而开,如一朵雪白的莲花,盛放在红色的花毯上……
我作为第一,见到了皇帝,他对我微笑,他让我坐在他身边不远的地方参加宴饮,我眼中寻不到那个主审官,吃的也兴味索然。
皇帝遣宦士来轻声的问一句:“怎么不见小姐吃?”我隔着座看看皇帝,他依旧用那种君临天下的气度与那些翘楚一一叙话,我笑笑,轻声跟那宦士道:“不知道评我第一的主审官是谁,找不到赏识自己的人自然心里不快乐。”那宦士回到皇帝身边小声传话,若我没看漏,皇帝脸上有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他小声吩咐了宦士什么。等到宴会散时,有宦士叫住我,奉给我一个盒子,谄笑道:“徐贵妃娘娘贺小姐夺魁,希望明年还能看到小姐的舞姿。”我接过盒子,打开来,是支步摇,我见过,那时,它就别在那主审的发髻上。我按住心里的惊异。
我将赏赐和奖金都交给唐管家,执意要见父亲。
父亲的庭院中芍药都已凋谢,郁馥散去,净是花泥。他说:“天气渐寒了,柳萱回去吧,为父睡下了。”我不动,但也不说话。站了良久,见他从房中出来,烛光打在我的面上,一时看不清他的表情,待我眼中明清了,我抬头道:“女儿已在舞林大赛上夺魁,徐贵妃娘娘亲自点了女儿的第一。”
我说着将手中的盒子和那时的那对比目佩奉过头顶,细细的看他,果然,我说到徐贵妃时,他眼中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水光,但一闪即逝。他隔我尚远,我再看不清他的表情了。我见他不上前来接,也不上前去,再开口道:“女儿从本月中旬便要学习茅山术,怕唐管家说不清楚,特来禀明父亲。”他回神似的看看我,我把东西放下,转身离开。
我不知父亲的过往,就如同不知我此刻为何如此决绝。但又何必知道呢,他还是父亲,哪怕我只是安乐侯的养女呢。
5茅山术
我学了三个月的茅山术,寒冷的冬季就在我微微泛着法光的剑尖上过去了。新年守岁时,柳云瑛来邀我一同学习马术。
她说长安城外有很多地方,我们老是在一个地方,会闷坏。那时我依旧每月去大明宫,那时我也厌倦了马车。我才知道那时我夺魁舞林时她也是马术的第一。我点头。我跟云瑛脾性更合,都不是像小环那样安心于《女诫》、礼法的女子。
我学马术到三月,云瑛和教习都渐渐的对我的马术放心,云瑛带我跑了几次城郊,我熟识路程后试着自己打马去城郊,而后在唐管家送来的花笺上划了“外出冒险”,唐管家不多问,精心挑了护院跟着我。我从云瑛那儿拿了地图,只让那些跟着的护院在城外三十里处扎下帐篷,我每晚按时回去,游玩时他们并不跟着。
我去了泉湖镇,云瑛跟我说过的泉湖镇。离了长安城,春日的温暖渐渐在阳光中笼到身上,渐渐循着泉水寻到源头,左右的花草树木已不是嫩绿,翠色入眼,沾衣欲湿。我惊呼一声,温泉!心中暗喜,从马背上下来,上前去掬一把泉水,暖意入手,舒缓刚才紧拽着缰绳的酸痛。心里暗暗喜欢这里。
第二天便也来此,但远远的把马放在泉谷外,自己步行至温泉。左右环境莫名的让人心里安静。热气扑面,我一时想下去泡着,细细的观察左右,安心,别无他人。
便解了衣物,绾了头发,只着单薄的纱衣,小心的把身子安置在泉水中,但不敢往更深处去,水质的温暖让我舒畅不已,纱衣浮水,在日光下现出丝质五彩的华丽来。我闭目深呼吸,在泉下的石块上坐稳了,拨开一层雾气,借着水中的倒影看自己的脸,我脸上瓷白,未见一点时光的痕迹。
泉中央浮出几个泡泡,泉水本是安稳如镜面,却因这几个大泡泡荡出一连串的波纹来,一时铺在泉面上的阳光破成万点碎金,我眼里晕眩,但感觉不会错,泉里还有东西。只这一个念头,我便迅速起身后退,却不妨在水里一脚踩空,又落到水里,纱衣浸水,沉身得很,扑腾中摸到什么,触手生凉,我看去,仿若墨玉一般又无玉质的温和,倒像墨色的琉璃,阳光下泛着冷光,我惊愕的循着墨色看去,我双目随着水中央的水花溅落渐渐睁圆。我想我该知道我刚刚摸到的是什么了,鳞……龙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