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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 1 道理 ...

  •   伊奇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到刺眼的光亮,黑色的人影,滚滚的浓烟和死去的人。

      那支箭很幸运的射偏了,与伊奇的心脏只有几厘米之差。

      伊奇醒来时,意识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房间布置得很简洁,只有一张四柱床和安静燃烧着的壁炉。
      他踉踉跄跄地爬起来,想回利瓦尔湖边的小屋,却不小心被床单缠住,从床边滚了下来。
      有人冲进来,把他抱回床上,脑袋被放在柔软的枕头上。
      “利瓦尔湖…失火了…”伊奇攥住那人的袖口,断断续续地说。
      “你发烧了,”那人的声音很柔软,轻的像是以前临睡前老妈常哼的小曲,“没事的,都会好起来的。”
      “利瓦尔湖…”伊奇意识不清地喃喃道。
      “没事了。”那人重复着,用手轻抚着伊奇的头发。
      眼帘不受控制的阖上,伊奇又沉入浓重的黑暗中。

      再次醒来的时候,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赫亚西斯夫妇向来殷勤好客,待人和善,在奥克特兰城的人缘极好。他们在自家火灾中遇难的消息,一夜间传遍了整个奥克特兰,在城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人们议论纷纷的同时,事情的始末也演绎出了各种版本。
      最后,甚至连消失已久的龙都被指认为纵火的凶手。

      最大众化的说法是,就在伊奇遇袭的当天,利瓦尔湖边的赫亚西斯家也同时遭到了十几个兽人的袭击。实际上并没有人亲眼目睹事件发生的具体情形,但是当人们赶到时,赫亚西斯夫妇已经双双逝去,而整个小木屋也被熊熊火焰吞没。

      很多人都在质疑,像这样一对平凡和蔼的夫妇,为何会莫名遭遇暗杀。
      接着就有人站出来说,伊奇的父亲,赫亚西斯先生,在隐居之前曾经是盛名一时的预言家。
      这种说法在夏尔国引起了大范围的恐慌,人们担心,赫亚西斯先生是因为预言到了什么,才惨遭灭门之灾。

      然而逝者已去,赫亚西斯先生究竟预言到了什么,已经再也无法知晓了。
      于是,关注点就集中在了惟一的幸存者,十一岁的伊奇.赫亚西斯身上。

      养伤期间,伊奇暂住在艾尔菲斯城堡。
      艾尔菲斯城堡位于奥克特兰城的中心。城堡依山而建,分内外城堡和东西两个塔楼。内城堡是历代王室居住、发号施令和举行宫廷宴会的地方。而伊奇住的靠近外城的纳萨斯宫殿,则是夏尔王国的世袭魔法家族,普兰斯特拉德的宅邸所在。
      普兰斯特拉德家族以强大的魔法闻名于世,历代的家族继承人都被国王授予圣殿骑士长的称号,统领骑士团,守卫着夏尔王国。

      很快,就有流言传出,那天在普林斯特山谷救起伊奇的,不是别人,正是现任夏尔国骑士长,诺亚.普兰斯特兰德。诺亚是前任骑士长布拉德.普兰斯特拉德的独子,布拉德殿下在五个月前的狄瓦尔战役中战死,骑士长的职务便落在了还未成年的诺亚头上。

      “真的是诺亚殿下,是他救了赫亚西斯夫妇的儿子。”城堡里的女仆在闲来无事的时候,向每一个好奇者大肆宣扬,“哦,是真的。我看到他了,受了伤,在床上躺着,瞧那惹人怜爱的小模样……愿神灵保佑那可怜的孩子。”

      实际上,伊奇现在的样子,跟惹人怜爱这个词实在是一点边也沾不上。

      他木着脸半躺在床上,像面无表情的木偶一样,对每一个来访者视而不见,问他话也极少应答。曾经的生机像是麻布袋子里的沙子,一丝不剩地漏了出去。

      当所有人都认为,这个孩子注定一生都要活在失去双亲的阴霾中时,只有一个人没有放弃。

      诺亚虽然年纪尚轻,但也已经上过不少次战场,见识过太多太多失去亲人、挚友、爱人的不幸者的绝望和悲伤。然而当他望着少年的眼睛时,他感到那里面并没有那种丧失一切信念的无望和空洞,相反却隐隐透着一种奋力挣扎和求生的坚韧。
      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也许是与伊奇的初见给他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他总觉得,那个神采奕奕的,在阳光下的山谷里放肆的、开怀地,追逐花栗鼠的少年,不会轻易在这里跌倒。

      一天午后,诺亚像往常那样推开门走了进来。冬日的阳光透过宽大的窗户洒进来,木柴在壁炉内不时地发出轻微的啪啪作响声,整个房间温暖而安逸。
      “这几天还好吗?”像往常一样的问候,他并没有期待得到回答。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少年转向他,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
      “谢谢你。”这是伊奇这么久以来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诺亚的惊讶只维持了几秒钟,他把旅行斗篷摘下来挂在壁炉旁的衣架上,一丝褶皱都没有的白色衬衫外面套着件浅蓝色的护甲背心,刚好与他银蓝色的长发相得益彰。
      “在这边住的还习惯吗?”他在床边坐下,像问候老朋友一样自然,仿佛从未注意到伊奇之前的自闭行为。
      伊奇又点点头,却不再说话了。
      诺亚明白要循序渐进,也不为难他,拿起桌上的一个苹果用小刀削了起来。
      伊奇望着他慢条斯理地削皮,忽然问道:“他们真的死了,是么?”
      诺亚把削好皮的苹果递给他。
      “是的。”他说,浅灰色的眼睛直视着他,“但你还活着。”
      伊奇看着他,像是在慢慢咀嚼这句话。最后,他非常缓慢地伸手接过了那个苹果,仿佛无意识地拿到嘴边,咬了一口。
      “我很喜欢苹果。”他说。

      这天晚上,诺亚因为公事在城堡议事厅多耽搁了片刻,等他返回纳萨斯宫殿的时候,已经是将近午夜时分了。
      此时已经入冬,虽然还没到滴水成冰的地步,但裹着湿气袭来的寒风也足以刺得人骨头发疼。
      然而他一抬头,却刚好看见位于二楼的一间卧室窗洞大开,窗帘在凛冽的风中飘飘落落,屋内没有一丝光亮透出,房间的主人仿佛已经睡了。

      他认出,那是伊奇的房间。

      诺亚想到伊奇伤病未愈,就这么开着窗户睡一夜那还得了。于是便直径上了二楼,轻手轻脚地推开伊奇的房门,尽量不发出一点动静,想帮他把窗户关上。
      刚进房间,眼前的景象却让他诧异了——毯子虽然乱七八糟的摊在床上,却不见伊奇的身影。忽然,一个声音从黑暗中静静地传过来:“你来这里做什么?”
      伊奇就抱膝坐在窗下的地板上,他双脚赤裸着,身上还穿着睡衣,头发乱七八糟,显然是从噩梦中惊醒的。
      他靠墙坐在窗下的阴影里,冬夜里特别清亮的月光透过舞动的窗帘影影绰绰地照进来,却没有半点投射在他身上。
      诺亚看着伊奇略显单薄的身影,突然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心疼。他走上前去,探身关上了窗户,柔声问道:“做噩梦了?”
      伊奇没有看他,也没有回答,他的脸在阴影中,看不清楚表情。

      过了一会,伊奇听到脚步远去的声音,以为诺亚已经离开了,不料一抬头,却看到他不知从哪拖来了一条毯子,腋下还夹着两个抱枕。
      诺亚把抱枕塞到伊奇身后,然后紧挨着少年靠墙坐了下来。他把毯子裹在两人身上,抬头看到对方正莫名望着他,便开口道:“说说看。”
      “什么?”
      “你的噩梦。”诺亚探过身,细心地帮他把毯子掖好,“我母亲曾告诉我,做了噩梦的话,把梦的内容讲给别人听,就不会再被类似的梦困扰了。”
      伊奇沉默了很久,诺亚也不再说话。两个人静静地坐在黑暗中,远处传来悠长的打钟声。

      伊奇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身上有种他从未见识过的坚定,仿佛就算是一辈子,他也能陪他一起在这里坐下去。
      “我看见了。”他终于开口道。
      “什么?”
      “那天天气很好,老爸出去打猎了,老妈正在卧室里整理衣物,突然一个兽人从敞开的窗户跳了进来,举刀刺向她,这时老爸赶了回来,击退了那个袭击的兽人……”
      “……更多的兽人从利瓦尔森林里冲了出来,冲进了我家,就像是事先埋伏在周围的一样,老爸一开始还能抵挡,但是兽人太多了,把他们围堵在房间里……”
      “后来有人见围攻不成,就放了火,连同他们和屋内的兽人一并被火焰吞没了……”
      伊奇一气说完,气喘吁吁地像是打了一场战争一样。

      他待气息平复,转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诺亚,“奇怪我为什么会知道吗?”
      诺亚摇摇头,他并不好奇,只是觉得少年的身体冷的惊人。

      “因为我看见了,无数次,在梦里,早在这一切发生之前。我没有说,只是因为我太害怕,一旦说出来,事情就会真的发生。”他慢慢地说,“可是,最近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
      在皎洁的月光下,诺亚能看到深埋在少年眼眸中,那不肯与人言说的恐惧和悲伤。他知道少年要说什么。
      “伊奇……”
      伊奇没理他,仿佛是为了刻意刺伤自己,继续自顾自地说:“……我想,如果我早点说出来,他们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他用的是疑问句,但语气中并没有疑惑,仿佛是在陈述一个哀伤的不可挽回的事实。
      如果早点说出来,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少年在黑暗中睁大眼睛望着他,眼睛里的委屈让诺亚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软软地触碰了一下。

      他伸出手环住少年的单薄的肩膀,把下巴搁在少年柔软的头发上,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对方冰冷的身体。
      “我母亲去世的时候,我只有五岁。”他轻声说,“她为了保护我,被敌对家族派来的刺客杀害了。”
      “如果母亲没有生下我的话,她就不会死了。我也曾这么想过。”
      “但是当我打赢了我的第一场战役,解放了那些饱受兽人欺凌的村民们,我看到失散已久的家人重聚在一起,看到爱人久别重逢,看到小孩子们的笑脸。我忽然明白过来。”

      伊奇抬头望着他。

      “伊奇,”他说,“这个世界上每一件事,都有它存在和发生的道理。我们改变不了过去,但是我们有能力改变未来,改变许许多多跟我们相同的人的命运。”

      “你是个魔法师啊。”过了一会,伊奇说,声音里充满了不确定,“而我又能改变什么呢?”
      诺亚温柔地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吻:“你是个预言家,不是么?”
      伊奇呆呆地看着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诺亚凝视着他,许久,他才如同轻吟一般的开口,声音跟那天晚上一样,安静而温柔:“睡吧,马上就要天亮了。”
      他的话仿佛有魔力一样,有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伊奇不再说话,就这样靠在他怀里,慢慢地睡着了。
      自从那晚起,伊奇再也没有做过噩梦。

      很多年之后,当伊奇再次回想起那段时光,他想也许就是在那时,自己第一次对诺亚产生了那种模糊而朦胧的情感。
      这个人就像是一杯温热的水,不会热气腾腾,也不会冷若冰霜,温度刚刚好让他温暖疲乏的心神。
      而他,想要和这个人一直一直在一起。
      不分离。

      不久后,伊奇的伤便痊愈的差不多了。
      一天傍晚,诺亚帮他避过了医师们的视线,溜出了城堡。

      出乎伊奇意料之外的,诺亚带他回到了利瓦尔湖。

      颀长的少年站在湖边的空地上,整个湖岸空荡荡的,小木屋的废墟已经被人清理过,原来菜园的位置不知被谁种了一棵苹果树,纤细的树干在十二月的寒风中摇摇颤颤。孔雀蓝绿色的湖水不再微波荡漾,湖面上结了厚厚的冰。

      伊奇静静地望着寂寥的湖面,面颊上突然有冰冷的触感,雪花飘落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自父母去世之后从未流泪的少年终于慢慢地,慢慢地蹲下,无声地哭了出来。

      十一岁之前,他一直都活在阳光的普照下,无忧无虑,对事物充满乐观。但他现在明白了,他的幸福只是生活最浅显的一个表面,这世界上有太多他还没法理解的事情,有太多他还未见识到的扭曲的价值观,藏在这其中的阴暗是他所无法揣测也无能为力的。
      他不是为自己的遭遇,而是为人性,第一次感到深切的悲哀。

      诺亚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半蹲下身,替他挡着风雪。

      你能鼓起勇气去面对的时候,就是伤口真正愈合的时候。

      -

      那天之后,伊奇渐渐地不再沉默寡言,交谈的对象也不再仅限于诺亚一个人。他开始对周围的人露出笑容,甚至会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就好像他那继承自父亲的乐观天性,在遭遇了这突如其来的不幸之后被冻结了一些时日,又不知为何重新在他的身体里复苏了,他又变成了那个在洒满阳光的山谷里追逐花栗鼠的少年。

      伊奇的改变让周围的人感到鼓舞和振奋。但与此同时,少年骑士长也有了自己烦恼。

      跟伊奇熟悉起来之后,诺亚慢慢地发现,这个少年的性格中似乎带着点,怎么说呢,略微恶劣的玩世不恭。

      随着二人熟悉程度的增加,这种玩世不恭在他身上逐渐升级成了言语上的挑逗和调戏,当他第三次面红耳赤地从伊奇房间里逃出来后,想起刚才少年在自己耳边吹拂过的那句轻佻戏言,他不由得扭头望了眼那条大尾巴狼的房间。

      伊奇正晃荡着两条腿坐在窗台上,似乎知道诺亚会抬头看自己,托着下巴笑望着他,那笑容明朗而真实,看不到丝毫阴霾。

      这个世界上每一件事,都有它存在和发生的道理。
      而我存在的道理,是为了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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