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旋》新春

5、阔别之后（五）

　　夜幕四合，整个城市的霓虹灯开始一条街一条街地亮起来，江边来往散步的人也渐渐多了。

　　周璇一个人站在石栏边，双手抱胸，盯着对岸忽闪忽闪的霓灯，有些落寞。

　　这几年，说是走入社会的人了，可她却一直都没有尝试去接受新的事物新的生活，一个人简单而孤独地过日子，不知道守着什么。不喜欢同人交流，也不喜欢热闹。学得最拿手的恐怕就是这信手拈来的推拒了，什么爸妈来了，和朋友有约了，她总能将这些烂掉牙的借口说得诚心满满。

　　也许人们相信她并不真的因为这些借口的可信度，而是她那种疏离而遥远的避世姿态吧。一个人想要远离人群，那种躲闪之下的防备与陌生是可以感受到的。

　　慢慢沿江边走着，她从不喜戴眼镜，隐形也不，于是看出去的世界就镶上了一圈模糊的边缘。人和景看得都不那么真切，她也不计较，看过那么几眼，在眼底落个五颜六色的印象，就走开了。

　　这两年她已经极少出游了。曾经走到哪都带着寻找的期待，却走到哪都只有空荡荡的失望。四年前，她疯狂地出去旅游，自虐似的走过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城市，心底是有那么一些期盼的，下一个……下一个城市就能遇到他了。

　　然而四年了，每一次她以为他将要出现，都是一场空。还期待吗？会累的吧。于是这两年她就安定下来，一个人静静地生活度日，把自己守成一座孤城。

　　城市已彻底入夜了，宽阔的马路上灯来灯往，好不热闹。

　　车一路都走得缓慢而矜持，如同这四年的时光。

　　“呃，你叫陈潇良？哈哈，我没记错的话。唔……你知道今天的跳高场地设在哪了吗？”

　　“这不就是么？在你面前的这批人难道不是在看跳高？”

　　“啊？啊！好像是哦，嘿嘿嘿，我没注意到么……”

　　“你傻的呀。”

　　耳朵边总绕着那些对话，有时真佩服自己的记忆力，过去那么些年了还仿佛清晰如昨。周璇的日子过得恍惚，她总能在许多不经意的时间点上挖出过去的一点一滴。

　　是啊，这些年她就是这么过来的，守着这些早已泛黄却不曾霉烂的回忆。

　　（六）

　　“叮铃铃，起床啦！”

　　闹钟才响第一声，周璇就跟触了电似的从床上滚了下来，速度穿衣洗漱，把昨天晚上整理好的文件和样品都检查了一遍，提起包就奔出门。

　　车开到公寓楼下的时候，刚好是七点半。

　　阿林过了十分钟才从楼梯上跑下来，手里拿着一小袋包子，脸上化了还算精致的淡妆。她见到周璇时一愣，“周璇姐，你来得这么急啊，连妆都忘了化了，看上去嘴唇好苍白。”说着，递过来一支唇彩，“赶紧补下，待会见了客户以为你抱病呢！”

　　周璇笑着摇头，“没事，这一周天天都这样，重点在样品不在我。而且公关什么的，可靠你哦。”

　　阿林猛地咽了口嘴里嚼着的包子，鼓着腮说：“可不敢，老总看得起我才捎上我。再说今儿个我们要面对的那位正主可不简单，估计得让老总自己亲自上阵才行了。”一向昂扬欢乐的她难得显出无奈的表情。

　　“怎么，你也怕了？”

　　阿林忙不迭地摆手，“怕了怕了。周璇姐，你是不知道！我最怕三十以上四十以下的女人了！呐，说风韵吧还犹存，可是那身上的戾气叫一个逼人啊！就好像全世界的男人都对不起她，她看不上全世界的男人，可偏偏……”双手一摆，她打了个嗝，“有颗恨嫁的心。”

　　周璇被她的滑稽样逗笑了，“哪有那么夸张。”

　　“不信你等着看，今儿个我们要见的那位就是我说的那个样子，那眼神……跟刀子似的！”

　　周璇没有再答话。

　　其实哪有那么夸张，她不以为然地想，充其量也不过是个性格略显强硬的女人罢了。会和她的公司订合同谈买卖的主儿，牛掰不到哪里去，做生意和结婚差不多一个理——龙配龙，凤配风，乌龟配王八。只是这些话不好对阿林说，她也就只有在脑子里转转念头，面上一副气定神闲。

　　周璇和阿林到宾馆的时候，李总还没来，约好了是九点，这会才八点二十，有一会可等了。两人坐在大厅里，阿林的早饭还没解决干净，一边吃一边问她：“璇姐，你吃早饭了没？那么早来接我，是不是还没顾上吃啊？”

　　她点了点头，看着这小姑娘把包子啃得那叫一个欢快，还真有些饿了，“唔，我去旁边小吃街上随便买点，你在这等我。”

　　“别别，我跟你一块去，这时间还不早呢么。”阿林追上去走到周璇旁边，“里头一个人坐着，闷死了。而且……”她弯起眼睛笑得可爱，“我还没吃饱呢。”

　　周璇总不大愿意直视阿林，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张扬和青春老勾起她的回忆。对如今的她来说，阿林有着一种让人无法直视的年轻，太过刺目了。可却又不忍心故意疏远她，她那么单纯可爱。

　　一个人有些惆怅地想着，她走得慢了些，阿林在前边叫她：“璇姐，你是不是饿得没力气了呀，走都走不动了，哈哈哈……”她跑过来，拉起周璇的手臂，“来来来，我带你去吃！论起吃来，我是最在行的了，这条小吃街呀，我几乎每一家都吃过！你看那个卖烧麦的阿姨，我都认识了……”

　　“你啊，别玩得去了，我们随便吃点就进去吧，待会错过时间了。”一出口，就觉得这些话老气，周璇不禁更添一层怅然。

　　“别呀，时间还早呢。来来，还有那边呢，那边有家卖汤包的，可好吃……”她说得兴奋，就拉起周璇跑起来，“快来快来，璇姐，今天我请你吃了！”

　　被她拉着跑过去，周璇蹬着一双高跟鞋，有些重心不稳。当阿林冷不丁停下，站在卖汤包的笼子前时，她还走着大跨步，一个没注意就撞上了一笼汤包。

　　“啊，对不起。”她忙道歉，为抬头蹲下来拾起笼屉，已经有好几个落到地上了，“我再给你买一笼，不好意思。”

　　“没事，我自己再买一笼就可以了。”

　　周璇从未料想过这个时刻是这样到来的。她曾幻想过无数次，这样那样的情景，也曾想过无数次，她在这样那样的情景里会有如何的反应，只是所有构思好的剧本都无用武之处。

　　人生里，每一场戏都开始得那么猝然。可怜她一个临时演员不懂得控场，只有发愣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