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旋》新春

12、逡巡之意（六）

　　舒文愣是没估到她这想象力，“你想的什么呢，你哥是我上司，去接你这种事哪轮得到我啊？”不知觉的，语气带着酸味，她咳了两声，“如果不是你给我打电话，我这会正一个人在公寓啃西瓜呢。”

　　“哦，是吗？”清妍一脸狐疑，“我看跟我哥关系好的女人也不多，算来算去，就你一个了，不是你还是谁啊？”

　　舒文苦笑。

　　也许真的是这样吧，越是爱得深的人，心里越藏得深。像周璇，那样撕心裂肺地爱陈潇良，可如今面上碰到，两人不也还是一副疏离的陌生人样。心里的波涛汹涌，谁又猜得透谁。

　　把两兄妹送到公寓后，舒文本想坐一会就走了。但清妍一直嚷嚷说王清扬吐了她一身酒气，要好好洗个澡，硬是不让舒文走。她没法，也只有依言留下来照看他，看着清妍一脸调皮样朝她吐舌头眨眼睛，她无奈地笑，到底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看不出太多微妙。

　　浴室里的水声哗哗地响起，她安静地坐在床边，盯着王清扬俊朗的侧脸。

　　“今天，你又去找她了，又被呛到了，是不是？”她表情温柔，像同一个顽皮的孩子说话，替他掖了掖毛巾毯，“什么时候，你才能放弃这种尝试呢。她不喜欢你，也不会喜欢你，为什么你就是不明白？”说着，似乎悲从中来，声音有些哽咽了。

　　在眼泪流出来之前，她起身，刚要背过去，却不料被王清扬拉住了手，一把带到了他身边。她俯卧在他身侧，浓烈的酒气和他身上特有的味道刺着她的嗅觉。这种离他这样近的感觉，还是第一次，不知觉的，眼泪就猝不及防地流出来了。

　　王清扬并没有做什么，只是躺在床上拥着她，手在她额头和脸上揉来揉去。大约是摸到了她的泪水，即便是醉了，竟还能说：“别哭，傻姑娘，哭什么……”

　　必然的，舒文哭得愈凶了，她忍着不让自己大声地哭，只是一个劲地吸鼻子，泪水哗哗哗地往下流。一只手紧紧抓着清扬的领子，全身有些颤抖。

　　“别哭了，乖。”他的声音因为醉酒变得有些沙哑，带着淡淡的磁性，“有我在，不会让你哭的。”

　　他说：“小璇，来我身边吧。”

　　清妍从浴室里出来，走到清扬身边的时候，舒文已经走了。

　　她奇怪地转了两圈，“舒文姐？舒文姐？”没有人应她，确定她是真的走了之后，清妍有些恼火地看了眼床上已经睡去的老哥，踢了他一脚。

　　“你见鬼啦，喝醉了酒还能把人家给气走？你们这对小情侣真是神经。”说完，她就去睡了。

　　（四）

　　晴朗的夏夜，闷在家里总觉得有些霉味，大约是近段时间思虑过重了，周璇一个人悠悠走在路灯下。

　　上海是一个许多人向往的城市，对周璇来说，它离老家近，繁华也恰到好处，看起来是很理想的工作和栖居地。可却不是当初她想去的首选，其实当初她心里也没有什么首选，对未来迷茫着，对过去又执着着。只是因为他曾经对她说过一句：“工作的话，上海好些吧。”

　　她就来了这里。

　　在这个庞然而拥挤的城市里，一个人摸爬滚打。初来的那会是最难熬的，那时同老爸大吵了一架，硬着骨头要自己把日子过下去，因为和爸爸堵着气，连妈妈的问候和资助都拒绝了。直到这两年，爸爸终于接受了她这倔强的坚持，才算真的松了口气。买了车，也考虑贷款买套房去。

　　总觉得，她和父母的交锋还未结束，工作的问题过去了，还有婚姻的问题等在不远的前方。

　　周璇并不是没想过妥协，只是每次光想想，就觉得妥协要比坚持痛苦太多。好像每一个人都活得那么累，都不假思索地会选择稍微不痛点的活法吧。

　　漫无边际地想着，不知觉就走到了某高中的门口。真算是富丽的大门了，要走一会才能从这头走到那头，不像她读的那所高中的大门，没几步就到头了。大约是曾经走过的那扇门比较窄，她才能在那些赶早的清晨毫无悬念地碰上他。

　　远远就见到他走来的身影，总是不爱背书包，孑然一身，一脸的睡眼朦胧。

　　想到这些旧事，整个人的情态都温和起来，周璇一个人默默在中学门口站着，思绪飞得远远的。

　　“你……一个人在这？”

　　熟悉的声音把她拉回来，不由得心头一怔。

　　陈潇良一身休闲站在身侧，温和的脸同她此刻温柔的心情很是相应。她几乎都要忘了眼前这个人是离开他四年的挚爱，是她天天反复在心头磨折过的那个人。

　　浅笑着应了声，她说：“嗯，没事就出来走走，公寓里有点闷。”微笑着看了眼那校门，她问：“你也是吗？一个人散步？”

　　他点头，“同觉得有些闷。”

　　不知道这种偶遇算作是什么。周璇是个不信缘分的人，世间里有太多的事要自己去争取自己去把握，缘分什么的，充其量不过是把握不住的时候用来慰藉的工具罢了。可这时隔几年的再次偶遇，真是像极了那时候她同他在放学路上的撞见。

　　他那时也是这样一脸温和地表情，问她：“回家来了啊？”

　　越过了时光，到底还有些变化，周璇笑得大方，“不介意一起走？”

　　他摇摇头，自如地走在她身侧。她可以感知到有些瞬间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和注视，却没回头去。大概心里还有些害怕，也有些迟疑。就这样安静地走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聊些不着边的事，这种久违的温馨快乐，真的太久不见了。

　　“这两天工作忙么？”

　　“还好吧，也就那样子，人事部没有太多事。”

　　周璇点点头，“是啊，刚回头就找到个闲差来养养，确实不错。”

　　他笑着：“你不也是？”

　　“哪有？”她立刻否认，努力摆出一副很惨的样子，“外贸什么的，你没听人说过那可是个苦活计，累死累活跑得要人命了，一个月也就那点工资和福利，哎，真是苦命。”

　　他笑了，鼻子里出了几口气，“前些日子不知道是谁被老板遣回来休息调养啊。”

　　“那哪算，可是有代价的，好一顿臭骂呢……”说着，她还想要说什么，却住了嘴，眼睛愣怔着看向前方不远处。

　　陈潇良本等着她的回答，一下子身边没了声，他朝她的视线看去。

　　只见前方的酒吧门口有两个人拉拉扯扯的，他有些近视，不大看得清楚那两人具体是谁，只知道一个是有些年纪的男人，一个是年轻的女人。虽然不知道到底是谁，但从周璇的眼光里，大致可以猜到了。

　　是舒文。

　　她简单穿了件T恤和热裤，看起来醉醺醺的样子伏在一个男人的肩膀上，手臂不停地向左向右挥来挥去，嘴里含糊不清说着什么。不等潇良反应过来，周璇就已经冲过去了。他有些担心，也跟了上去。

　　扶着她的是一个西装笔挺的老男人，看上去跟周璇公司的李总差不多岁数。头发有些稀疏，脸上倒没什么猥琐或者使坏的表情，还蛮正直。只是他这么扶着一个喝醉的女孩，关心则乱，周璇眼里他的好感度无论如何都是负的。

　　她警惕地看着那老男人，“你是谁？干嘛这么扶着她从酒吧出来？”说着，就上前去拉住舒文。

　　那男人倒是不急着解释，只说：“这女孩喝醉了，你是她朋友？”

　　周璇用一种母鸡护小鸡的姿态把舒文揽到怀里，因为力气不够大，她往后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陈潇良眼疾手快地扶着她，顺便带了舒文一把。三个人站在一辆黑色的轿车边，看着眼前这个老男人，似乎是等他做出什么解释。

　　他说：“我来这接我朋友，不过……他已经走了，看到这女孩子一个人在那喝酒，我想着喝醉了不大好，就想送她回去，我没别的意思。”

　　周璇冷冷说道：“她已经喝醉了。”

　　陈潇良这会插了句嘴：“别说了，人接到就行了，我们先走吧。”

　　周璇没好气地白了那男人一眼，正想这么扶着舒文就走人，却没想到舒文一把就甩开了她。两人都没料到这喝醉的丫头还有这招，一时愣住，忘了去接她。被身后站着的那个老男人给接住了。

　　周璇有些气，“你放开她！”

　　“这……不是我不放开她啊，是她自己倒向我这里的。”那男人有些无辜，“你确定要我放开她？如果我现在放开了，她可是要倒在地上了。”

　　“那也请你放开她！”她一字一顿说得咬牙切齿，很是看不过眼前这个老男人，总觉得他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

　　他刚放开，周璇就想去接住舒文，却又没想到舒文再一次甩开了周璇的手。她顺从地攀附着那个陌生的男人，伏在他肩头处，微醉的眼睛带着一股敌意看向周璇。

　　周璇固然是知道舒文的酒品不好，却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情景，她看着舒文眼睛里的那股子敌意，心头一阵刺痛，愣在那竟不知道要怎么办。

　　还是陈潇良先反应过来，看着眼前两个女人的样子，他笑呵呵朝那陌生男人说道：“不然这样，先生，能够借用你的车，让我们和你一起把她送到她住处吗？麻烦你的地方就见谅了，如果要报酬，我们也能支付的。”

　　那陌生男人一愣，怔了会，说：“这样也可以，我本来就是来接我朋友的，也不麻烦跑这一趟，就当做件好事吧。”

　　“那谢谢你了。”陈潇良话音刚落。

　　周璇就一脸倔强盯着舒文，用不容置疑的口吻朝那个不知道到底醉没醉的人说道：“舒文，跟我回去。”

　　在场的人都愣了愣。

　　“小璇……”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她总是那么一副倔的模样，连他都感觉到这称呼在这时候似乎是不大合适。然而眼前的女孩却没什么反应，只是盯着舒文，专注而坚定。

　　“我不回去。”舒文终于开口说话了，带着醉意，又好像神智是清明的。

　　“我说，跟我回去。”

　　“凭什么跟你回去，你以为你是谁？”舒文仿佛是喝了酒才将这些话彻底丢出来的，她一把甩开那陌生男人，自己也站得住了，微微依着旁边的轿车，指着周璇的鼻子说道：“你这算是什么态度？你真的以为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