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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孤舟夜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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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碧空如洗,晴日高照,大地明朗。玉阳江蜿蜒千里,一艘精致的画舫在江心荡漾,白壁朱檐,窗间白幔被清风掀起,露出窗边的雪白人影。
床上剑者睁开眼,慢慢地坐起来。
“醉大剑宿,终于肯醒了?”窗边人发现动静,转身看他。
“呃。”意琦行扶着额头。
“两壶便醉,原来这才是剑宿酒不轻饮的原因。”
意琦行立即放下手,坐直:“那又如何。”
“不如何,很正常,”绮罗生走过来,将一只杯子递到他面前,“喝醒酒茶吧。”
意琦行接过茶饮尽,又望四周:“这是……我们怎会是在这里?”
绮罗生从他手中拿回空杯:“不在这里,又在哪里?”
“吾记得,吾在一个园子里。”
“园子?”
“一个不大的园子,有牡丹,还有竹林,”意琦行停了停道,“想不到会在船上,看来吾是做梦了。”
见他神色如常,绮罗生握杯的手不由自主一紧,飞快地错开视线,转身将杯子放到案上:“是吗,这个梦很有趣,你还梦见了什么?”
“还有……”意琦行想了想道,“吾记不得了。”
记不清了?绮罗生动作一顿。
也好,这本来就是想要的结果,至少,彼此不会尴尬,他还是和以前一样重视维护自己。
长睫颤抖,缓缓地垂下。失望却如丝线般一缕缕地缠上心头。
他不会改变,自己呢?再也回不到从前。
“在想什么?”
一只手拍上肩,绮罗生自思绪中惊醒,这才发现他已下床站在了面前,绮罗生慌忙后退,不留神竟撞在了案头,案上空茶杯眼看就要滚落。
意琦行伸手接住茶杯,皱眉不解:“你没事吧?”
“没,”自知反应过大,绮罗生摇头,“很久不曾泛舟玉阳江,吾决定走水路去律弹铗家,画舫狭窄,吾亦不敢委屈晕船的剑宿,不如你吾分道而行吧。”
意琦行愣了下,没多问什么,将茶杯放回案上就转身走:“好,吾在律弹铗家等你。”
舱门,白色幔帘掀起又落下,背影消失。
船未靠岸,离渡头还有段路程,绮罗生欲叫住他,却没有开口,只是看着案上茶杯很久,慢慢地转身向窗外。
小小旋涡卷着水沫,过眼即逝,悄然无声,水面未曾留下半点痕迹。
夕阳落山,临江的小城外人来人往,渡口泊着许多客船和商船,贩卖货物的商人们操着各地口音议价还价,更有江上归来的渔民,热闹无比。
远远的上游,一艘精美的画舫静静地系在老柳树底下,可见主人不喜吵闹。
白色舫壁带着古雅的花纹,幔帘轻晃,偶尔有鸟雀飞来停在上头,映着稀疏的柳条,犹如一幅春景图。
下游,一艘普通的客船混在码头边,窗帘低垂,隐约可见两道人影。
“他和意琦行竟然没死,外七修不成气候,幸好没连累陛下。”声音尖细,竟不辨男女。
“绮罗生,折柳坡一会,他的刀法让吾印象深刻。”
“意琦行不在,要动手吗?”
“不必,吾另有要事让你办。”
两人压低声音商议,没多久,其中一人掀开窗帘露出半张脸,居然是痕江月。
脸比之前更加妖媚,几乎与女人无异,眉间点着两粒殷红妖冶的朱砂痣,阴鸷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远处岸上。
渡口,一名雪衣雪发的美公子缓步走来,秀眉不展,也不看身边的行人,似乎有心事。
“你与他有过结?”船内显然是那日在折柳坡偷袭绮罗生的蒙面人,“吾若说想招揽他,你怎么看?”
目中妒恨更甚,痕江月放下帘子,恭敬地道:“只要对陛下大业有帮助,痕江月不会执著于私怨。”
那人笑道:“你如此识大局,很好,先商议正事吧。”
城外路边,一留衣又有记号留下,报的是平安,看来日吹烟此人的确还有几分血性,没对他下手。
脚步一顿,紫眸轻抬,绮罗生侧身望那条大路。
水路相对要慢很多,他应该快到律弹铗家了……
“公子,你的酒洒啦。”笑声传来。
“嗯?”绮罗生回过神,这才发现手里酒瓶倾斜,雪脯酒已所剩无几,香味留了一路。
“公子在想什么?”几名少女笑问。
在想什么?已经十几天了,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人,越来越频繁。
不,那不代表什么。
绮罗生握紧扇柄,微微闭目,又倏地睁开眼,温文有礼地朝少女们说了声“多谢”,然后便快步往渡口走,全没留意身后那些失望的目光。
入夜,天居然又下起了雨。
夜泊芦花丛中,外面雨声潮声不绝于耳,画舫随之轻轻荡漾。
平生最爱卧画舫,每逢心中有郁结,只要静静地听那雨打寒江伴潮声,轻易便能入眠。
然而这些天以来,绮罗生无一夜能睡好。
长久的陪伴,不想再回归寂寞吗,他会不会也一样?
绮罗生起床走到窗前。
那夜之事他根本不记得,明知道这样可笑,也曾想放下情绪,无奈心不由人,总在不知不觉间又想起。
只是习惯,必须习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绮罗生低头,手指握紧窗栏。
幼年时的谜未解开,必须以刀道为重,最近心神不定,已经错过了许多机会,律弹铗家是世家,这次前去道贺的一定有高手,那时便可再以江山快手之名挑战……
扑面一阵凉,却是窗帘被风掀起。
目光无意中朝窗外一扫,岸上似乎有人影。
绮罗生心头一窒。
那是谁?
短短瞬间,帘子已经落下,视线被阻断。
一直以来想要坚定的理智,在这一刻再次投降,崩溃之时,将刚才所做的决定全部带走。
绮罗生飞快走出画舫。
画舫四角檐下燃着琉璃灯,不受风雨所侵,昏黄的灯光透过雨幕映照漆黑的水面,对岸景物朦胧。
漫天风雨斜飞,一柄伞沉浸在夜色中,伞下人袖带飘飘,不知已来了多久。
四目隔水而望。
一个僵立船头,任凭风雨沾湿白衣。
另一个却没想到他半夜会出来,将伞一低就要走,转身到一半又停住,直接放弃了回避的意图。
他这个动作反而让绮罗生回过神,不自觉地抽了下嘴角。
这倒也是他的反应。
画舫慢慢地移近,意琦行反倒将伞沿抬高,直视他,脸上表情淡定。
“剑宿想说是出来散步吗?”
“吾白天在渡口见到你,顺便过来看看。”
“还顺便放慢了行程,是关心就说出来,不会损害大剑宿的风度。”
意琦行低哼了声:“此地偏僻,吾担心外七修不会善罢干休,怎样,你喜欢站在雨里说话?”
绮罗生只说了句“上船吧”,就转身进船舱了。
长针轻拨灯芯,画舫之内,光线渐渐地明亮起来。
意琦行收了雨伞搁在外面,掀起白幔进舱,抬眼就见雪衣人影坐在桌前挑灯,灯光映出脸部柔和的线条,长睫低垂,静美无双。
意琦行走过去坐在对面:“你提出分道而行,吾就知你一定是心里有事,需要安静,看你现在这样,是已经考虑好了吗?”
手轻轻一顿,绮罗生“嗯”了声:“明天我们一起赶路吧。”
意琦行闻言,神色开朗起来:“一切困扰都不算什么,能想通便好,想不通就不用去想,吾一直担心你多虑的个性会导致作茧自缚,你还要挑战天下,也不能总在这画舫中。”
“是,吾想通了,”绮罗生嘴角一弯,放下长针,拿过旁边的酒壶递给他,“你在雨中站了那么久,先喝酒驱一驱寒气吧。”
“吾并没来多久。”意琦行侧脸,还是接过了酒壶。
绮罗生看着他喝酒,只见那银灰色发髻上、额上和眉毛上,都沾着小小的雨珠,在灯光里亮晶晶的。
“你认识七修创者?”
“嗯?”意琦行放下酒壶,“为何这样问?是刀谱有什么问题不明白吗?”
“没,想来是吾还不够熟练,所以用刀时总会有生涩感,还……罢了。”
意琦行“哦”了声,没在意:“有空吾陪你练吧,吾只是多年前见过戚太祖一面,也不知他人现在在哪里。”
“你是他的大弟子。”
“一招之缘而已,哈。”
见他不屑,绮罗生暗暗地好笑:“画舫狭窄,委屈剑宿,今夜你我就这样坐着说话吧。”
意琦行指案上的琴:“吾听你说过会弹琴。”
“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
“长夜无事,不如抚琴助兴?”
“也好。”绮罗生到案前坐下。
意琦行跟着站起身走到窗边。
修长的手指不轻不重地拨动空弦,响过几声,方才渐渐地汇成曲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