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散红开向短篇》曼珠无声

3、祭九龄三世文

　　维民国二十七年四月五日，扬闻汝丧，衔哀致诚，亲聚时羞之奠，告汝在天之灵。
　　呜呼！吾与卿有本三世之约，及省，卿杳黄泉，吾欲学太上忘情不可得，辗转思君，若来生与卿情缘未尽，吾宁负苍生不负卿也。
　　吾与君初遇于宋徽宗年间，吾年少莽撞，荫诸葛世叔之德，起南方总捕，走马途中逢君快活林太白居，君豪饮，醉曰：“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赖杜康媒，吾与汝以酒友交，亡通姓名，疑不复见。又二年，吾护景、济二王使金，途经米县旅驿，君在驿为小吏。吾约君同行，君欣然应。余大喜，曳君至酒居，夜饮不彻，方知君亦海量。天明，宿醉起，君无影踪。同行人来报岁币遭窃，吾疑君行踪飘忽，疑君为贼。景王怒余引贼入室，笞余三百，并辱君之为人。吾少年激昂，轻狂生事，夺差役刑鞭掷地，景王愈怒。君自檐出，笑曰：“吾获贼踪！”吾惭疑君，且钦君之警醒。又三日，擒贼归案，贼不供赃，君道无妨，剖丝剥茧，于南山密苑机关险要处拿赃予吾。余服君之智勇，邀君共事，君以江湖闲散人辞。越明年，世叔命吾彻查金国四使臣凶杀案，期半月。凶极狡猾，无留蛛丝马迹。半月期过，余自请罪，天颜怒，贬吾为庶民，谪西北。吾本属江湖，意为潜龙入海，又可寻君之踪影，心无酸楚。岂料吾往日之职结仇者众，入江湖如入刀山剑林，履薄冰，何谈寻君？七月，吾稍不查，困于旗亭酒肆，伤甚重，待死之际，忽见一人拔剑奋起，救吾于刀兵之下。然敌众我寡，君亦不敌。君本可坐壁上观，因吾陷生死，是吾累君！君见吾无生意，私授余佩玉，轻声告余：“金，蔡京。”敌结阵，君与汝皆落死门，君不惧反喜，自斩左臂，以血破阵退敌。吾识此为天魔解体术，泣泪如雨，君无痛色，反慰略商。及返京，赖君所赠洗冤昭雪，蔡京咬杀人者快活林孟星魂，世叔顾吾伤势，派二师兄与吾同去，及见凶犯容貌，吾始知君之名姓！余心神恍惚，错下重手，致君被擒。
　　孟秋之月，用始行戮。世叔见吾与汝有旧，禁吾于神侯府，着无情师兄管制。呜呼！汝恩于吾者再，吾竟不能脱君之罪也！其梦耶？其非真耶？诚知君因吾而亡，吾宁不复与君相识而累君失一臂矣！若非此，君可脱于天牢，而非腰斩于市井，不得敛身。呜呼！金人祸国，血性之人当杀之;蔡党乱政，义勇之人当杀之。君所构之局，借蔡杀金，借金杀蔡，唯忘汝之性命也！呜呼！世人不知汝为家国，詈君为贼，吾痛心疾首，奈何证物已毁，吾为君辩，无得信。无情宽余，非吾一人知星魂高义，国法不容君矣！呜呼！吾身官衣，不可辩之。诚知此，吾恨不以身代君受过！今而后，吾教何恕己耶？除吾死外，当见无期。
　　吾再世为人于朱明，天见怜，与君为骨肉之亲。君少年豪侠，小李飞刀闻名于世，君少年名扬，无骄纵气，心极慈，刀为活人之刃，挟才以为善，君当属君子矣！吾幼失怙，自无间地狱入江湖，不知人心险恶，遇君，实吾生平大幸。然吾当时看朱成碧，是非不分，错信燕南飞，伤汝甚深。蒙君不弃，舍命援手数数，红雪才得以查明真相，报得父仇。云天之役，汝与吾合力杀燕，君不言功，成吾侠义之名，吾实愧受之。时逢吾妻明月心新丧，心疾引旧疾而来，缠绵病榻，君衣不解带，煎汤熬药，不离左右，而误君之婚期。南宫翎恨君食言再，毁白首鸳盟，琵琶别抱。君仍作强欢笑，吾竟未觉。君知吾心细微，吾竟不查君心酸楚，吾大过矣！及吾得南宫喜帖，方之君念已灰。吾问君，君仍旧强颜，“别后唯所思，天涯共明月。”君心之苦，吾之知矣！吾不知所言，用君入怀，君涕泪满襟，吾心痛汝绞，君一时英杰，伤心至斯。汝本翔天之鹰，吾绊君之羽翼。吾恨吾不早察而补吾之过矣。君心旷达，南宫吉日，厚币赠孔雀山庄。又四月，汝师阿飞携一男婴至君所，余亦在侧。君问婴孩之名，汝师飞曰：“未之有。”君视吾而笑，曰：“红叶可否？殷勤题红叶，好去到人间。”汝师飞笑而不语，吾不知其意，道可以为名。君不答，吾后知之，君取吾名君姓为其名矣！吾实感之。与君昔日之情，吾不敢忘之！
　　未久，金钱帮残党为帮主上官小仙死而寻仇至，是日，吾与红叶客孔雀山庄，林间仅余君一人。及吾归，君舍外横尸数十，君已重伤昏迷，吾大惊，负君至鬼大夫药庐。大夫回天乏术。吾病，汝可侍吾，汝病，吾竟不得侍汝耶？汝性洒脱，看开生死，击榻而歌：“生固欣然，死亦无憾，花落还开，水流不断。我兮何有，谁欤息安？” 歌毕，君溘然逝。呜呼！痛哉！吾虽得敛君归骨，然汝已不在人间，若年光倒流，昔时可在，傅红雪定当与叶开同生共死矣！今日汝死吾可葬，他日吾死，谁可埋吾骨于君之穴？吾年少杀人无算，行负神明，神明当惩吾，君实无辜！ 自君已往，吾其无意于人世矣！
　　及今世，吾虚长君二十余载，小有所成。君芳华未展，吾行在远。汝与吾今生重逢概约民国十一年，时吾心为浮名累，大世界只见虞姬未曾见君。吾错过君五年矣！后吾因缘巧合明前世之事，知汝亦客北京，欲补前生憾事，君称无功不敢收禄。后风云际会，君与漩涡中，吾得还君前世恩情万一。君误吾意，实难言个中缘由……
　　金九龄，老子装不了斯文了！老子欠你的这辈子的上辈子的上上辈子的都还不了。你当你多伟大？为了抗日和刘映雪以死明志，把老子置于何地？花了三辈子让老子爱你，这辈子老子能为你生为你死的时候就拍拍屁股去阎王爷那里报到！混蛋啊你！别跟说你失忆了，传奇故事小说中，失忆的段子老子看过多少了？老子当年的时候没炸死，胸口上还有窟窿的时候就派人给你送信，叫你等着，老子养好伤就去找你。可你倒好，以为老子死了，给老子玩自杀，让老子属下带回来你死了的消息。老子听了差点又去枉死城报到！老子没死，你他妈到死了！当初你自杀不成就给老子好好活着啊！金九龄什么时候怕过事儿？你他丫的从来就是个只怕事儿不大的主儿！刚在上海遇到你，老子还不知咱们上辈子的事儿，压根就不会包容你，你当时还不到十五岁，敢给我甩脸子，老子当初可是顶着上海王名头的地头蛇！你一个小戏子就敢给老子甩脸子，活腻了你！可你他妈不仅没死，还赢了老子老情人给老子的怀表，够胆子啊你！弄得老子现在对着那怀表，都不知道怀念的是你还是筱月桂啊混蛋！再后来，老子想起以前的事儿了，老子拼了老命保护你，你还一个劲儿往战局里凑合，给老子弄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为了拉老子入伙还差点爬到老子床上来！好吧，你赢了！老子这两年正和鬼子拼刺刀，老子替你完成你的大义！你那狗屁的大义！老子宁愿不要，老子宁愿你给老子好好活着！老子要是早知道以后没机会吃到你，在你有意思的时候，老子就该把你吃干抹净，省得老子现在对着一堆骨头伤心流泪！混蛋啊你！这两年，老子跑遍了大半个中国，走到哪打到哪，小日本真他妈的不是东西！干他娘的日本人！艹！错了！老子只想干你！你他妈给老子起来啊！你他妈什么时候成了只负责点火不负责灭的软蛋？和日本人打还算好的，有时候，他娘的，是中国人阴中国人，背后给老子捅刀子，老子兄弟有时候就他妈死到自己人手里。干他娘的！老子以前也是上海闻人，知书达理的斯文人，这两年身上一点儿书生气儿都没了，浑身上下都是一股子兵痞味儿，隔老远都能闻到。这都是替你染的！妈的！半年前老子手底下跟过一个叫杨慕次的小子，和你一样，做地下工作的。听说以前也死过一次，不知道怎么又活了。你怎么不活啊？不过，估计你活了也没多大劲，那小子让人插过刀，要不是他哥机灵，早被上面干掉了。不过你放心，你要是活着，老子说什么也不让你再搞地下工作，好好把你供着，再难再险的地儿，老子替你闯，你怎么着也跟了老子三辈子，他们兄弟有今生没来世的，怎么也比不上我们不是？
　　以前你唱的戏词，老子还记着呢，闲着没事儿唱两句，想想你。哦，前两天啊，队里来了个叫苏明远教书先生，非跟着我们去东北，找慕容沣那小子，还教了我底下小兔崽子们一句话：“天涯兄弟离群久，皓首江湖独自归。”老子今年五十了，也有白头发了，他这句儿，可比你上辈子“别后唯所思，天涯共明月”应景儿多了。对了啊，你以前的行头和唱本啥的零碎东西，老子都托人存到香港去了，等打完了日本人，老子就他妈的去香港守着这堆东西过日子去！黄泉路上，你爱等不等，不过，你记得啊，下辈子投生个好人家，平平安安，顺顺当当长大，比什么都强！老子今年五十多的人了，别再让老子哭得跟个孙子似的！
　　话说得差不多了，我也该走了，带来的，都是你喜欢的，慢慢看着吃吧啊!
　　尚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