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续流年》曳泱

8、第 8 章

　　夜已有点深了，雪漾披着沐杳的风衣等在路边，沐杳往车库里拿自己今天去机场拿回放在车子后备箱的行李箱了。海风阵阵吹着，有点凉。吸了吸鼻子，空气中隐隐有咸涩的味道。抬头望望天空，月上中天，挂着几点瑟瑟抖抖的星子，空旷疏朗。
　　这样恬静美好的夜晚，让人的心也不由平静下来，雪漾深吸一口气，却感觉有些东西萦绕在脑海，盘旋不去。
　　想起刚刚陈皮走之前问自己的那几个问题，突然不知道该如何解答。
　　陈皮问，
　　“雪漾，这些年流离辗转，你幸福么？”
　　“雪漾，你这次回来是为什么？”
　　“等你，还要多久？”
　　嘴角勾起一抹苦笑。
　　原来自己竟有这么过分了么？这一切，竟连局外人都已经看不过去。
　　陈皮不愧是当年那个在辩论赛中把对手逼得无路可走的主辩手，还是那么轻易的抓人软肋。这些问题都太过一针见血。
　　雪漾在心里默默地问自己，这些年，自己，幸福么？
　　或许，是幸福的吧。
　　这一路，追求着自己想要的生活，自己的梦想，得到过，失去过，受过万人仰慕，却也曾一度贫困潦倒。流落飘零，却因为漂泊，所以自由。
　　可是，那心里不时出现的牵挂，却又是为了哪般？
　　为什么回来？
　　想起半年前小齐的那通电话。
　　那时在地球的另一边，接到电话是凌晨几点，自己因为前一夜的失眠才刚睡下，迷迷糊糊中被床头电话铃声吵醒，摸起话筒正欲开口大骂，下一秒却瞬间平静下来，心脏在胸腔里突突的乱跳，鼻头一酸，眼泪便不受控制的冲上眼底。
　　耳边是不甚清楚的喃喃自语，哑哑的，低低的，一声一声。
　　“雪漾。。。。雪漾。。。。”
　　曾经那么熟悉的声音，是沐杳。尽管这个声音已经近六年没有在耳边响起，尽管那声音里已不似过去那般温润安定，可是在这半醒半睡间，脑袋里的混沌却瞬间消失，回忆迅速取而代之。
　　只一瞬，突然就脆弱了。
　　那还是初中那会儿，彼此刚表明心意，雪漾因长期的睡眠问题已经形成生物钟，夜里睡不着，白天醒不来。雪漾已经习惯了，觉得没什么，可沐杳觉得身为雪漾正式的男朋友，刚上任的这把火一定要烧得旺旺地。于是不管雪漾是否同意，主动承担起早上催雪漾起床，晚上催她睡觉的重任。
　　雪漾有起床气，非常严重，平时发发牢骚摔摔闹钟也就算了，可是谁敢在周末下午两点之前打扰她，狗血淋头一顿大骂不消说，未来一周你就别想她对你有好脸色。
　　尽管陈皮小齐他们一再劝阻，雪漾也一再申明后果自负，沐杳还是开始了他的“请安电话”。
　　刚开始，虽然气恼，因着对方是沐杳，雪漾也会稍稍收敛脾性，只是心情不好，冷着张脸不说话，后来一来二去熟悉了，照样破口大骂，沐杳也只是在电话那边静静地听着，等她词穷骂完了，轻言细语的哄着，说两个事先准备的笑话，或者只是在那边轻轻地唤着“雪漾，雪漾。。。。”
　　沐杳家旁边有一家奶茶店，是邻居一对早年生活在广东的老夫妇开的，那时奶茶还比较稀罕，更别说口味那么正宗的。沐杳带着雪漾一群人来过一次，雪漾便自此爱上了这店里的双皮奶和姜撞奶。后来，就算是周末，雪漾发完起床气后，只要说带她去喝奶茶，便立刻冰消雪融。
　　陈皮一直都说，沐杳和雪漾在一起以后之所以会改变那么大，从原先的木讷无言到后来的阳光健谈，跟那时每天早上的请安电话脱不了干系。
　　到后来，雪漾终于不再日夜颠倒，却也是一年半以后，初三。雪漾日渐沉漠，渐渐跟所有人隔出似有若无的距离感。沐杳每天早上一个电话已经成了习惯，雪漾还是会抱怨，会不高兴，只是不再像先前那样暴躁跳脚。
　　忘不了的是那个初夏的早晨，雪漾因为心里有事所以前天晚上睡得特别晚，一大早接到电话，一时控制不住连吼带骂狠狠地训了他一顿，很是伤人，骂完才察觉自己太过分了，另一端的一瞬安静让心里更慌乱，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好像过了很久很久，耳边传来一声细碎的笑，伴随笑而来的声音，低低的，哑哑的，像是一声叹息，他说
　　“我很高兴，雪漾，你竟还愿跟我发脾气！”
　　恍然间，似乎又回到了从前。
　　一直以为，自己把那段过去藏得很好，这么些年过去，时光把那些清晰模糊，让那些模糊淡去，遗忘。可是在这一刻，只是一声轻唤，就足以把一切打乱，清除所有的伪装。
　　这么多年来，当每个醒不来的早晨再也接不到沐杳的“请安电话”，。当一切习惯和依赖已经被自己狠狠戒掉，却在一瞬间恍然发现，原来，伪装再好，也只是个谎
　　思念，就如洪流一样，瞬间突破所有有意无意的防围，不可抑制地喷涌而来。一切的坚持，都那么不堪一击。
　　原来，我竟已思你至此。
　　捂住口鼻，尽量不让自己哽咽出声，听着耳边不甚清晰的呼唤，他似乎是喝醉了酒，这才想起，那天，该是他生日了。
　　也是很多年前自己向他表白的日子。
　　自制如他，温文儒雅如他，此时，话语间的脆弱让人心疼不已。
　　有种陌生的湿意涌上眼睫，望着天边初露的鱼肚白，耳边是那个在另一片夜色下的悲伤无助的呼唤，心里的思念一层一层翻涌。
　　“雪漾姐，是你吗？”是小齐怯怯的声音。
　　“你要原谅我。我答应过你，不把你的联系方式告诉任何人。。。我。。。没有做到。”
　　“雪漾姐，你，你快回来吧。”
　　“小妖他，他喝醉了，他一直在等你。。。”

　　又想起陈皮的那几个问题。
　　为什么回来？
　　因着心底那份牵挂，因为有人还在牵挂，因着牵挂太重，终会变成牵绊，会让心不自由。
　　回来，只是为了结束这段已经渐渐变重的牵挂吧。
　　海风阵阵，夜已经有点凉了，海风一阵一阵的拂着衣角，耳边传来一阵轱辘声，雪漾收回望向天空的视线，不远处沐杳拖着自己大大的行李箱正往这边走，小样慢慢地伴着他走，时不时蹭蹭他裤脚撒着娇。沐杳俯下身，把它轻轻抱起，让它趴在行李箱上，一起拖着继续走。昏黄的路灯下，晚风时不时吹鼓着他单薄的白衬衫，恍惚间，仿佛还是初三那一年，每天晚自习后尾随的明媚少年，一样昏黄的路灯，路灯，将岁月浸染，岁月，却没有染黄那一袭白衬衫。
　　这样想着，沐杳已经来到身边，路灯下俊秀的面孔，如星的眉眼，对着她轻轻的笑着，一如昨昔。
　　雪漾一恍神，心尖一阵翻滚，涌上一层酸涩。
　　是初三那一年，雪漾在失踪了一个暑假后，性子突然变得岑寂，跟一众人都开始疏远了，众人也只当是临近毕业了她压力大，心懒了，由着她去。
　　而沐杳，依旧默默地伴着她。不再是同桌，沐杳的个子高，坐到了最后面，每天一抬头，目光自动的锁定雪漾的背影。初三增了晚自习，每天晚上回家路上，沐杳不远不近地尾随。
　　沐杳感觉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雪漾不说，他也并不急着逼问，只是默默的陪在她身边，守护着。
　　直到那年中秋。
　　学校以特别时期为由并没有放假，晚自习过后，雪漾照旧沉默着走在前头，一步一步踩路上掉落的樟树子，沐杳也照旧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那晚的月光，轻轻柔柔的铺洒，像羽毛一样挠着心底，痒痒的。
　　雪漾突然停下了脚步，抬头望了望天边那轮清冷的白月光，心里的悲切一层一层的裹上来，鼻尖涌上一丝酸涩。回头，正撞进沐杳温暖的目光。晚风拍打着街道，卷起几片残落的叶，微冷的空气，那人站在不远处，在那片白柔的月光下温温软软的笑。
　　一瞬间，因着这抹温暖的笑，心里柔软了。雪漾学着他也扯出一抹笑，见此，沐杳慢慢走近，拿过她微凉的手，放在手心里来回细细地暖。
　　“又忘记多加衣服了吧！这手凉的。都中秋了，晚上该冷了，多穿点。”
　　“你不也一样。”看了一眼他单薄的白衬衫，雪漾抽出手，慢慢钻进他怀里，“这样就不冷了。”
　　怀里的人暖暖软软的，体温隔着衣料熨帖着胸膛，是从没有过的感受。沐杳身体一震，拢紧了手，不再说话。
　　“沐杳。”声音淡淡的。
　　“嗯？”
　　“沐杳。”声音有点干涩。
　　“嗯，我在。”
　　“沐杳。”声音里满是脆弱。
　　“怎么了？我在这。”
　　早察觉出怀里人的不对劲，沐杳抚着她的发，轻轻地问。
　　雪漾轻轻仰起头，望进他清亮的眼里，那眼里是满满的快要溢出的担忧和探究。
　　终是摇摇头，不语，却把双手绕了他的脖子，拉低，踮起脚尖，轻闭双眼，轻轻吻上了他的唇。
　　空气突然变得很轻，轻的像一声叹息，又像一阵微风吹过，留下的细琐痕迹。
　　轻濛濛的月光，昏黄的路灯，路旁的香樟投下细碎的阴影，有秋虫在角落里寂寂地叫着，雪漾微踮着脚，眼轻轻闭着，睫毛微微颤抖，在眼底留下一片阴翳。
　　此时此景，那么轻易地勾起这一段，很多年前的那个秋天，那个晚风叹息的夜晚，那个那么轻描淡写的吻。
　　沐杳的第一个，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吻，那样青涩着的甜蜜。
　　很多年过去，当雪漾已经在国外美术界小有成就，在巴黎的一场画展上，沐杳隔着一个一个半球的距离，看着屏幕上那个华服着身，仿佛自己从不曾熟悉的优雅女子，看着她从容的跟每个人打招呼，亲切而有礼地吻颊，那么轻易地想起那个夜晚，想起那个穿着丑丑的校服的女孩，想起她轻颤的眉睫，微微踮起的脚尖，柔软的唇。
　　第一次，沐杳体会到无可救药的失落与躁动。
　　当你的美丽不是为我，当你的微笑不是为我，当你的孤单不是为我，当你的落寞不是为我，当你的闪耀不是为我，当你哭泣不是为我，当你，从不爱我。
　　等待，突然变得那么无望而漫长。

　　谁在轻轻的叹息。
　　回过神，雪漾犹豫着，突然想说些什么
　　“阿木小妖。”
　　“嗯？”沐杳微微笑着，还是那样温暖的语调，像是在告诉你，他一直就在你身后。让人莫名的心安。
　　雪漾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想说什么，看着沐杳一脸认真的探究，努力地找话题。
　　“呵呵，小妖啊。”
　　沐杳看着她一脸傻笑，忍俊不禁，
　　“困了吧？我们进去，别站在这风口，小心着凉。”
　　“嗯。”一手捞起趴在行李箱上的小样，雪漾走在前面，掩饰着自己的失态。
　　沐杳缓缓地跟在后面，看着她一步一步往那白房子走去，目光里裹着宠溺，还有一点期待。
　　留住你，没有别的筹码只有一颗爱你等你的心。
　　希望，自己这些年用心布置的这一切能留住你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