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续流年》曳泱

9、第 9 章

　　咖啡厅。
　　靠窗的位置。
　　阳光慵懒。
　　搅了搅面前快冷了的咖啡，看着慢慢泛起的浮沫，时不时扫一眼门口。
　　百无聊赖。
　　沐杳因为公司有事要忙，不得不一大早赶去公司。本以为可以有机会好好休息一下，睡个天昏地暗，却突然接到小齐妻子的电话，约自己出来谈谈。
　　本来被吵醒心情就不大好，还得一大早从郊区海边赶到这拥挤的市中心，自己赶来了半天还不见她半个人影，虽然知道她工作忙，但如不是对方不大熟，又因为卖小齐的面子，按原先的性子，早发脾气走人了。
　　一直讨厌等待。
　　讨厌那种时间不在自己掌握之中的无力感。
　　已经临近中午，阳光温暖，雪漾索性趴在了座位上，合上眼，养神。
　　乐季岑。
　　慢慢想起那天晚上那个目光深邃的女子，以自己多年看人的眼光，雪漾心里有种说不上的感觉。
　　仿佛有什么被轻轻隐藏了。
　　朦胧中，有什么挡住了阳光，在眼前投下一片阴影。
　　睁开眼，抬头，乐季岑妆容精致的脸正对着自己友好地笑，她的手正微微挡在自己眼前，遮住直射的阳光。
　　看见雪漾直起身来，乐季岑笑容越发柔和
　　“等很久了吧？对不起啊，公司太多烦心事，丢不开。”边说边坐下，放下包，点单，一气呵成。
　　雪漾对她礼貌一笑。
　　“雪漾姐，”乐季岑亲切地问，“不介意我跟着小齐这般唤你吧。”
　　“当然不。”
　　“你也唤我季岑吧！”乐季岑笑笑，笑容里裹着一层温柔“沐杳也总这样唤我。”
　　“嗯，季岑。”雪漾笑着，不动声色。
　　服务员端上来咖啡，乐季岑接过，慢慢搅着，轻咀一口，优雅漂亮。
　　“雪漾姐，其实，在见到你本人之前，我对你有过很多揣测。”
　　“我在想，能让沐杳这么优秀的一个人那样心心念念，你一定会是个大美人。”
　　雪漾笑的灿烂：
　　“那现在，你是不是有点失望了？”
　　“呵呵，说实话，还真有点。”乐季岑摸摸鼻子，不好意思，“沐杳把你藏得太严，一点风声都不露。我跟了他这么久，我却连你的照片都没看过一眼。”
　　说着，一边偷偷观察雪漾的反应。
　　雪漾还是一脸平静带笑。
　　“但是我还是感觉出他心里有人。原先一直以为是苏茹。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还有一个你”
　　雪漾心中一动，“苏茹？”
　　见对方终于有了反应，乐季岑心里一喜，面上不动声色。
　　“是啊，雪漾姐，沐杳和陈总都认识她，你应该也认识吧？听说还是当年他们系的系花，学校有名的美女呢”
　　眼前浮现那张倾城的脸。
　　认识，当然认识，怎么会不认识？
　　那个闷热的午后，那个面容如花娇艳的女孩，那么相配而扎眼的一对，自己满心无处安放的的悲凉。
　　怎么会忘？
　　看见雪漾的沉默，季岑继续说道：
　　“那时候，沐杳的公司才刚起步，那段时间特别艰难，她每天都过来探望，不只是我，大家都以为他们是一对，当时可碎了公司多少少女的心呢！”乐季岑笑笑，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一直到后来，好像是一年后，沐杳生日那天，乌鸦说漏了嘴，大家才知道了你。”
　　雪漾眸光一动，又恢复了平静。
　　见此，乐季岑顿了一下，搅了搅手边的咖啡，目光飘向窗外，落在对面的一座建筑上。
　　“看见没？对面的那座写字楼。”啜一口咖啡，“你还不知道吧，沐杳的公司就在那里，29楼，他的办公室。”
　　雪漾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阳光下，反光玻璃的影轻轻折下，29楼，有点遥不可及的味道。
　　“最开始的时候，我们只拥有这幢楼的半层，成天蜗缩在那小小的格子间里，为多拉一两份订单忙的焦头烂额。可现在，整座楼都在他名下。”
　　回忆起往事，乐季岑的骄傲溢于言表。
　　“呵，现在想想，那段最初忙碌着的日子是最幸福的。”乐季岑笑着，一脸甜蜜，“一大堆人为着同一个梦想而奋斗，日子艰难，却也充实。”
　　说罢，定定的看着雪漾，轻叹一声，略有深意，
　　“雪漾姐，你那时不在，真可惜。”
　　有什么在空气中浮动着。
　　乐季岑，沐杳。。。。
　　刻意忽视她话里模糊的炫耀，雪漾敛起心里那淡淡的失意，转眼又是一脸平静的微笑：
　　“没什么好可惜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有自己的生活要过，而眼前的总是最重要的。”
　　眼前的最重要吗？乐季岑暗叹，可偏偏有那么一个傻子，活在过去不愿觉醒。
　　被回忆蒙了眼，眼前的再美都不愿再多看一眼。
　　仰头，街对面熟悉的建筑，29楼，那些年一起并肩走过的时光，突然满心悲凉，为自己那满心的痴妄。
　　看了看手表，乐季岑掩饰着自己的失落，起身告辞，
　　“雪漾姐，时间不早了，我该工作去了。”笑容依旧有礼，眸子却映着淡淡的不甘
　　“我公司也在对面，就是跟沐杳的并肩而立的那幢，总裁办公室也在29楼。有时间来看看吧！”
　　雪漾正想应答，突然乐季岑一声惊呼，
　　“对了，你看我！”说着从包里掏出一大盒东西。“云齐让我给你带了一点东西。”
　　边说边笑着，眸光微闪：
　　“还神秘兮兮的包得这么严实，不让我看。”说着顿了一下，话锋带讽
　　“毕竟是初恋，还真是不一样。”
　　雪漾心里一惊，随即又放松下来，
　　“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勾了勾嘴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小齐是真的喜欢你，他是个很单纯很死心眼的人，好好对他。”
　　乐季岑还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更伤人的话堵在喉咙，终是提了包，往外走。走出几步，还是无法忽视心底的不甘，突然转头，深深的笑了，笑颜如花：
　　“雪漾姐，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在嫁给云齐之前，我当了沐杳四年的秘书。”乐季岑微仰着头，笑得一脸的骄傲。
　　“那段艰苦的日子，是我一直陪在他身旁。”
　　嘴角再绽出一个深深的笑，深得有点悲凉。
　　说完，转身快步走出咖啡厅，背影依旧美丽优雅。
　　繁华拥挤的街道，阳光依旧，抬头，并肩而立的两座写字楼，隔得那么近。
　　阳光下，乐季岑第一次觉得，29楼的玻璃折下的光那么刺眼。
　　什么时候像这般这样，敛去一身骄傲，幼稚的像一个小孩，傻到向东西的主人炫耀那从来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连自己也觉得可笑。
　　自己求而不得视若珍宝的，别人却弃如敝履。
　　还有什么比这更悲凉。

　　还是一样慵懒的阳光。
　　乐季岑走了，除了对面那杯半冷的卡布奇诺，一切仿佛她从没有来过一样。
　　雪漾眯了眯眼，看着对面那幢高大的写字楼，静静的想着乐季岑刚刚说的话。
　　原来，自己竟曾错过这么多。
　　说不可惜，那是个谎。
　　而更多的，却是愧。
　　想想，他生命中最为艰难的日子，自己却都悄然离开，不曾在他身边陪伴。
　　高考是，乐季岑口中的那段，更是。
　　不曾想过，是经历过了多少打磨，多少困苦，最初的那个傻傻的沉默的单纯男孩才会有今天这般成就。
　　以前从未深想过的事，突然之间，都在心底蒙上一层怜惜。
　　你为我做的太多，而我，却太少。
　　记忆飘回那个秋天。
　　犹记得也是这样时候，这样的天气，阳光也一如这般慵懒。
　　那年，大一。
　　沐杳刚从茫茫人海中找到雪漾，从此开始难熬的异地恋。
　　那次，沐杳受不住思念的煎熬，从满满的课表里好不容易翘了半天的课来雪漾学校探望。
　　两人静静的躺在学校的草坪上晒太阳，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那时阳光温热，岁月静好。
　　话题突然转到对未来的规划。
　　雪漾开着夸张的玩笑：
　　“首先，大大的，睡起来很舒服的车，这是必须的！不然我睡不好觉，你可别怪我乱发脾气哦！”
　　沐杳笑着应着，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支铅笔，又搜出半包手帕纸，装模作样的做着笔记。
　　雪漾见他这般，也越说越有兴致
　　“其次，如果能住在海边该多好！想想，每天早上被海浪唤醒，有大大的落地窗，早上窗帘一拉开，第一眼就能看见海，完满了！！”
　　“那可不行！早上唤醒你的必须是我啊！第一眼看到的也只能是我!”
　　“好！好！好！是你！都是你行了吧！你长得好！我只要看你就够了！真是！吃醋吃到这地步！！”
　　“嗯，这还差不多！还有呢？”
　　“嗯。。。还要。。还要花园，很大很大的。。。。”
　　“游泳池。。。。”
　　。。。。。。。。。
　　那天下午，雪漾和沐杳像是明天就要买房成家一样，半包手帕纸，一支旧铅笔，详详细细的记录着对未来的设想，大到房子的选址格局，家庭影院的规模，游泳池是要露天还是室外，小到卧室书房的墙壁颜色，花园该种什么花。。。

　　本是无意的一个玩笑，却不曾想有人那么轻易地当了真，更想不到有一天会真的实现。
　　自己浪迹的这些年，住过的地方，富丽如法国古堡，鄙陋至街头危房。
　　可是，昨晚，自己推门而进的那一刻，目之所及，一切都是记忆中关于家的设想，一寸一寸，不差分毫。
　　那一瞬，真的有一种就此停下不走的欲望。
　　这份爱如此沉重，该拿什么来偿？

　　忆及乐季岑所说，自己走的这些年，他一直在收集自己的信息，而自己，却一直在逃避。若不是这次回来，甚至都不知道他现在是在做什么。
　　心里突然空落落的，轻叹一声。
　　打量四周，叫住路过的同样百无聊奈的老板
　　“小哥，你知道对面楼是家什么公司吗？”
　　“您是刚刚才来这里吧？”是个热情的大叔，听到雪漾这般问，毫不见外的拉开对面的座位，聊了起来。
　　“嗯，几年前来过，感觉变化好大。”
　　“难怪了，对面那家公司也就是这几年才崛起的，我是本地人，家就在不远处，你问我就问对了！”
　　“那家公司的老总姓舒，这小伙子可不简单！几年前大学都还没毕业，就单凭一腔热血，白手起家了！算算今年还不到三十！就已经在这C市工商界站稳了脚，哦，他就是城西T大毕业的！了不起啊！”
　　算算，自己走后，他就开始创业了。
　　雪漾装出一副很惊讶的样子：
　　“这么厉害！！”
　　“是啊！说起来，我也算是看着他怎么走过来的。当年他还是个毛头小子的时候，总在我这店里见客户，开小会，就算现在，有空了，也总往我这店里坐坐。”老板说着，一脸骄傲。
　　“这我可不信！你吹牛了吧？那你给我说说他是怎样一步一步走过来的？”雪漾故作怀疑的说。
　　老板果然不服气了
　　“嘿！你还别说，我还真能给你讲出来！！”
　　说着，叫过一边的服务员，上了一杯咖啡，摆好架势，跟雪漾慢慢地，讲起了对面的舒总的奋斗史。
　　雪漾笑着，静静地听着那人这些年经历的一切。
　　“印象最深的，我还记得，那个冬天，好像是五年前吧，他公司好像遇到了困难，资金什么的，周转不过来，一连几天，约了人在这谈生意，那天谈着谈着突然就晕倒了，可把大家吓了一跳，后来听说，他那几天发着高烧，还连续好几天晚上熬着夜处理事务没合过眼。所以说，这些成功人士也不容易啊！”
　　雪漾听着，心里涩涩地一阵闷痛，说不上什么感觉。
　　“这回信了吧？不止这些，我还知道一点他的感情八卦呢！”老板故作神秘，
　　“那舒总可是一表人才，玉树临风啊那个风流倜傥！最开始的时候，他身边总跟着两个女孩子，一个是他秘书，诶？不就是刚刚和你一起的那个小姐？她现在可发达了，嫁了个好人，现在，对面陆氏企业的接班人。”
　　“我也是听她提起才好奇嘛！”雪漾吐吐舌头，“那另一个呢？”
　　“另一个，嘿嘿，当然是女朋友啦！说实话，我开店这么多年，这片商业区精英多了去了，可真当得上郎才女貌的，要我说，也就只有这一对。”
　　“可惜啊！后来不知怎么就分手了！我都感到可惜了！”
　　雪漾没说话，笑容仍挂着，眸光却淡了。
　　这时前台有事，那老板打了个招呼，走了，雪漾僵硬着脸对他笑了笑算是告别。
　　心里闷闷的，堵得慌。
　　离开的这些年，以为从未改变的一切，原来都变了。
　　什么时候，自己已经游离在他们的故事之外。
　　原来，没有人不可或缺，亦没有人不可替代。
　　果真，最无情不过时间。
　　可是，这一切不都是自己的选择吗？
　　再次望了望对面那座高大的写字楼，那里面，自己从未接触过的世界。
　　29楼吗？
　　看了看时间，已经接近中午了，雪漾深吸了口气，起身离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