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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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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
平稳地把车停下。
车里没开灯,雪漾已在身旁沉沉睡去,映着车窗外不时闪过的霓虹,睡容安详而满足。
还是这样,只有在车上才睡得这般死。
沐杳看着身边沉睡着的安静面容,不自觉地抿了抿唇。
想起三四年前,她刚离开那几年,总是梦到她因为在公交车上睡着而迷路,无助无依;或者是她要坐车回来了,自己在那个老旧的车站等她,她却因睡着了忘了下车,自己在后面一直追一直喊,可她却毫无知觉,一路远去。
每一次从梦中惊醒,都悲伤得无法自抑。
有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
是刚认识的那个深秋。
那天薄暮,沐杳第一次接到雪漾的电话,可听筒那边传来的却是焦急无措的声音:
“阿木小妖,你快来救我啊!我迷路了!”
细问之下才知道她坐长途公交去乡下玩,在车上睡着了,坐过了站,等发觉后下车,入眼的却是一片荒芜,满山坟包,跟路人一打听,末班车早走了,这才想起打个电话,那时手机已经开始普及,雪漾运气还算好,冒险拦辆车,车主刚好有手机。可平时根本就没记几个人的号码,幸好前几天和沐杳问了电话号码,字条还在外套口袋里。
“阿木小妖,我现在不知道怎么办了,只有你能救我了!你不能不管我啊!大不了回去我帮你背一个月的书包啊!”说着话音已有哭腔。
沐杳一听这话,心里乱了,安慰了几句,问了地点,十四岁的少年也没敢跟家里的人说,打了声招呼,拿了手电筒,推了自行车就上路了。
一路上想着雪漾带哭腔的声音,心里越发着急,双腿没命似的蹬着自行车,就怕她等急了夜黑了害怕了。
可就这样,等到了她所指定的地点,已是一小时以后。
天已经全黑了,有稀白的月光,乡间公路没有路灯,一切都灰蒙蒙的,月光照耀下四周的矮山上依稀可见一个个静默的坟头。
没有雪漾的身影。
“雪漾!钟雪漾!”沐杳慌了神,大声呼喊起来。
不远处一丛灌木下,一个人影动了动,隐隐约约探出一个头,沐杳赶紧跑过去。
是雪漾。
正蜷缩着坐在矮树下,像一只离群的小兽,仰着的脸上满是泪痕,一双眼红肿肿的,正无声地啜泣着,悲伤而无助。
心里像被针刺了一般,尖锐的疼着。沐杳蹲下,注视着她,眼里满是怜惜。
“我来了,别哭了。”心里千般滋味,到嘴边却只剩这句。
“阿木小妖!”像是终于确定了眼前的人,所有的委屈一下子发泄出来,雪漾扑到沐杳的怀里,嚎啕大哭。
沐杳愣住了,看着抱着自己脖子在耳边大嚎的人,怀里的身躯随着哭声颤抖着,自己的心便也像被无数只啄木鸟啄着,一下一下钝钝的痛。
那是沐杳唯一一次看到雪漾哭——以前不哭是因为快乐的没心没肺,而后来则是因为太快地学会坚强。
那个月光稀白的夜晚,那张月光下无助哭泣的脸,在她离开以后,不只一次的出现在梦里,而一想到自己不在她身边,心里便充满绝望的悲伤。
后来,在少有的那段甜蜜时光里,雪漾晚上一睡不着,就邀沐杳陪着坐长途公交。两人从起点坐到终点,又从终点坐回起点,来回不停地坐一个下午。雪漾靠着沐杳肩膀静静地睡着,沐杳安静地看着窗外的流淌过的景色。时间好像变得很和缓,寂静而安详,好像可以就这样坐到天荒地老。
偶尔,雪漾睡饱了,会一边帮沐杳揉着僵痛的肩膀,一边傻笑着开玩笑:
“以后买车了,一定要买个大大的,睡起来很舒服的那种,那样不买房都行!你也不用担心我睡不舒服委屈自己了。”
那时候,总是那么轻易的说以后。
而在很久的以后,沐杳终于赚到人生的第一桶金,用买房的钱买下自己第一辆大大的睡起来很舒服的车,那个大声说着以后的人却已不在身边,只剩满心的悲凉。
也是在那时候,雪漾说自己以后想去流浪,想一直在路上。
沐杳微笑着静静地听着,并不说话。
没人知道沐杳的想法。
————想和你一起老在路上。
谁知你真的走了,走的干净潇洒,却只把我落下。
看着身旁静静睡着的人,想起早上那幕不愉快,想起那句“美好的回忆”。
原来,自己对于她只是回忆。
而她可知,她却是自己的整个世界?
你去周游世界,我来守护你。
绝不放手了。
晚上的聚会设在沐杳的一幢海滨别墅,花园里的草地上随意搭了几个烧烤架子,初秋的夜晚,海风习习扑面而来,把炉火吹得更旺,火舌轻轻地舔着,夜色烘烤得狂野而粗犷,少了几分凉意。
雪漾跟着沐杳到达的时候,陈皮小齐他们早已打的一片火热,远远的听到他们嬉闹的声音,一阵恍惚,仿佛时间不曾来过,停留过,仍是那一个个大家一起度过的周末,张狂着的快乐,一如昨昔。
沐杳还没缓过神来,却见雪漾已经脱下披在身上挡风的自己的风衣,往自己怀里一扔,大叫着飞身跑了过去,趁着小齐没注意,一把抢下他手里刚烤好的几串牛肉。
小齐正一边防着乌鸦抢食,这一下被抢得猝不及防,正想转过头来大骂几句,忽然看见多年未见的雪漾,大喜过望,随手把另一只手上藏着掖着的肉串一扔,扑上来就一个熊抱:
“雪漾姐,你可终于回来了啦!这些年都死哪去了?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走了,害得人家担心死了啦!你都不知道哟,这些年你不在,小妖他们没少欺负我啊,你可要给我做主啦!”
雪漾正往嘴里塞着战利品,被他这一抱,呛了个半死,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听到他说的这一番话,又差点被口水呛着,缓了缓,清了清嗓子,学着他的腔调,软软糯糯的开口:
“我说小齐大爷呀!你就别给我在这装了哈,就你这张嘴哟,他们避你都来不及呢,谁敢欺负你啊!还有哟,听说你都抱得美人归了,很不错哦。”说到这突然正色,狠狠咬下一口肉。
“我说我说小齐,你都成家了,能有个已经成家的样子吗?”
小齐告状不成,反被揭穿,又被取笑,一时又急又羞,看着雪漾吃得正香,迅速抢过她手里挥舞的肉串,转身就跑,躲到在烧烤摊前面忙活的白衣女子的身后,还一边有恃无恐的伸出头来扮鬼脸。
雪漾摊着空空的双手,正想追上去,却被人拉住了,下一刻手上多了几串火候恰好的烤肉,一回头,是陈皮,后面跟着芦苇和乌鸦,微微笑着,此时皆是一脸不动声色的喜悦。
“终于舍得回来了。”
“嗯,回来了。”雪漾笑着,不太自在的揉了揉鼻尖,
“你们这些年还好吧?有没有很想我啊?”
“呵呵,想你的不是我们啊”乌鸦抢先接嘴,笑得一脸高深莫测下巴微微一抬,示意雪漾身后,
“喏,你看,一直想着你的人来了。”
回头,正对上一道目光。不远处,一片星辉衬耀下,沐杳静静地站着,目光专注安然,纵然隔了有些距离,依稀可以感觉到他在轻轻的笑,满足而恬静。
仿佛已站了许久,等了许久,那眉间的安然与坚定,飘渺的幸福,仿佛这一站就将成永久。
一阵酸涩爬上心头,继而漫向鼻间。海风放肆地鼓吹,带着依稀的腥味,身后的炉火越加旺盛。
这样的你,我该如何放下?
沐杳嘴角含笑,静静地看着雪漾跟旧友打闹,就像当年的每一次聚会,
突然想起什么,勾了勾嘴角,一转身,一路小跑着进了身后的房子,不一会儿,等再出来时,怀里已多了一条白色的大狗。
沐杳摸了摸那大狗的头,大狗温顺的把头往他怀里靠了靠,他笑了笑,把它放下,指了指不远处的身影,嘴角曳着笑轻轻的说
“小样,去看看是谁回来了。”
那叫小样的大狗,晃了晃站了起来,抖了抖毛发,看清远方的身影之后,摇着尾巴奋力飞快的奔过去,喉咙里呜咽着地轻吠。
听得声响,感觉裤脚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拉扯着,雪漾低头,惊了一惊,似不敢相信,蹲下身来,小样急切的舔着她的手心,兴奋地绕着她奔跑,钻入她怀里打滚,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像带着哭声的呜咽。
“小样,是你吗?”雪漾就着它舔着的手轻轻托起它的大脑袋,细细端详,
“你怎么这样地老了。”
小样乖顺的伏在她的脚边,任由雪漾有一下没一下轻轻地抚摸着。
沐杳慢慢地踱步过来,蹲下身,亦轻轻地顺着小样的毛发。
“小样今年都十一岁了,已经步入晚年了。”沐杳抬头看向雪漾,星眸闪烁。
“怎么这么快!!”语气里有隐隐的落寞。
是啊,这么快,流年转眼逝,似乎只是光阴一瞬的流离,却已物是人非事事休。
不经意而过的六年,却已是小样的大半生。
小样是沐杳无意中捡到的一条流浪狗。
那是高中的时候,雪漾暂离的那段岁月。
独守着一句苍白玩笑,一个飘渺的希望,默默努力,在雪漾离开后的那个暑假,瞬间成长。
遇见小样的那天晚上,亦是一个悲凉的秋天,沐杳做习题做到半夜,灵台一片清明却再也睡不着了,看着窗外疏朗沉静的天空,隐隐几颗瑟瑟抖抖的星子,涌上一阵苦涩的思念。
下了楼,空荡的街道,只有路灯昏黄静默地立着,安静而悲凉。几声呜咽的轻吠从街角传来,沐杳循声走去,是一只狼狈的小狗仔,湿漉漉的皮毛已看不清原本颜色,随着秋风一阵一阵,正轻轻地发着抖,柔弱无助。
突然就想起多年前那个相似的夜晚,雪漾抱膝痛哭,肩头轻颤的无助模样,心里一片柔软,
“你也被人离弃了吗?”
小狗乖巧地舔了舔沐杳的手心。突如其来带着湿热的痒让沐杳猝不及防,像被轻轻地舔在心尖。
突然就想笑了,抬头看了看寂寥高远的天,路灯的光错过枝桠,光影斑斑驳驳,就像自己此刻斑驳的心情。
许久,沐杳开口,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我就叫你小样吧。”
小样,
小漾。
在这漫长的等待着的寂寞流年里,有多少个月色薄凉的夜,流光翩冉,一人一狗,静静守着一段苍茫的时光。
“我只跟它相处了一年,真没想到它还记得我!”雪漾笑道,轻轻揉挤着小样脸上的毛“不过,我也还念着小样你哦!”
沐杳听了,在一边轻轻的苦笑。只是一年吗?你不知道的是,那段苍茫的岁月里,你缺席的我的酸涩青春,还有后来无声而过的六年光阴,每个想你的夜里,那张早已泛黄的你的旧照片,甚至连小样也能描摹二三。
你似乎从来都不曾意识到,你的刻骨铭心。
就像我,短短三年的相处,却早已让我确定一生非你不可。
是的,这样的等待,纵然无望,也是打算一直等下去的。
不敢问,也不敢想,这一次的停留,会不会是永久。
但是,既然你回来了,便绝不想放手了。
尽心地翻烤着炉架上的肉串,身后雪漾正絮絮叨叨的跟小样说着话,沐杳含笑听着,心里满溢着幸福————自己这么些年来所求所想,不正是这样的生活?
爱人在旁,知己两三。
因为有你在身边,一切都变得有意义,一切都变得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