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红尘曲(2) ...
-
秋华的厢房里,男人仍旧坐在隔天来的那把木椅上,喝着春实早上特地备好的碧螺春。但与昨天不同的是,她对这个男人也似乎有了些了解。
她这次肆无忌惮的隔着烛火,看着他深邃如同星辰的眼。不由的想起白天里与春实的对话。
春实来的时候,手里带着一包上好新鲜的碧螺春。她只是将包好的碧螺春放置秋华的手里,洞悉一切,却又只是平静的递上一包茶。
秋华有些沉不住,便开口道:“公子昨夜并未留宿,是秋华的无能,请苏姑娘责罚。”
出阁之夜未被破身,在望月楼的历史里,可以被记载成奇闻轶事了。
“我又为何要责罚你?”春实只是淡淡的反问她,又吩咐身旁女童端了盘桂花糕放置矮桌上,拉住秋华便坐下来,叹了口气。“男人我比你了解。他今天未能得到的,必定会天天念想着。”
“公子他不是那种好色之人。”秋华听了急急辩解,脸有些微微发红。
“他是不是好色之人,只因为他是瞎子。”春实平静的说着,秋华却大为震惊。
她原本也是有过怀疑的,但既然眼睛不能看,又为何来逛窑子呢?
“你对一个人不了解之时,千万不能妄自来揣度他。”春实看着秋华震惊的脸和疑惑的表情,不由得叹息“他今晚还会不会再来,得看你的琴技了。”
“可为什么非得是公子呢?”秋华毫无心防的脱口问出来。而这个疑惑却让春实眼眸一暗,但只是一瞬之间的事情,随意她不在意的起身,淡然的说道:“不归你了解的事情,你最好还是不要知道,也最好不要妄自揣测。这是我给你的警告。”春实的语气仍旧是淡淡的,有一种疲倦在里面,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回过身来:“但今晚公子必须得来。你要是再留不住,姐姐我也不能够在偏袒包容你了。”
秋华看着吱呀开启的木门,想着昨天公子走后留下的一句话:如果弹得够好,我便赎你回去。
起先她是有些犹豫着,是否告知。她拿捏不准春实是否会执意留下她,还是笑着祝福她。但最终她看着春实那张在烛火中摇曳生辉的脸,还有她脸上永恒不变的淡淡的笑容,那种笑容像是包含了万千种表情——讽刺、怜惜、无奈、了然……却又像哪种也不是,只是一个再平淡不过的笑容。
春实走后,碧水很快就进门来。秋华闭了闭眼,她知道碧水是有一双灵耳,什么也阻挡不了她洞悉一切的耳朵。
“姐姐,我也很好奇的,为何非要是那昨晚来的公子?!”碧水走到矮桌旁站立,边小声的在秋华耳边耳语起来。
秋华听得真切,却暮然一惊。转回身瞪大眼睛看向碧水。碧水此刻的面容如此陌生,她对她本就没有记忆,在望月楼里呆了数年,却在昨天之前真真一次也未见到她过。
“你何时来到望月楼的?”秋华问。
这一句让碧水明白了些什么,她低下头去,如同一个犯错的小孩一般:“奴婢知错了,请姐姐责罚。”
“这也不是错与对的事情。在望月楼里,我呆了这数年,跟过无数个主,但从不敢私自过问她们的事情。只是尽心的伺候着。”秋华想起那些年月时,暗暗叹息了一声,接着说:“我也不是责怪你。你大概是才来不久,还不知道望月楼的规矩。以后注意点就行了。千万不要让人知道你……”秋华说着指了指耳朵,完了淡淡的笑了。
她的笑容是温和的,没有任何尖锐包含在里面,碧水大概是没有想到她的脾性这样好,痴痴的愣在一旁,不知是听没听得进去秋华的警告。
接下来的一天里,秋华的脑海里只围绕着一个问题:为何非要是公子?
他是达官贵人,望月楼需要暗中勾结?还是他是江湖里数一数二的剑客,望月楼有事相求?……
可当夜里隔着烛火陷入他漆黑而深邃的眼眸里时,秋华又全然忘记了白天的各种猜疑。两次的一万五千两白银,何在一起就有三万两,仅仅只在两个夜里就挥霍一空,并无可惜悔意,他家财万贯,这个是毫无疑问的。
秋华在以前还是女童的时候,服侍过的小姐们,都天天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够被公子哥迎娶过门,飞上枝头当凤凰。她是见过那么小姐们的谄媚的。而如今有一天,同样一个局面放在她面前时,她却觉得不知所措。
“江湖上人人都知道我是个瞎子,但从未有人敢这样肆无忌惮的盯着我看上半天的。你是第一个。”坐在对面的男子突然开口,脸上竟然有一丝微笑。
秋华暮然一惊,低下头去。
秋华心里不得不承认,这样一个白衣男子是好看的。五官精致,轮廓分明,眉目清秀,没有男人狂野的粗犷,平静而内敛。他像是一口幽深的井水,你永远也不知道水下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公子既然看不见,又为何知道奴家在看您呢?”秋华终是忍不住好奇的小声辩驳。
“哈哈。”男子听完,爽朗大笑“我还知道望月楼里从未有出两次阁的姑娘,你倒是第一人。”
秋华听见这句,一下子像瘪了的皮球:“你倒是挺了解望月楼。但之前却未见过你。”
男人听见她这话,脸上柔和的表情木然一顿,但随即又变成一张毫无表情的脸,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的模样,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秋华看不懂他,他表面给人的感觉非常温顺平和,但秋华知道这只是他万千面中的一面。
她不知为何他要用这样一种方式来对待她。烛光摇曳,光与影在他脸上摇摆,让旁人错觉生出一种柔情。
一晚上,秋华静坐琴前,投入的抚琴,男人坐在对面,专注的倾听。一曲完毕接着又是另一曲。秋华记得男人前一天最后那句话的,相隔一天,却足以让她考虑清楚。她对这里不过是太过习惯。习惯是一种可怕的侵蚀。
男人就安静的盘腿坐在椅子上听着,一曲完毕的间隙也不出声,仍由她接着下一曲。起前秋华还有些停顿,不知这个男人来望月楼花三万两银子是否真真只是为了听她演奏一晚的古曲。
她做女童的时候,是见过男人的急不可待的。一进房间便抱住小姐们又亲又啃,全然不顾。
即便有些身份有些涵养的男人,象征性的听下小曲之后,也会拥住小姐双双倒向床榻。
身在望月楼里数年间,她已然明白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之间的苟且承欢之事。在她伸格为小姐之前,也是由暗香姑娘教示和调教过的。
起先一曲之间还稍有停顿。到最后全然忘我,一曲接着一曲,高亢激昂,仿佛着魔一般的沉迷在弹奏中。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突然起身来说道:“你弹得很好,但还不够。”
秋华听到这句,心思一岔,一根琴弦啪的一声断裂开来,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为何不够?”秋华急急问道。她对自己的琴艺向来自信,几乎是无人能敌的地步。
男人并未回答,径直向门口走去,不住的摇头。
第二日清晨,秋华刚刚起身,春实便又来了。
一身白色长裙,裙角偏偏似一朵盛开的百合。她来了也不说话,亮丽的大眼睛盯住秋华,似笑非笑的模样,斜斜的倚在矮桌上,看上去十分慵懒。
秋华碰着她的目光,像是遇见烫人的水汽般垂下眼帘。
“我可是再也没有办法,望月楼里可没有出阁两次都未能破身的小姐。第一次我已经很纵容了,但这次我可不好再一点表示也没有,免得姐妹们不服。”她话说的轻而浅,慢条斯理的,似乎在讨论今早的天气般。
秋华亦不敢奢求更好的结果,但转而又是不服:“他是个瞎子,如若换做常人,我怎么可能两次出阁都未留住他。”
春实听完,眉角微微向上挑起道:“那他为何又要来逛窑子呢?”
秋华不知如何接话,但转念一想,辩驳道:“可为何要破身,他付了金费,来听我弹曲不行吗?”
“你忘了这是哪里?这可是望月楼,不是什么戏曲班。现在整个城的人都在议论,说我们望月楼的姑娘留不住男人。”说话间,春实的女童已经端来上好的桂花糕,金灿灿沉甸甸的盘子上精致的摆放着白色的桂花糕,香气扑鼻。“也许是我对你太过好了,让你忘记望月楼原本是一个怎样肮脏物欲横流的世界了。”她说话依旧是那样慢条斯理,语气柔和,好似情人间的意浓软语。
秋华立在原地,冷汗直冒。她不敢求情。以前她是见过小姐们求情的下场。春实决定的事情,没有人能够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