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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探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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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话音未落,我和君竹同时问道:“是何物?”
周长治抿了抿手中茶水,这时我们已坐在那楼顶茶座上。阿福照例送来了茶水点心后退了下去。
我急不可待的看着周长治放下手中茶水,锁着眉头,轻声说道:
“我家世代经营茶庄。曾听我祖父说过,在他小时侯,恰逢新帝登基,宫中置换,他的祖父曾斥巨资,买了一件从宫中流出的蜀中金丝楠案桌。”
“啊!”我惊呼到“你祖父的祖上时期,那金丝楠木可是皇家御用之物,民间并不能使用啊!”金丝楠木在明清两代皆是宫中御用,民间并不能使。
周长治赞赏的看了我一眼,接着说道:“嗯。因那金丝难木百手才得成材,而蜀中楠木又是木中极品,我祖上收的这件,据说还是大几百年之木,当年嘉庆帝龙椅所用木料之边角料,仅做了这么一个小小案桌。”
他说完我不由咋舌,看来这周长治祖上,真是巨富之人,否则如何能弄到这宫中之禁物。
“我祖上因爱玩赏木器之故收了这案桌,那案桌并不示于人,只是置于茶楼帐房之中,供于财位之上,奉着财神爷。后到了我祖父这一辈上,因国乱,民间珍宝管制并不如从前严格,而又是如此精品,祖父便将他移至了堂厅里,平日里饮茶接客之时,也都在那在堂厅之中,不免也有炫耀之意。”
周长治顿了顿,我替他杯中添上茶水,他抿了抿,接着说道:
“去年楼中修葺之时,那堂厅之中,因要挂那山鬼大图,并不适合将案桌摆放于那处,况又与室中新制黑檀桌椅不配,这金丝楠木早已是木料奇缺,并不能配成一套。我便仍旧将他放回帐房之中,奉了财神爷。但,现如今,那帐房管帐之人,却就是我那堂弟周久安!”
待他细细说完,我心中了然,细数了一数,那金丝楠木本已是大几百年树龄,应是个有灵性的,况又有在周家这百来年经历,又奉了神佛……只怕,便是它在此间作怪了!
正当我三人正寻思该如何处理此事之时,却见阿福为难的走了过来,在周长治身边低低说道:“少爷,白家,白家派了个佣人过来,说要见你一见。我问是何事,他说,他说,堂少爷怕是疯了,在他家中胡言乱语!他家老爷夫人让来与您说一说。”
周长治霍的站了起来,勿勿与我和君竹说道:“你们稍坐,我去去就来!”
我们连忙点头。
因出门时时间便不早,又碍着罗睺晃荡了些时晨,些时暮色已至,夕阳在杯中潋滟成纹,一片猩红的涟漪。
周长治却不一会儿便回来了,坐下后半晌默默不语。我看他神色不安,也不急着相问,他慢慢的抿了口茶后说道:
“久安到了白家之后,因看白老爷白夫人神色悲极,思女过度,竟一时感同身受,竟向白老爷白夫人劝慰说白小姐并未离开这人世,他亦是天天见的着她的。”
他为难的皱了皱眉后又接着说道:“你也知,这几日里,白老爷与白夫人经历颇多,爱女突亡,而后又是诈了尸,怕也是有些心力憔悴。今的听久安如是说,慌张之余,也是怕再生事端,就以为是久安思念成疾,精神不济,思虑不全……等等诸如此类”
周长治苦笑道“他们竟建议我将久安关起来。”
“那周久安此刻在何处?”我连忙问道。
“那仆人先他一步来传白老爷白夫人话与我,他们虚应着久安恐也不会长时,只怕这会儿已快回楼中了!”
“这样,我们先在这顶楼藏着,待夜间时分,那妖物出来与久安相见之时,我们再现身与他们说清。
一来,要让久安知晓那并不是白落英之魂,让他死了这份心,长痛不如短痛;
二来,也与那妖物交接清楚,若它再以白落英之形出现,我们手上可是有它的原身。”我连忙说道。
说完后,略一思索,便觉得这其中变数颇多,比如,那妖物若在我们进去那刹那便隐了身形,那我们却是不好与它对质的,总不能拉着周久安到那金丝楠木案桌前,对着案桌威胁,若不现身,便一把烧了它吧?
所幸,还有些时辰才入夜。
因这一品楼已是这镇子上最高的建筑,此刻在这顶楼之中站了,那天边星辰真有举手可摘之感。我们因要引那妖物与周久安相会之故,便也未置什么灯火,就是就着满天繁星光华温了两壶热酒,就着几斤熟食,围坐低声闲聊,不一会儿,那天便完全漆黑了下来。
临着那木栅栏向下看去,那街道上来来往往,已只有几个零落行人。一排红色灯笼一串儿在街两边连绵漫去,这会儿,全点上烛火。
“昨夜里,那妖物便是在此刻来的。”周长治低着嗓子说道。
话音未落,那边便传来了几声敲门之声,在这静夜里,紧紧的逼着我们的心跳声。
来了,我在心中默默说道,紧了紧拳头。
兵分两路,君竹轻轻下楼,按原计划,他会去帐房中,撑起紫竹禅伞,将那案桌罩了起来,让我与周长治在楼上撞破他们之时,让那妖物不能隐回实体。
待君竹下去片刻后,我与周长治相互对看了一眼,此时,君竹想必应掩好了金丝楠木案桌。
我戴上了山魈帽,与周长治一起走向阁楼,在门口,他深吸一口气后,一把将眼前木门狠狠推开!
屋里,相对坐着的周久安与“白落英”,那一丝相见欢的微笑还凝固于嘴角边。
刹那,周久安猛的跳起身来,档在了“白落英”身前,不自然的对着周长治说道:
“堂兄,堂兄你怎么来了?”
周长治在门口站定,亦不直接回答周久安的问题,却是问道:
“久安,你身后这位小姐是?”
我因是隐着,便轻易的绕过了周久安,看到了他身后的“白落英”:她脸上是满满的无助表情,十分慌张,拽着裙摆的手微微的发着抖。
想必已是发现回不到实体了。
突然,她的视线开始向四周搜索,似乎是发现了屋里还有一个人一般,嘴角此时也开始颤抖。
我心中一晒,这么胆小的妖怪,应就如罗睺所说,并不危险,并无害那周久安之心。
那边周久安吱吱唔唔正顾左右而言他的想将周长治糊弄过去,这边“白落英”突然“呯”的一声跪了下来!
“我知错了,我不是白落英,请高抬贵手,放过我吧!”
周家两兄弟同时都愣住了——周长治怕是没想到这妖物这么轻易就服了软,而周久安回守头看着“白落英”,脸色苍白的问道:“落英,你,你说什么?”
“白落英”虽低着头,但眼神还在四处搜索我的方位,怕是被吓坏了。此时见周久安问,竟如捣蒜般拼命磕起了头来,嘴里不停的说道:
“我不是有意,不是有意要幻成白家小姐模样,欺瞒周公子的!只是,只是,他太可怜了,我只是想安慰他……我不敢了,不敢了,请你们不要伤害我的实体,我并无恶意……”
那边“白落英”还在絮絮求情,说个不停,这边周久安却几乎是无助而困惑的扭过了头,看着周长治,问道:“堂兄,落英在说什么呀?她是怎么了?”
我叹了口气,拿下了头上的山魈帽。当我完全出现在周久安面前时,他几乎是被吓呆了。恐怕此时在他眼中,我比“白落英”更像个妖物。
“白落英”先时是四面八方不管不顾的乱磕着头,此时终于找到了目标,更是卖了十二分的气力。
我看着她的样子,也十分不忍伤害于她,于是便温和的说道:
“你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但终归你冒用他人形容来欺瞒周公子,是你的不对,但他现在还不知晓内情,我要你告诉他,你真正的身份。你果真不隐瞒,我便将实体还你。”
“白落英”拼命点着头。
周久安突然大声喊到:“胡说,胡说,你们全都胡说,她就是落英!”
这时,我才转过身去,仔仔细细的看了看周久安: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因着是周长治堂弟,两人在相貌上亦有七八分相像,只是周长治更加高大,气质上也更加凌历些;周久安看起来却是十分温吞,怕是久在帐房中养出的细致与耐性。
但此时,他手拳紧握在身畔,籁籁的发着抖,脸上的表情因激动而有些扭曲:脑门赤红,青筋暴起,额上滚下了豆大的汗水……
周长治走近他身边,紧紧握住了自家弟弟的肩膀。
静静的,周久安眼中慢慢滚下一滴泪来,双肩不住颤抖,接着不断的,一颗又一颗,泪水滴滴坠落,突然像小孩儿耍无赖似的,蹲下了身,开始嚎啕大哭!
我们都被这一幕惊了,一时间有些无措。周长治上前去欲扶起自家弟弟,却见周久安突然攀住了他的腿,一边泪如雨下,目无焦距的盯着前方,一边迷茫的说道:
“堂兄……哥……!我自小便不如你,凡事样样皆比不过你。就连亲事,落英她也是因嫁不了你,所以才愿嫁了我。”
我与周长治心中一惊,对望了一眼,原他周久安是连这也知晓的。
“她并不瞒我。日日里来这茶楼,我心中虽欣喜万分,却也苦涩难言,她来,不过是因为想看看你在不在。她与我说话,却始终不看我,眼中却全无我模样。”
他伸手指了指地上跪着的“白落英”,“她不是她。我怎么会不知道?落英她,几时用这种语气与我说过话?几时这样分明的将我看在眼中?哥,我都知道,我都知道呀!我只是,只是心中难受……”
周长治低下身,弯着腰,拥着他,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口。这静默的气氛看的我亦是心中发酸。
原来在爱情里,没有谁是真正的傻子,只不过是,愿不愿意变的聪明罢了!
“那天,她来茶楼中,因一听到你在,便急勿勿的去了堂室里,哪怕听阿福说,你正在待着客人。我看着她扭身就走,毫不在意我的感受,一时心凉无比,便没跟上,而是回了帐房。
她果然也没回来找我。而且第二日里,她便不愿再见我了。
我心里发慌,因听说前天她是哭着离了堂室的,哥,她哭,怕是也是与你有关吧?那她不见我,又是为何?也是与你有关么?
我心中悲苦,但这种悲伤,比起永远不能见着她,却是小巫见大巫。于是我想方设法去寻些她喜爱的衣料子,她喜爱的吃食,送到她府上给她,讨好她。
几日后,她终于肯见我了。
我一心想要她开心,甚至告诉她,那几匹天蓝底子白海裳纹的料子是你替我挑的。谁知她却将那几匹料子漫不经心的赏给了下人们。
哥,我当时心有多高兴,你知道么?我以为,她已经放下你了……也许她心中还有些放不下,那也是不怕的!只要她嫁了我,我自然会好好待她,若如此,我还能,我还能,我还有机会走进她心中!
可谁知,可谁知,她竟然……自尽……她……”
周久安像个孩子般无助的哭泣 。周长治低着头,眼中也有水花腾腾。
我叹了口气,要是便如周久安所说,那白落英便是在与我见过,并得之韦期之死后开始不见周久安的。但她终是实际之人,并婚期将近,最后还是要嫁他。
而那天蓝底子白海裳纹的料子我又岂会不知,此刻我身上穿的,便是周长治从周久安那里特特拿来的一匹,送我做秋装的。
“周少爷,你是觉得白落英之死,是因不愿嫁你之故么?”我轻声问道。
周久安顿住了声响,抬起头望着我,声线紧紧的:“难道不是么?”
我与周长治对望了一眼,他叹了口气,“我来说吧。”
从韦期之死,到我们遇见韦期之魂,再到白落英知韦期之死,周久安一动不动,两眼圆瞪,似乎不会反应。
又从肥肥欲送我山魈帽,到它与胡八道至白家做乱,至不小心吓死了白落英,及他们一人两妖如何在阎王殿上受审,及到说完之半晌,已是东方欲晓。
周久安还是久久不能回过神来,而那边“白落英”却有些心急,不断扭头看身窗外欲明的天色。
“此事,我们呆会再好好细说。而这位小姐,既然我们已知你并不是那白落英鬼魂,那你幻成白小姐模样来与我弟相会,却又是为何?”
那边“白落英”有些含羞带怯,但却是条理分明的说道:
“既我原身已被先生夫人寻至,想必已知,我便是那金丝楠木案桌成的精。
草木之类修成仙体本属不易,我那原身在深山中修炼已九百三十五年,待到千年之时,便可修成人身,但千年未至,人祸却至。
我身体的一部份被雕成龙椅,另一部份被做成了这张小案桌,神识几已被灭。但这方案桌,因被用来供奉神佛,这几十年下来,竟也沾惹了些神性,我神识便渐渐归位了来些。若说如何修成这人身,却还是要谢谢夫人您!”
说完她竟冲我拜了拜。我一时有些呆愣,周长治也莫名的看着我。
“那日里,您来了这楼中,因您身上花神灵性,冲击了我神识。而那日,周公子在帐房中,俯于我身上默默流泪之时,我心中存着欲变成人安抚他之意,因愿望强烈,又因您又在这楼中,竟在那晚,初次幻出了人形来。”
她说的是那次我初见白落英之时,也是我第一次来这一品楼,原来,个中竟还有这个缘由。
我点点头“既那晚你已幻出了人形,却为何至白落英死后才出现?”
“我幻出人形,本是欲想安抚周少爷,但那接着的几日里,他先是并不在楼中,后情绪似有些好转,我便未出现,及至那白小姐死后,他几欲崩溃,我才现的形来。”
那几日里,周久安先是忙前忙后,收罗东西讨白落英欢心不常在店中,后几日却是白落英似缓过情绪来,不再拒绝周久安,周久安必然也心中欢喜。
原来是这样。
这时却是周长治问道:“我听你与久安所聊,却都是与茶有关,这又是为何?”
那“白落英”脸一红,因也见了我戴的山魈之帽。也想明白了周长治怕是早有来探过,便也不扭捏的说道“那后几十年里,你祖父管理这楼时,我被置在这楼中堂厅里,往来皆是茶客,因有神识,听的多了,也便知晓的多些。”
她说完突然祈求的看着周长治:
“周公子,他其实对这茶事更神往,而不是只在那帐房之中管理帐册!求您……”
这时,天已近亮,那窗前剪纸已有些痕迹隐隐现在空气中。
“不若我先送你回到原体吧。”我对着她说道。同时用眼神示意周长治,让他与周久安好好谈谈。周长治点了点头。
及至楼下帐房之时,那屋里,果真见不着那方金丝楠案桌。我对着空气说道:
“君竹,可以出来了!”
紫竹禅伞缓缓合上之际,君竹现身于空气中。那金丝楠木妖精向我们拜了拜,在阳光照进来的那刹隐进了实体之中。
因我不愿耽搁回家时辰,阿福便替我招了辆马车来,送我与君竹回班竹村中。我们上了车中那时,周长治兄弟俩还在那阁楼之中,并未下来。
“走罢,我困死了……”靠别阿福,我往刚上了马车的君竹身上一靠,便沉沉的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