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志异》扬夏summer

46、白落英之死

　　果然，不一会儿，就看到胡八道手中抱着肥肥，竟从我家堂屋走了出来！

　　我对他们的神出鬼没已经麻木不仁，君竹也习以为常，倒是周长治，缓缓的看了看院门口，又望了望他们。
　　胡八道抱着肥肥也在小桌子上坐下。他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看着我们笑。此时天已黄昏，一道暖阳斜斜的铺在庭院上，渡过脚上鲜苔，映的绿里透出金色来。桂子飘香，正是暖风熏得人心醉。此时看着胡八道暖暖的笑脸，我突然涌一股护短之心，觉得必不是他们畜意所为，况那白落英，却也是自做自受。
　　君竹拍了拍我放在桌上的手，我凛了凛神，一阵竹香飘过，我突然忆起，所谓狐媚子，就是狐狸这东西，却是十分擅长媚惑人心。我抬起头，冷冷的看着胡八道，胡八道不好意思的又挠了挠头，知被拆穿了把戏，低眉顺眼，乖乖坐好。

　　“这事发展至今，怕是也有你胡八道一份大功劳吧！否则肥肥并不能言，又怎么会有人夜夜在那白落英窗前呼叫她姓名？”我淡淡说道，眼角却始终笼着他。
　　果然，胡八道心虚的矮了矮身子，吞吞吐吐的说道：
　　“嘿，我，我是帮了些小忙，但但，我们并未干那杀人放火之事！”他激动了起来，连连撇清。
　　“胡先生，你还是从头到尾完整说说吧！若不然，到底是出了命案，即便我们信，那地府又怎能不问明？”君竹还是带着笑，却说的胡八道讪讪说不出话来。
　　肥肥在他怀中拱了拱腰，胡八道安抚的摸着它，清了清嗓子，细细道来：

　　肥肥当然知道自家主人和邻家那个女子常常花前月下暗通私。花架上它懒懒的打了个哈欠。对于它这种几近成了精的猫来说，若不是因爱看着个人间繁华，贪看这儿女情长的戏码，怕是早就修成人身得了道了。

　　对此，它的好友——狐狸精胡八道先生没少教育它。

　　凡是要得个道，成个仙的，必然得择着个好山好水之地，与世隔离，离了那红尘滚滚人世繁，才好修身养性，悟出个所以然来。
　　像胡八道那种山里生山里长的不说，它们所处本身就山高地远，就是那万物灵长的人类，要修个仙也需得找个山晴水静之地隐个居什么的。
　　而像肥肥这种，活了这么大岁数，已通了人性的猫妖来说，若不是机缘巧合，早先在无意中吃了枚仙果，成就了不死之身，怕是以它这几百年在人世间摸爬滚打的经历，早不知死了几十次了。

　　但，也因它通了人性，便爱着那人间风月，你侬我侬。况在人世间住着，好吃好喝，又岂是那山野中饥食山果，渴饮朝露可以比的？
　　看着自家主人与那女子眉来眼去，肥肥虽不爱那女子眼中赤祼祼的精明计算，但它觉得自己确是个通情达理的，情爱么，伤伤痛痛定是必然的，心理成熟也需历练，情爱便是很好的历练。它淡淡的看着自家主人，觉得这书呆子呆气趁此时磨一磨也未尝不好。

　　但若出了人命，便另当别论了！

　　肥肥以几百年的高龄在人间游荡，也深知其间规矩。
　　但凡在一人家里呆过超过七年，而全不见老态，主人便一别见了鬼的的怪样子，有些前几年看几来将它疼入心肝里的主人甚至搓好了麻绳，等着若它第二天还出现在自己院子里便一把勒死它。

　　肥肥觉得，人类真的很胆小。但它又很悲哀的觉得似乎是可以理解的。

　　所幸的是，它可以从人类的眼中感知那些残忍的不好的念头，所以，虽没什么妖力，却总能适时的躲过一劫。
　　可是它游荡人间，几乎每几年换一处地方，换一任主人，并对这种生活见惯也寻常之后，居然遇到了韦期这个呆子。

　　这个呆子似乎很聪明，出口成章，倚马能言。但这个呆子又似乎相当智障，空有满腹经伦，却给自家猫起了“肥肥”这么个俗气的名字，并且，自己在他家住了二十年了，他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平日里，他替邻家写个书信，卖个字画，生活也并不是十分宽裕。有银两时，他吃菜肉，肥肥吃上好的小鱼干；没有银两时，他吃清水煮红薯，肥肥还是吃上好的小鱼干。

　　于是肥肥经常卧在花架上，慵懒的眯着双眼，看着那忙前忙后的主人，心里乐滋滋的觉得，真是活的久了，什么样的人都能看到呀！

　　但就是这个个呆子，却在这天它看完胡八道回来后，居然消失不见了！肥肥看着面前满满的一大盆小鱼干，心中有些难受，不太理解，他若不想看到自己，便叫自己走罢了，何必自己落跑了呢？这不是他们家祖宅么？
　　直到三天后，胡八道屁颠屁颠的来找自己，才知道，噢，那个呆子，他死了！

　　肥肥一时有些呆怔，好端端的，呆子他怎么会死了呢？胡八道说他是因为要与邻家那老有野心的女子私奔，那女子爽了约，他却被淹死在了涨水的河岸上。
　　肥肥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觉得呆子真是个呆子！
　　但平日里，总能让它兴奋的剧情此时却一点也不能让它开心呢？若说情感经历中付出代价便让人成长，那呆子这个代价未免也太大！

　　肥肥觉得不值，同时深深的惶恐，自己恐怕再遇不到像他这么呆的一个主人了！

　　胡八道带着肥肥去见了呆子的鬼魂，后来还用它的一命向龙神换了呆子魂魄的自由。并且，它还有了个新主人，那个叫夏季繁的女子。
　　嗯，她看起来似乎不错，肥肥咽了咽口水，跟着她，应该是不愁小鱼干的。况且，她看起来胆子很大，对呆子的鬼魂都笑眯眯的，对胡八道那老妖怪也有说有笑！
　　肥肥伸了伸懒腰，还有，它家的那个院子，也很适合自己伸展呀！

　　肥肥对这一切都很满意。但胡八道却拈着嘴角的胡子悄声说道：
　　“别看你那新主人笑眯眯的，这一年来可没少欺负我，逼得我送了不少灵花异草。就连那后山的山鬼，怎么说也是半仙之体吧，也被逼的天天让锦狸来送山果！”他上下打量着肥肥，啧了啧嘴说道：“你么，啧啧啧……”

　　肥肥心中一突。
　　思来想去，胡八道这成了精得尚得这么巴结，那它也少不得也需打点打点。
　　可说到打点，肥肥又有些犯愁，胡八道对这山鬼精鬼精，送上奇石异草什么的轻而易举，可自己的特长便是吃小鱼干，要怎么巴结？肥肥很若恼。

　　苦恼来苦恼去，突然想起，旧宅后有一片芭蕉林。林子里住着一只山魈。
　　山魈喜欢恶作剧。因每只山魈有顶隐身帽子，所以平日里它便戴着帽子大摇大摆的上街。若是谁家铺上的猪肉少了一块，谁家摊上的果子少了几枚，怕就是山魈干的了。

　　而山魈也并不是每时每刻都戴着这顶隐身帽的。这只山魈因住在芭蕉林中最大的一株芭蕉树上，平日里，它便将这顶隐身帽套在树上的芭蕉花上。
　　因帽子形状与那芭蕉花儿长的一致，若不是仔细看，却是看不出来，山魈很得意。

　　然而，肥肥却是知道。
　　有一回它正一株芭蕉上眯着眼晒太阳睡觉。半梦半醒间看见山魈鬼鬼祟祟的拿下了帽子，一手将帽子套在芭蕉花上，另一只手里拿着一大串糕点，正快乐的窜上芭蕉树，使劲将糕点住口里塞呢！

　　当日肥肥并不将这当成一回事，事实上，隐身帽这种东西它确是用不着。但这会儿一想，它快乐的笑了，这不是一件很现成的孝敬礼物么！
　　于是它便雄纠纠气昂昂的回了一趟旧宅。正闪进门中之时，却看见隔壁那眼中那多计算的女子，似乎叫白落英的那位，竟悄悄的将一支竹梯从墙那边放了过来！

　　她利落的走翻身下来，抖了抖裙子，又伸手拿下了一个竹篮子。转身时，刚好对上了肥肥的大猫眼儿。

　　白落英见着肥肥吓了一跳，后来又自我安抚的说道：“猫么，有什么好怕的！”然后摆出一张笑脸，从篮子里掏出了一枚果子扔到肥肥面前：“猫儿，吃么？你叫什么？是叫肥肥？”
　　肥肥不屑的扭过头，蹬蹬噔的走开，却悄身躲在了墙后，看她要做什么。

　　白落英看肥肥并不理她，也没说什么，只是在院子里摆开了几碟子果儿，就着地上沙土插了三柱香，烧了一叠子金铂纸钱儿，口中默默念叨了几句大概是让韦期不要怪她，她也是无法，家父之命，不能违抗之类。

　　肥肥眯着眼看了半晌她，一时怒从心起，它思虑了会儿，不再去看白落英，却是偷偷转身走身了芭蕉林。
　　很顺利的，拿到了山魈的帽子。

　　当天晚上，肥肥拉着胡八道到了白家大院。
　　胡八道身上那身雪白的皮毛实再是夜色也难掩其光芒，于是本应孝敬夏季繁的隐身帽先是戴在了它头上。
　　胡先生本是不欲趟这趟浑水的，但肥肥说了，你自喻是读书人，都说负心多是读书人，你只有惩了这负心人，才显得你是个不负心，有立场的读书人！
　　胡八道想了想，深以为然，便跟着一道来了。同时，也是想看看，这隐身帽是不是如同肥肥所说的那么神奇。
　　它俩偷偷潜入夜色中，皆都灵巧机敏，溜着墙走，静悄悄的，像一抹流动过的萤火。不费吹灰之力，它们便潜到了白落英闺房前。
　　肥肥探头探脑的用它的肥爪子挠皮了窗纸，贴着窗棂往里头看去：
　　白落英正洗了脚，松松的汲着鞋，起身向房内圆桌走去。身旁丫鬟端了洗脚水去倒，肥肥顺着丫鬟的身影望去，一只燕子图案的风筝正稳稳的挂在墙边上。

　　肥肥那边瞪了风筝半晌，它当然记得，这便是引发这段孽缘的那只风筝，一时间恨不得将它揉在手中直接挠坏。

　　而那边白落英轻轻的挑了挑灯烛，随手拿起一本书来，看了两行，却又甩到了一边，不知道正在想着什么。
　　丫鬟走过她身边，看她正在发呆，便抿着嘴打趣着说道：“小姐可是在想周公子？现过几天，可就是大喜之日了！”
　　白落英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说道：“胡说什么！”

　　她抬起了头，看着墙上风筝，说道：“将那风筝儿取下来吧！”丫鬟奇的问道：“取下放在何处？”白落英想了一下便说道：“送你罢！”丫鬟喜滋滋的应了。

　　肥肥看的正怒从心起，身旁胡八道挠了挠它：“我们要怎么做？”

　　肥肥因没有妖术，仅凭一腔之勇来想替主人消消气，其实并不知道如何才能有杀伤力。此刻胡八道一问，它顿时有些犯愁。
　　胡八道看着肥肥纠结的大猫脸，认命的叹了口气。
　　只见它将隐身帽住身上一套，悄悄的顺着丫鬟倒水时未关严的门缝挤了进去，先是探手探脚，后来发现隐身帽果真奇妙，那主仆二人并未发现自己分毫后，它得意的在她二人面前做了半天鬼脸，意犹未尽之际，想到肥肥在窗外也见不着自己，怕是等得心急，于是便机灵灵探到她两人眼前，悄悄的使了个幻术。

　　当它出得门时，果然，大肥猫已探头探脑，分外心急。胡八道悄悄回到肥肥身边，使劲的挠了大肥猫一下。
　　“喵！”出其不意间被挠到的大肥猫立刻炸了毛，发出一声号叫：
　　而这声号叫在那被使过幻术的主仆二人眼中，却是一声惊雷响起，她们向窗外看去，只见那纸糊的窗面上，一只巨兽正仰天号叫！
　　顿时两人吓如抖糠，小丫鬟发出了一声惨叫！

　　肥肥被那惨叫震的回过神来，纳闷的看向屋里，爪子才搭上窗棱，屋里又发出了一声嚎叫：白落英她们只看见一只巨大的毛绒绒的爪子轻轻一下，就如同捅破一屋纸般，将整个窗棂都扑倒下来，那巨兽正低下头，用巨大的瞳孔虎视耽耽的看向她们！

　　这一晚，肥肥和胡八道二人玩的很尽兴，将白落英主仆俩吓的几乎要晕过去之时，它俩才意犹未尽的收了手，双双相约明晚再来。

　　第二晚时，白落英备了大剪子，胆气壮了些许。虽肥肥在幻像中高大无比，但事实上仍是小猫一只，当下利剪落下，肥肥那毛绒绒的小尾巴便利落的落到了地上的那滩血迹之中。
　　胡八道与肥肥连滚带爬的冲出白家之后，两妖相商，都觉得被深深污辱了！“偷鸡不成蚀把米呀！”胡八道感吧道。肥肥在一旁抱着断了一截的尾巴哭得死去活来，搅得胡八道心神不宁，当下放下豪言“莫哭，莫哭，明儿我替你教训她！”
　　而胡八道所谓的教训也不过是，在用幻术吓唬白落英之时，加上了一声声凄历的唤着白落英姓名的声效罢了。肥肥含着两朵泪花，巴巴的看着自己的尾巴，觉得要报仇血恨，还是得靠自己罢！

　　其实白落英的处境并不如肥肥所见着的那么轻松，夜夜里被着世兽吓着，后来竟还加上了唤着姓名的叫唤，她心中装着事儿，况这山间流传着的所谓因果报应之事，那韦期，虽不是她致死，但她却是事因。她胆颤心惊的强撑了这几天，不过是为着并无什么迹像虽示这是韦期的寻仇，况她心里也还不屑，那个呆子，怕是还没有寻仇的觉悟罢了。

　　可是这天晚上，当她哆哆嗦嗦的爬上床躺好之，半睡半醒之间，却瞧见那早让丫鬟拿下的燕子风筝儿，此刻正躺在她深紫的锦被上。而那燕子眼中，竟缓缓缓缓的流下两道血迹来！
　　白落英浑身颤抖，捂着嘴，想唤木榻上丫鬟却发不出声来，一时竟只顾抽出枕子底下的大剪子拼了命想绞了那燕子风筝，胡乱动作之中，已有颠狂之态，竟剪着了自己的手也不自知。
　　就在这时，那窗外突然传来一句哀号：“白落英，你还我命来！我们约在那江畔，你为何不来？你还我命来！白落英！”

　　那小姐手中剪子一颤，竟生生向那手腕划了过去，一时鲜血喷涌而出，源源不断的顺着燕子风筝流下到那锦被上，被那深深的紫色吞噬而尽。
　　白落英看着血流如注，及那诡异的风筝儿，一时间，竟平静了下来。
　　她淡淡的笑了，轻轻躺下，将那风筝放入怀中，淡淡的说了声：“好，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