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白果树

3、小桥流水人家

　　第二天，秦天帮安畅去买些东西，文云陪尹铭去找房子。因为安畅就要进彩虹的背景部，为了离公司近，也为了离文云近，尹铭和安畅都同意就在文云住的附近找一间房子。
　　严格说来，这里算不上是在苏州，而是吴县。最开始文云并不知道自己是身在吴县，一直以为是苏州，因为吴县和苏州紧紧地连在一起，只隔着一条马路。在房东家主楼的大厅一角，除了堆放着一些不再使用但又舍不得扔的农具，一个竹筐里还杂乱地扔着几本旧书。文云见书就忍不住去翻。其中一本书这样描述吴县：

　　吴县位于苏州南部，北依苏州古城区，东连昆山，南接吴江，西衔太湖；四周还分别与苏州工业园区、苏州高新技术开发区、相城区接壤；1949年4月27日，吴县解放，市、县分设，析城区和七郊区置苏州市，周围乡村为吴县，东山、西山及太湖湖区划建太湖行政办事处。1953年5月，苏南人民行政公署太湖办事处改建震泽县。1959年撤消震泽县，复并入吴县，隶属苏州专员公署。解放后的吴县，没有另建县城，全县的党政机关驻于苏州市区。为了适应改革开放的需要，1984年开始，吴县在离苏州市中心约3公里的城南开辟总面积为20平方公里的新城区。1989年8月，吴县机关迁入新城区。

　　原来吴县其实就是绕着苏州城的那一圈郊区。吴县的大小官员竟然在苏州市区办了几十年的公，这就难怪在很多外地人眼里吴县就是苏州。地理上的分界他们搞不清楚，心理上的分界他们更是毫无概念。1路公交车沿着人民路一直往南，浑然不觉就驶入了吴县。
　　吴县的民房远远望去挺漂亮。文云曾经见过一张叫做“江苏民居” 的邮票，就是用吴县这样的民房做图案。八分面值的邮票上，粉墙黛瓦，层层叠叠，水墨画一样。到得这里，走近一看，果然大都是白色的墙，青瓦，屋子前后或附近总少不了小桥和流水，跟邮票上一模一样。大部分的民房都有个院子，殷实一点的人家修了三层楼的主楼。在院子左侧、右侧又另有一两层小屋，随着外地人越来越多，这些小屋都用于出租了。主大门上方的楣上，有一块蓝底白字的牌子，上有三个字：出租户。有些牌子上的字已经斑驳脱落，或者牌子已经瘪塌皱折，可见房屋出租业务在这里已经存在了不少年头。
　　每家的楼顶，屋脊的正中央，端坐着一盆很小的盆栽，里面种着一棵草。确切地说，不太像草，而是一棵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奇特植物。
　　两人一边东家问问西家看看，一边漫无边际地聊着。尹铭一眼就看见了那棵草，问文云那棵草是干嘛用的。文云抬头一看，这才看见每幢民房的楼顶正中的确有一盆植物。独独的一盆。尹铭不说，她还真没注意到。她自是说不出所以然来。尹铭便去向应门的老太打听。可是有的老太听不懂普通话，而她们的吴侬软语对于文云和尹铭来说无疑是外星人的语言。即使是学外语出身的文云，也是一头雾水不明就里，根本无法做任何猜测和分析。好不容易能跟有的老太聊上几句，听明白的唯一一句是：“呒不空房子哉。”
　　文云告诉尹铭：“‘呒不’在苏州话里就是‘没有’”。
　　走到一户人家，隔着院墙的栅栏看进去，院子里水泥地扫得一尘不染。围墙边堆放着些水泥板，水泥板上也放着几盆盆栽。
　　尹铭一看，立马感到顺眼，说：“这家不错。”
　　摇晃着铁门喊：“有人吗？有房子出租吗？”
　　只听得主楼大木门一阵哐啷作响，里面有人拉门闩，然后“吱嘎”一声，门开了，走出来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乍一看去没有人会注意到她的脸，因为她穿的衣服太花，把人的注意力全吸走了。黑底子上印着硕大的花，一片红一片黄。再定睛仔细一看，不是花，是枫叶，难怪一团红一团黄。大概是衣服把人扩大了的缘故，她给人很壮实的感觉。
　　居高临下的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她打量着院子门口的两个女孩子：“阿有啥个事体了？”
　　文云小心翼翼地说：“我们想问问有没有房子出租。”
　　女人有一会儿没说话，只是打量着她们。然后问道：“你们是哪里人了？”
　　尹铭觉得很奇怪，哪里人和租房子有什么关系？但还是说了，问道：“请问你们家有房子出租吗？”
　　那女人却不回答，反问道：“你们是做什么工作的了？”
　　尹铭低声对文云说：“为什么她说话老喜欢在句子末尾加个‘了’？”
　　文云悄声回答：“习惯。”
　　尹铭正想回答，文云手肘轻轻拐了她一下。她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了，知道房东不喜欢没有工作的房客。在所有有工作的房客里，他们喜欢在办公室工作的胜于在车间上班的。在办公室工作的人里，他们又更倾向于把房子租给年轻的小夫妻，因为这样的租客相对来说更稳定，安全。
　　文云：“是她想租房，夫妻两个，”指着尹铭，“他们都是在办公室上班的，彩虹动画。”
　　文云不由自主撒了谎。她断定这家人有空房，否则不会问这么多问题。
　　那女人本来犹犹豫豫的皱着眉，一听是彩虹动画的，口气立马松动了：“房子嘛，有是有的了——”
　　正说到这里，她身后出现了一个男人，他们两人用本地话叽里咕噜地说起来。
　　那男人穿着件暗蓝格子的茄克外套，里面是一件土黄色的手织毛衣，土黄毛衣里又套了件看来象是买来的青色毛衣，再里面露出的就是棉毛衫的红领子。下身穿一条深藏青色西裤，脚上穿了一双运动鞋。是高帮的。于是西裤的裤腿便垂不直，参差不齐地耷拉在运动鞋的鞋帮上。运动鞋搭西裤的穿法在这里非常流行，文云注意到很多当地男人都这么穿。
　　那个男人听完他女人的叽里咕噜，跟他女人叽里咕噜了些什么，那女主人便招手让她们进去。
　　那是一间十一二平方左右的小屋。墙壁有些斑驳，一块花布算是窗帘，窗子没关严，冬天的风正灌进来，吹得花布一阵一阵飘起。
　　尹铭决定就住在这家了。
　　看完房子，两人就在门口等秦天和安畅，一边聊着。
　　文云：“你知道为什么房东一听你们是动画公司的就把房子租给你了吗？”
　　尹铭：“为什么？”
　　文云：“他们认为动画公司的人有钱。”
　　尹铭：“有钱吗？我没觉得安畅有多少钱。”
　　文云：“安畅是才进入这行不久。对比起其他行业，一部分进入动画行业早的人还真算是有钱的。彩虹动画在这里名声很响。不过，很多人总觉得自己挣得多，所以花钱如流水，手里没剩几个钱的也大有人在。”
　　正说着，一辆三轮车拖着一张崭新的床，“吱嘎吱嘎”地出现在小巷子那头，一路摇晃着过来，安畅和秦天跟在后面。
　　秦天说：“干吗非要去买张床啊，用房东家的不是挺好？像我们这样东颠西跑的人，走一路扔一路，说不定哪天又得扔了。”
　　安畅说：“这次出来太仓促。尹铭一答应说跟我走，我生怕她变卦，恨不得马上就离开老家，连证都没来得及领，只赶着请双方亲友吃了顿饭，名义上就算是结婚了。婚礼以后还得补呢。”
　　秦天明白了：“原来是这样。我说呢，干嘛巴巴的去买张新床。”
　　安畅：“所以说新床是不能不买的，这可是喜床。新婚的床是叫喜床吗？”
　　秦天摇头：“没听过这词。我和文云没讲究过这些。”
　　床摆放好，文云帮着尹铭打扫房间，摆放各种物品。
　　尹铭掏出一包化妆品，一样样在桌子上摆好。摆了两三样的时候，文云没在意，眼见她越摆越多，桌子上堆了好一堆，这才留意去看：去皱霜，洗面奶，按摩膏，面膜，爽肤水，乳液，早霜，晚霜，精华液，眼霜，还有去痘的，去黑头的，磨死皮的，唇膏，唇线笔，眉笔，眼影，睫毛膏，粉饼，等等。
　　看得她目瞪口呆。
　　她想起来自己原本一直只用一瓶乳液。她一向心情宁定，皮肤光洁，用乳液觉得已经足够。后来向青一再说就算再嫌烦也应该再用一瓶水打底跟保湿，她才又勉强添了瓶水，但也经常不用，早晚都只涂点乳液。弄到后来总是乳液用光了，水还剩着大半瓶。
　　文云：“这么多东西，每天都用得着吗？”
　　尹铭：“虽然不是每天都用得着，但是大部分每个星期总用得上一回两回的。”
　　文云最害怕为物所累。她觉得屋子里的东西越少越好，越简单越好。一个屋子里要是摆满东西，不光眼睛闲不下来，心里也闲不下来了。
　　但看到尹铭兴兴头头的样子，她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