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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忘情 ...

  •   许多许多年前,我的父皇骁勇善战,吞并南方众国疆域,一手建立起如今的大周王朝。

      父皇不仅战功骇世,在江山社稷之上也是颇有建树。自建国以后,海内升平,天下咸归,大周国力日渐强盛,百姓安居乐业。

      若说天下皇帝都有驰骋开疆的野心,那么我的父皇也不例外。可他唯一不敢进犯的便是在大周以北屹立百年不倒的强国——秦国。这百年帝国仿佛一座沉稳如山的巨钟,只消一记长鸣便可让敌人闻风丧胆。邻边众国连年战役,唯不敢攻打的便是秦国。秦国这么多年来无人进犯,全因边境有险峻天堑和万里长河护着。但在秦国与我大周千里交界之间,只有短短一片荒原。

      然而四个月前,周国北部成州、幽州突发军情,秦国军队犯我边疆数百里不退。这是自我父皇登基以来,大周与秦国之间第一次出现兵情,北部百姓闻风忧心忡忡。许多年前,秦国的百万军师曾在一月内将邻国宣国夷为平地,宣国以城墙高险而恃,却也被秦国碾压得支离破碎,其威力可见一斑。若此次是真有意挑起战端,只怕这大周建立不久的基业也就垮了。

      皇叔听闻北部来报,急忙派遣允宁候奕清带兵镇守北部昌河关,若关外有变,战事一触即发。

      可奇的是,正当北疆百姓心存惴惴时,秦军竟向北远退,奕清立马守了昌河关整整一夜,再无动静。两日后,秦国皇帝撰表遣人送到了皇叔手上,信中说道,那日因南疆有暴民于边境滋事,燃起熊熊烈火,纵使远隔一片荒原,也依稀可见。秦国士兵以为有敌人进犯,便举兵前去查看,不想两方冲突。也便是些以和为贵尔尔的话。

      皇叔见信,一颗悬着的心也算放了下来,一声令下宣奕清回朝,此事才算平息。

      东风拂,花影重,陌上蘅芜浓。

      今日便是奕清抵京之日,我早早请旨出宫,候在京郊朱雀门前。

      今年春日来的较往常早许多,朱雀门边几株新柳微微摇曳,柳下一丛娇艳春花或白或红,叫人不胜喜欢。风里携着绵绵柳絮,杏花香氤氲馥郁缠绵在陌上,我不禁倾身去嗅,那芬芳果然跟宫中的杏花是全然不同的。

      “公主,你瞧,侯爷来了。”

      正当我醉在杏花芬芳中时,采桑扬手指向门外不远处,一匹矫健骏美的翻羽正碎步踏来。奕清当头而来,身侧跟着两名军师,身后还有一众副将。我展颜一笑,那马上的人似乎也瞧见了我,轻轻引了缰绳,马儿打了个响鼻,步履渐渐放慢。

      渐渐地,我依稀能听见奕清身上兵甲相触的声音。

      穿过城门,我才将他看个仔细。奕清座下那匹御赐的翻羽通身亮泽,神气十足,他依旧是一身黑甲立于马上,金冠,手握玄金缰绶,英俊挺拔,像是白杨一般迎风而立。

      东风恍然轻拂过,扬起我长裙广袖在空中盈盈翻飞,我略开挡住视线的碎发,看见他那张如斧削刀刻般的容颜多了几分意气风发的潇然。

      “师父,你总算回来了!”我笑道。

      他唇角微微一牵,向我伸手,“上马。”

      自小我便喜欢同奕清一骑而乘,他能将马儿驭得服服帖帖,时而风驰电掣,时而悠悠慢步,都叫我觉得快意十足。

      我浅浅一笑,扬手扣住他的手,翻身上马,坐到他身后。

      他回头看了我片刻,转了身子将手从我腰际穿过,一把将我从他身后提到他身前落座。

      “无忧,你的裙子未免太长。”

      无忧是我的小名,但身边人中只有他这么唤我。

      听得他唤我小名,我心里很是高兴,歪了歪脑袋问道,“剪了可惜,不如我裁下一些拼凑拼凑给你做衾衣?”

      “那以后我岂不是一身女子香。”他神色悠悠,倒叫我笑出了声。

      一路上我都乖乖地坐在他身前,呼吸间,他的鼻息落在我的耳际,那酥酥痒痒的感觉叫我心神一荡,映着阳光微微阖起眸子。

      “你也算到了婚配的年纪,可有看上哪家公子?”马儿行至天街,奕清突然问我。

      婚配?!我一愣,总觉得是一件非常遥远的事。

      我深知与奕清此生无缘,皇叔是决计不会让我嫁给他这样一个手握重兵、权倾朝野的重臣为妻。也许我不说,皇叔就会将我一直弃在宫中,与其我嫁去与夫君同床异梦,还不如不嫁,孓然此生也是一种活法,何必非要成双成对呢。

      我朝他笑笑,“无忧此生不愿嫁人。”

      听闻我这样说,奕清骇笑:“荒唐,为何不愿?”

      “就是不愿。”我扬眉一笑,继而低头想了想,觉得并非每件事都需有个缘由,随性去做不好吗?我转而又嘲笑他,“师父,你也不是不愿娶吗,如今只有两年你便是而立之年,年岁相差无几的王爷侯爵此时都该有个能习武的儿子了,我却还巴巴等着你讨个师娘,为我生个小师妹来玩,也叫我在宫里不那么寂寞。”

      不知为何,说完这些我却觉得心里酸酸的,挺不是滋味。

      “你竟也学会揶揄我了。”他闻言浅笑,牵辔的手臂微微收紧,继而道,“我征战在外,生死难料,不愿多顾儿女情长的事。若我有了妻子,有朝一日在沙场上马革裹尸,这世间岂不又多一个伤心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似乎有一种莫名的倜傥和落寞,我听完只觉心里乌沉沉的,很是心酸。

      “那……师父,”我咬唇点点头,掩了心思怯怯地问他,“你可有喜欢的女子?”

      他点点头,“有。”

      微风将我额前碎发吹拂在脸上,我垂头将它们拨开了去。

      就知道他已经有了心上人,也许是韫华吧。可韫华泼辣凶悍,怎么能做他的妻子呢?文淑倒还好些,娇小可人,又温婉知礼。

      我想着,心里越发难过了,却装作很高兴的样子追问道,“那就赶紧去求皇上赐婚呀!”

      “不必。”他摇头,逸出一缕笑。

      有时候奕清说话就是这样云里雾里,不必是什么意思,我看了看他,不得其解。

      座下的翻羽停在宫门前,奕清扶着我下马。

      他与我告别,领着副将直往玄光殿去。我一人漫无目的的走在长长的宫道上,两边的飞檐上落了不少飞鸟,我一边看一边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皇后的昭阳殿前。

      这昭阳殿本是父皇为母后所建,大殿皆是以琉璃金瓦为顶,配以大扇的菱花格窗,殿前大块的空地铺了丈余的碧玉砖,雕以上古瑞兽图案,极尽华美。可惜,母后早早便驾返瑶池,空留这昭阳殿立在宫中,唯有夜里清冷时能听见四角上金铃在悲戚作响。

      我仰望那昭阳殿三字,想来已有三四日未给皇后问安,我遣了殿门口的小宫女前去通报。小宫女很快便请我进去,我提起裙裾跨入殿门,之间皇后正斜斜倚在凤榻上品茗。

      我俯身叩拜,“儿臣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永乐未央。”

      “起来吧,坐。”皇后支起身子,笑意盈盈地看着我。她披着鹅黄锦绸坎肩,眉眼柔和,虽已然过了女子最娇艳的年纪,她却依然风姿不减,仪态万方,“难得千秋来本宫这里坐坐,本宫高兴得很。”

      我淡笑,接过墨兰递来的雪水云绿,揭开杯盖拂去茶末,那氤氲绿雾映出我眉间一朵嫣然花钿,“若是平日里娘娘觉得一人无趣,大可以召千秋来陪娘娘说话。”

      “还是千秋你懂事,比那文淑、韫华知礼太多。”她望向我,欣慰笑道,“也难定远将军要向皇上求娶千秋呢。”

      我闻言,猛地一震,抬头看向皇后慈眉善目的笑脸,她将这一句话淡淡抛出,不改面色。而我却已然惊得几乎要里起身。

      皇叔已经开始厌恨我了吗,定远将军常年驻守边疆,那样的远,只怕我去后此生也不会回京了。心中一瞬间绝望,可细细一想,不禁又发现什么。

      定远将军手握重兵,常年戍守边漠……皇叔最应忌惮日后他是否举兵叛离,这样看来,并非定远将军想要求娶我,而是皇叔将我当作笼络军心的一枚棋子!好一手缔结良缘,不用委屈韫华文淑两位公主,让我这个冠着公主名号的前朝遗孤去做便能兼济两方,简直叫他们称心如意。

      “千秋,你的意思呢?”皇后面上笑意不变,纤指柔柔把玩着腕上红玛瑙手钏,神色自若。

      我闻言,默默望着她,想起今早奕清说的他已然有了心上人,只觉得喉头一紧,鼻子一酸,便要落下泪来。可如今这泪竟出不来,眼眶干涩,只剩空空的一颗心在那里挣扎。

      不如就这样离开这里吧,我想。

      方才还同奕清说自己不想嫁人,自己一派潇洒的模样让我现在不禁自嘲一笑。果然这一切都像酒肆里说书娘子所讲的——

      ——世事无常。

      自小长大的这偌大的楼台宫阙里竟没有一处可以留得住我。除了素菡姐姐、采桑她们,我还有什么值得挂念呢。

      也许只有奕清了,最放不下的,也就是他了。但如今奕清也有了心上人,我这个做徒弟也便该放下一些心思了。

      那年我在雪竹阵里见他舞剑,便央奕清做我的师父,他笑着收起剑一口便答应了。那么多年来他悉心教我骑射剑法,如今我能与他一同默契起剑,身形姿态半分不差,可为什么两情相悦这么难呢,难道因为他是我的师父,这层身份叫他跨不过去吗?

      越是想,心里就越是难受,满心都是他方才的音容笑貌。采桑曾说,心里头难受就笑笑,朝自己笑,我决心试一试。却不想放下茶盏,鼻头一酸,眼里终于似乎有什么氤氲而出,却叫我又硬生生忍了回去。

      我朝皇后粲然一笑,眼里模模糊糊。

      “儿臣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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