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夜》鱼鳞scale

5、第五夜

　　景博现在很后悔，非常后悔，后悔到想一头栽进海里去算了。
　　昨天晚上，他看到了那个新闻，心里最后的那一点泡沫般虚幻的企盼也被打散了。他知道卢天恒是故意的，但他没想到的是，对方居然可以这么决然。他想，这次是真的回不去了，什么都改变不了了。他说不清楚心里的感觉究竟是什么，恼怒？痛苦？或者是绝望？他不清楚，也不想清楚。他只记得当时大脑一片混沌，他气冲冲地对卢天恒吼了一句“你就这么想要离开我吗！”，摔门而去。
　　他没有开车，就那样跑了出去。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该去哪，他只知道现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他再面对着卢天恒的话，他绝对会陷入疯狂的。他怕控制不住自己去说出会伤害卢天恒的话，做出伤害他的事。他需要冷静一下。不知不觉间，他就逛到了码头。
　　在微凉的江风的吹拂下，他的确冷静了下来，然后他就后悔了。如果，如果在他跑出来的这段时间里，卢天恒，他的Gordon就那样消失了怎么办？随后他就不由的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可笑。卢天恒的意图他是明白的，希望自己能够好好地、幸福地生活下去，是么？那么在自己彻底放开之前他就绝对不会离开，他放不下自己。可是Gordon啊，你到底明不明白，我希望的幸福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失去了你的我的人生，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景博真的好想哭，也许痛痛快快地哭一场的话，就那样哭出来的话，就好了吧。但是他的眼睛很酸很痛很涩，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呼吸间满满的都是江边潮湿的气息。这个地方，他忽然想起来，就是他和犀利妹第一次分手的地方吧，同时，这里也是他和Gordon真正确立关系的地方。在这个码头，他对犀利妹说出了“爱情数学题”的理论，他还记得，当时犀利妹的指责与控诉。那个时候，他离开以后，是Gordon来找到犀利妹的吧？那么犀利妹有没有对他说呢，自己的那个“爱情不是十进制，而是二进制”的理论呢？爱情不是二进制1+1=2这么单纯的，而是十进制1+1=10，他们需要考虑的不只是他们自己的生活，还有身边的所有人，包括家人、朋友……而他和Gordon之间，还有一条名为“世俗”的鸿沟。但是啊，也是在这个码头，他抛下了那种成见与观念，选择遵从自己的情感。那时他就知道，他们要在一起的话，会受到的阻挠与困境远远多于他和犀利妹所遭遇的。但他不会后悔，这一次，他是下定决心不会放手的了。
　　景博在第一时间就向父母坦白了自己的情感，本来卢天恒是不想那么快告知景家父母的，他不想让景博为难。但景博觉得，这种事情，作为家长，他们是迟早都会知道的。如果现在隐瞒，等父母察觉以后，可就不是自己为难的程度了，Gordon会更难做的，这样太委屈他了。他不想让爸妈伤心，更不想让Gordon受伤害。索性自己主动坦白，Gordon就可以少些尴尬与不安了。
　　不出他所料，得知儿子竟然爱上一个同性，而且对方还是卢天恒以后，景家父母，特别是蒋慧珠，彻底地震惊了。他们当场表示不会接受这段“有违人伦，伤风败俗”的恋情，蒋慧珠苦口婆心地劝他：“Kingsley，你只是因为犀利妹的事情而受了太大打击而已，Gordon是个好孩子，他对你很好是没错，但你们要搞清楚，不要把一时的依恋当做齤爱情，更何况你们都是……这样会毁了你们的……”景然也劝道：“是呀Kingsley，你可要想清楚了……”景博很冷静，他没有任何多余的行动，他只是很冷静地说：“爹地妈咪，你们都是在国外生活过的，相信你们都是很开明的，我不是同性恋，但我爱Gordon，这和性别无关。我是认真的，我确定自己的情感，所以我才会告诉你们，我希望你们能支持我。”这不是询问，而是通知。蒋慧珠被他一番话激得嘴唇发白，几乎都要站不稳了，景然扶着自己的妻子，无力地叹着气。景博看了自己的父母一眼，坚定地走了出去。景然突然觉得，自家温文尔雅的儿子，这次真的是下定决心了的。他看了看脸色苍白的妻子，突然觉得人生好无奈……
　　景博从那天起就搬进了卢天恒的公寓。期间，景然和蒋慧珠偷偷地找过卢天恒。他们希望卢天恒能和景博分开，蒋慧珠说：“Gordon啊，我们知道你是很为Kingsley着想的，你有没有想过，你们的这种关系，让外界得到消息的话，他会怎么样，你又会怎么样？而且，你又能确定，你们就真的如自己所想的那样爱对方吗？”景然没有说话，神色却很是复杂。
　　卢天恒静静的看了他们一会儿，终于开口：“Auntie，你的意思我知道，但是，这种事情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如果Kings想要和我分开，那么我会干干脆脆地放手。如果Kings坚持要和我在一起，”他的眼神很坚决，“那么就算全世界都不肯接受我们，我也会陪在他身边。而且，我父母也支持我的选择。”
　　被他的话语和决心镇住了，蒋慧珠无言以对。一旁的景然叹了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说道：“Kingsley已经是个成人了，他的情感和生活我们不想插手。我们只是怕你们的感情不够成熟，最终会伤人害己。这样吧，前几天我接到Kingsley在剑桥的教授的讯息，他有一个科研项目需要Kingsley的帮忙，这对Kingsley日后的发展也大有帮助。这一去大概要半年，在这半年里，你们就好好想想吧。如果半年过去，你们还是非对方不可的话，我们就认同你们的感情。”
　　“怎么可以……”蒋慧珠很惊讶。
　　“Victoria，Kingsley已经长大了……Gordon是个怎么样的孩子我们也是知道的。我们该相信他们，只要他们能幸福就可以了。”
　　“……”蒋慧珠敛了眉眼，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Uncle……”卢天恒似乎有点不敢相信。景然了然地对他微笑：“接下来的事情，就看你们自己了，好好把握吧……”
　　再然后，就和童话一般，王子与王子经历了磨难，最后在所有人的祝福中，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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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事情Gordon和他曾谈论过，卢天恒一边说一边笑着，幸福的像个孩子。
　　“你就不怕我在那半年里后悔了，不想和你一起了？”景博问出了一直以来都想问的问题。
　　“我相信你啰。而且如果你真的后悔了，要离开我了，我也只好放手啦。”卢天恒无所谓地笑着。
　　“痴线，我一辈子都不会放手的，这一辈子我都会把你绑在身边的！”景博恶狠狠的说。
　　“这可是你说的哦，那以后你可就别指望我会放手啦，一~辈~子~的哟。”卢天恒笑得眉眼弯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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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骗子……”景博看着东方透过厚厚的云彩漫射出来的惨淡光线，低声念叨着，“明明说好了，要一辈子的……好不容易才……怎么会……怎么可以这样……”
　　然后他听到身后熟悉的声音：“Kings……回家吧，我们回家吧。”
　　他转头，看见那个与他相约一生的人，在晨光之下，微笑着向他伸出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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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C很头疼，案子已经顺利地结了，Lo sir的葬礼会在今明两天举行，今晚是要守夜的，明天一早会把Lo sir的尸体送去火化然后出殡，葬入浩园，之后会在浩园旁的小教堂里举行一个小型的悼念会。只是Lo sir的家人还在路上，航班出了点问题，最早也要明天中午才能到。本来他和阿笨阿占是决定守夜的，可是刚刚又接到了任务，在某所民居里发现了一具女尸。局里人手严重不足，所以他们Team C被要求去协助Team A调查，连他这个伤员都要去帮忙做笔录。Madam Koo本来想帮他们申假的，被他们拒绝了。如果Lo sir知道的话，一定不愿意他们因为自己而放下公务的。现在的麻烦是，现如今有资格给Lo sir守夜的人只有两个，凌敏嘉要照顾两个宝宝，自然是抽不出身的；而景博……PC觉得这是他有生以来接过的最麻烦的任务……思前想后，他决定去找景家父母。
　　景然和蒋慧珠的脸色也不好看，相信他们最近也是担惊受怕得很，却又不想去打扰景博。不过他们应承得很痛快，反正他们本就打算今天去探探景博，昨天给景博打电话时他情绪似乎还不错，也许，他自己也在想办法振作起来也说不定……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景家父母还是在见到景博的时候被吓到了。苍白的脸色，浓重的黑眼圈，还有那种死气沉沉的感觉，怎么都不像是以前那个风度翩翩的景教授了。蒋慧珠觉得好心疼，好好的两个孩子，怎么就会弄成这个样子呢……
　　景博刚从英国回来，就去接了卢天恒回家吃饭，他们还特地邀请了Uncle George和景致。既然决定要接受，那就是一家人了。在经过犀利妹的事情后，他们就已经很开明了，孩子幸福就好，其他的事情就随他了。那个时候，Gordon那个孩子真的是很紧张的样子，整个人都感觉是紧绷着的，哪还有平常谈笑风生、伶牙俐齿的样子了，不过那副样子倒是可爱得紧。不过幸好，家里人对Gordon印象都不错，再加上他们做父母的都没意见了，其他人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似乎意识到自己真的被接受了，卢天恒才放下心来，一副乖巧的模样把长辈们哄得服服帖帖的。只是Uncle George旁敲侧击的提到了职业的问题，不管怎么说，卢天恒都是个警齤察，而警齤察这个职业，特别是行动组的，危险性太大，他们也都还记得，犀利妹是怎么去的……但卢天恒信誓旦旦的保证，一定会注意安全的，等他工作到差不多时候时，就去申请转文职。蒋慧珠还记得那时卢天恒提到破案时神采飞扬的表情和他身边景博充满幸福的笑容，一切都好像还是昨天，怎么这人，说没就没了呢？
　　“Kingsley，你……还好么？”蒋慧珠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自家儿子的表情，开口问道。
　　“我没事的，妈咪。倒是你啊，注意身体，你看你，气色好糟糕……”景博有些虚弱地笑着。
　　“Kingsley……”蒋慧珠忍不住捂住嘴巴哭了出来。
　　“Kingsley，你要赶紧振作起来，这种事情，大家都不想的。看到你这副样子，Gordon也会难受的……明天Gordon就会出殡了，今晚……你去守夜吧，就当，陪他最后一晚……”景然搂紧泣不成声的妻子，努力压住声音里的颤抖，“我们就不打扰你了，你多保重……对了，等事情都结束以后，搬回来住吧，你一个人住外边，我们也不放心……”说完，景然担心的看了他一样，搂住蒋慧珠缓缓转身离开了。他们帮不了他什么，一切都只能看他自己了。
　　景博目送着自己的父母离开，看着他们好像瞬间苍老了的背影，景博知道自己让他们担心了。他站在门口，直到他们的背影彻底消失……
　　关门，转身进屋，他听见那人有些淡淡的声音：“Kings，你的生命里不止我一个人……”可是没了你我的生命就已经不再完整；“你也要为Auntie和Uncle想想啊……”那你为什么不为我想想呢；“Kings，该结束了……”可我们的新生活明明才刚刚开始！“Kings，够了……”他感觉到有一只冰冷的手轻轻地握住了他紧紧握着的拳头，他慢慢地松开拳头，那只手把他的手轻轻抬起，小心地抚过他掌心深红的指甲印，轻柔地好像对待什么珍宝似的。
　　“会去么？”卢天恒轻声问道，“给我守夜。”
　　景博猛地抬头看他，目光却直直的撞进了他的眼中，那里面是一片风轻云淡的笑意。
　　“……我会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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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天恒的尸体仍旧停放在警局，实际上，警局就相当于是他另一个家了。
　　景博去的时候，卢天恒的老伙计都不在，警齤察总是很忙的。他记得清楚，他与卢天恒正式在一起的那半年，其实难得能聚很久的。给他带路的是一个小警齤察，年纪很轻，面生的很，应该是个新人。在领他进停尸间的时候，小警齤察递给他一件大衣：“里面很冷的，景教授你小心……”他嗫嚅着，“Lo sir是一个很棒的警齤察，是很好的长官……你请……节哀……”说完后，小警齤察飞快的跑了，但景博没有漏看他眼里的晶莹。看来，是Gordon的小fans呐……
　　小心的关上门，景博看见卢天恒站在房中间的一张小床旁边，然后抬起头，朝他微微笑着。他一步一步地迈了过去，距离并不远，他只迈了七步就到了，然而他却感觉像是跨越了自己的半个人生。
　　第一步，你我初识，你对我说，我们是朋友了；
　　第二步，我填字，你拿奖，你我形影不离；
　　第三步，你为我担罪，远去澳洲，却始终不曾与我断了联系；
　　第四步，你我在香港重聚首，相伴破案；
　　第五步，你助我走出丧妻之痛，还我新生活；
　　第六步，你我结下半年之约，最终承诺携手一生；
　　第七步，你最终还是，离我而去……
　　景博的手在颤抖，这里还真冷啊，他想。他轻柔地揭开那层薄薄的白布，他看见了那张惨白的、熟悉的脸，那张明明还在对面对他笑着的脸，却又冰冷而僵硬地被蒙在了白布之下。随后他的注意力就被那胸口可怖的枪伤吸引了，他的唇颤抖着，手指在伤口上方游移，却始终不敢落下，就好像，生怕弄疼了躺在床上的人。
　　“Kings……”他听见那人的轻叹，不知何时，卢天恒移到了他身边，伸手握住了他颤抖的指尖。他转过身，将手掌放到卢天恒的左胸前，却感受不到任何的跳动，只余一片凉意。
　　“还疼吗……很冷吧，在这个世界……”他轻声地问，声音止不住的颤抖。
　　“……不疼了，已经不疼了，Kings，已经过去了……”卢天恒温柔的抱住了景博，轻轻地安慰着他，“但是，真的好冷啊……幸好，你还是温暖的……”他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一滴一滴的落在他的颈窝。
　　景博是真的放下了，他知道。
　　“至少，等到后天好吗？那天是你生日，我有一个惊喜要给你，我准备了很久的……”景博带着泪的双眼就那么认真地看着他，他忍不住点了点头，他永远都拒绝不了这个人的，他知道。
　　然后他突然发现，就算在景博面前，他的身影也变得透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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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博最终还是在卢天恒的强烈要求下裹着那件大衣在一旁的椅子上睡着了，他的确很累了，然后他又做了那个梦。
　　依旧是一片黑暗，依旧是那个身影。只不过那个原本模糊的身影已经变得清晰，他看见卢天恒就那样对他微笑着，欣慰的，释然的，就那样笑着，然后逐渐消失。景博也轻轻地对他笑了，安静地笑着。不会再让你感受到那种绝望的寒冷了，景博在心里悄悄地说着。
　　是夜，二月十一日。

作者有话说

　　其实我效率挺高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