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时间的高塔》十七岸

18、00:17

　　传说世界上有永恒不灭的灯火，这灯火的光能够照亮所有的黑暗与阴影，甚至照亮阳光。那时候的人们为了追逐这样的光明纷纷寻找，然而没有人找得到。

　　时间能磨平一切，渐渐地，寻找的人变得少了起来，只剩下一些真正惧怕黑暗的人才继续狂热地追求着，他们踏上世界的每一块土地，将自己的生命留给每一处的空气，他们由年轻强壮变得虚弱衰老，曾经锐利坚定的双眼也变得浑浊模糊，可是他们依然没有找到那盏传说中永恒不灭的灯火。

　　他们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哭喊着，绝望着，因为他们已经被最为恐惧的黑暗所笼罩了。

　　那盏灯火到底在哪里啊？他们近乎着魔一般祈求着。

　　但他们最终也没有得到。

　　我合上书，回想起那时Boris带我看到的那一片光之海——树林中央藏匿着的一汪碧蓝的湖泊，那颜色无法形容，澄净透明，无暇无垢，而在那湖泊之岸，摇曳摆动的花丛泛出柔和的荧光，盘旋的蝴蝶拥有水晶一样的透明翅翼，连接了月色湖光。

　　“它们是月光蝶，只有在月光下才能看见，也许白天并不存在。”那时，将我的手腕浸入湖水中，Boris看着我发笑——是那种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然而十分漂亮。

　　我想那是真正的足以照亮阳光的灯火，可惜只存在特定时间的特定地点，并只能展现给特定的人。

　　Julius依然伏在工作台边修理着他那些源源不断的时钟，镜片下的双眼淡漠而安然。苍白而修长的手在工作台上熟稔地动作着，像一幅动态的画，又像是精密的机械，超乎寻常的灵巧细致，不经意间流露出摄人心魄的魔力。

　　我盯着他出神，工作的时候，虽然和他说话根本不会得到回应，但是这样看却没有问题，他的集中力很好，专心工作时不会察觉到周围的情况。

　　我很了解他，像了解我自己一样。

　　真是奇怪，明明我认识他还不是很久的。

　　我现在在休息，结束工作后回到钟塔，到现在也不过才几个时间带，回来的时候顺手买了几本书，毕竟Julius的书架上书虽多却全部都是专业类书籍，其余的种类一本都找不到——我从来不认为那是休息时应该看的东西。

　　Julius答应陪我休息，但是，这一阶段的工作还有一点没有结束，所以我同时也在等待。

　　许是工作快要结束的缘故，Julius也难得显得放松了些，他似是察觉到了我的视线，转过头看着我，进而轻微地蹙起眉，毫不掩饰自己那些因被过于热切的视线所打扰而产生的不悦之意：“你很闲？”

　　“我在想这本书里记录的一个故事。”我向他扬起手里的书，打算装作自己很无辜。

　　Julius的视线转移到我拿着的书上面，沉思了几秒。

　　…这是看过的反应，我有些诧异，不由问道：“永恒的灯火，真的有那种东西吗？”

　　他看样子想起来了，干脆地摇头：“没有…永恒不变并不存在，事物即使看起来和以往没有不同，但它确实地在改变…时间是无法对抗的，在每分每秒的流失中事物都在不停地产生着变化。”

　　我看着他突然有点失神，便继续问道：“那他们在找什么？如果根本不存在，那寻找根本没有意义。”说实话，一开始只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没想到他真的看过这本书…Julius很博学，不仅限于工作方面，他所掌握的知识量其实很惊人。

　　“他们在恐惧死亡。”Julius低下头，将螺丝安在时钟内部，慢慢调试着“黑暗与阴影对于普通的人类来说是难以逃避的，敏感的人会从生命存在开始就感受到死亡的降临，所谓永恒不变的灯火也只是一种永生的奢望而已。在这个世界里，这种事情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生命也是不断变化的吗？”

　　“是…但也不是。”Julius停了一会，他将修理好的时钟放在一边，并摘下工作时才会带上的眼镜，于是那双寂静的深蓝眸子就这样彻底地暴漏在这个空间里，他看着我，然后招招手。

　　我乖乖地把椅子搬过去坐到他身边很近的地方。

　　他伸出手抚摸着我，神色略显柔和：“先回答我，你怕死吗？”

　　身体自然而然地放松下来，我没有升起半分警戒，任自己被当做孩子一样安抚着。然后，我点头，却又摇头：“我不想死，但并不怕死。”

　　死亡本身并无恐惧，活着才会感到恐惧，可是对于我来说，本来，恐惧就是不被允许拥有的感情。

　　所以从一开始也不过是想要不择手段活下去。

　　“这就是答案。”Julius露出了清淡的笑容，那笑容温柔而平和，宛如弥漫了静寂的时光“你很适合这个世界，这里的居民大部分都是如此，没有人想死，并对死亡表现出恐惧，然而，却没有人会真正为自己的生命而珍惜。”

　　我怔怔地看着他第一次露出的笑容，只觉得现在什么都做不到，接近，远离，说话，触碰。我仅仅能够感到怀念，与本能中熟悉的悲伤。

　　“生命是静止的。”Julius用手指触碰我的左胸口，他将指尖抵在心脏跳动的位置，低声说“生命的存在是唯一不会被时间所影响的，然而，个体的生命却脆弱到连直面时间都不可能。尤其在你原来的世界——只要我们一起射击，那些生命就都会很快地化为灰烬。”

　　他的手向下滑去，钻进我的衬衫里，然后上移，将手心毫无阻隔地贴在同样的位置。

　　我抿着唇竭力阻止自己想要反抗的冲动，胸膛上的手温热而有力，因为常年接触精密的工作和枪支，指尖和虎口处有薄薄的茧子，在这种姿势下，那份触感如同被握住了心脏一样，生命被牢牢掌控住，没有丝毫喘息反抗的机会。

　　那双寂静的眸子低垂着，带着些许安详之意，他将我揽到怀里，头便枕到我的肩上，散落的发丝有一部分落到了我身前，暖色的灯光下温润的海洋色彩，让我再度失神。

　　没有办法抵抗，身体仿佛失去了全部语言与行动的能力。

　　“在这个世界里，所有的一切都没有意义。”和那惊鸿一瞥的笑容不同，他的声音中读不出感情，只有近乎冷漠的平静。

　　我开始觉得恍惚起来，头脑中好像有一个声音重叠起来。

　　——就算你在这里，这个世界的一切仍旧没有意义。

　　那是谁说过的话呢？

　　恍惚间，Julius继续道：“就算你在这里，这个世界的一切仍旧没有意义。”

　　……声音，确实地重合了。

　　“无意义也需要去做，因为生命是静止的，所以同时生命在变化，想留住时间的人开始寻找永恒。”Julius不知怎么冷笑起来“愚蠢的行为。”

　　我突然感到什么都无法听清了，脑中像是被雾气笼罩着，那重合的声音隐入了雾气深处，令我再次无法忆起。Julius在说话，我知道他在说什么，可是听过后便会遗忘，神智并不清醒，迷蒙得像踩着虚无的云，只有时钟摆动的声响渐渐清晰，没有杂音，精准的轨迹。

　　那，是从哪里传来的呢？

　　屋子里到处都是时钟，然而，这又有所不同。

　　“…还不到时候吗。”Julius不知何故叹了口气，低声道“Ace那混蛋…到底还要逃避多久。”

　　随后，我模糊感觉到自己被安置在床上，而身侧亦有一份重量。倦怠地睁开眼，蓝发的工匠近在咫尺，他的神色平和，看向我的目光更像是在看一个被他纵容被他宠溺的幼童，见我看着他，便说道：“工作已经暂时结束了…答应过你要陪你休息，好好睡吧。”

　　于是我安心地合上了双眸。耳边有均匀的呼吸声，他在这里，在我的身边，守着我入梦。

　　……已经，不用再逃跑了，该回来了。

　　——你听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