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时间的高塔》十七岸

14、00:13

　　时间永远在流逝，即使有的时候它看似静止。时钟塔是这样的地方，不会改变，时钟摆动的声音却同时提醒着在不变中已经变化了的事物。我在工作台的侧面占据了一小块地方，Julius默许了，所以我们便一直维持着这样的状态做着相似的工作。

　　他不惊讶于我掌握知识的速度，并很好地贯彻了他所说过的话，不会给我在这方面任何的指点，只会在一段时间后检查一下我完成的工作，然后调整其中需要调整的部分，没有夸奖，也没有指责。我们再未说过一句话，所有的交流仅限于检查与被检查间的维系，可是我知道，我们之间并不陌生，我熟悉他，而他仿佛也足够地熟悉我。

　　这种默契既非理智又非本能，自然而然地，出现得好像本应如此。

　　这令我迷惑却安心。

　　…话虽这么说，可是似乎很久没有休息了，体力没什么问题，可是精神上很疲劳，这是一件很精细的工作，即使身体有记忆，仍旧需要全神贯注，零件十分细小，而且异常脆弱，稍微的不注意就有可能使其受到损坏，所以连眼睛都会觉得疲劳。

　　我只是在重复着一个型号系列的零件在练习，而这种型号的零件也只能勉强被称为复杂的程度，在时钟里的作用相对之下也并不算上重要，即便如此我也对于长久的工作感到了疲劳。那么，Julius呢？

　　他很好地将损坏的时钟按照情况进行了归类，可是并非所有的时钟都是同一型号同一状况，受损伤的地方即使一样也需要不同的修理手法，何况有的时钟看起来简直是受到了根本无法修理的伤害。

　　这个世界的时钟构造比原来的世界中要更加复杂精巧，仅仅是一个时钟里需要用到的零件型号就有上百种，光是全部记下就需要花费很长时间，更何况还需要涉及到各种样式时钟内部的零件配比和构造。Ace说过…这个世界上的时钟屋只有一个，而他现在在我的面前，这样的工作光是想象就觉得辛苦，实际做起来一定更加…然而，Julius却一直在做这样的工作。

　　他需要集中更多的注意力，需要运用更多复杂的手法和技巧，可是他和我一样，一直到现在也没有休息过，并且看起来完全没有想要休息的意思。对待损坏的时钟他比任何人都要更加细致，修理好的时钟看起来就像新的一样。

　　…好累啊。

　　自己感到疲倦，看到对方更加感到疲倦，我一边拆解着零件，一边这样想着。

　　“…停手吧。”Julius看向我，稍微停下了手头的工作，他的语气显得冷淡却无奈“在这样下去的话，工作质量会下降的…现在去休息一下，或者去沐浴…你的状态现在太碍眼了。”

　　我愣住了，不由看向拆解到了一半的零件，忽然发现有一个螺丝上因为用力不对有了少许划痕…最低级的错误，从来没有犯过的最最低级的那种。

　　Julius扬起螺丝刀，螺丝像是被什么所吸引般飞向了对面，然后我看见他查看了一下划痕，换了一个工具进行了娴熟的修补。

　　……给他添麻烦了吧。

　　“对不起。”我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把零件剩下的部分拆开，确认这一次没有损坏后将其放下便不再去拿新的零件。明明想要帮他，明明不想给他添麻烦，明明…好不容易才遇到他。

　　我…真差劲。

　　头上忽然传来热度，我抬眼，发现蓝发的工匠正在抚摸我的头，表情淡漠，却没有负面的意味。而且，和Ace不同，Julius的动作更加随意，手上的温度也更加温暖，这样的感觉好像安抚。

　　“你做得很好了。”他说。

　　这次没有想哭的心情，而是比那更加轻柔。轻柔到只想永远停在这样的时光中，能发自内心地去微笑，去感动。

　　“可以陪我一起休息一会儿吗？”我想，现在我应该在微笑，用微笑去请求。

　　他显得若有所思，虽然没有拒绝，可那也不是同意的意思。

　　我放下工具离开座位，走到他的身后用自然的态度去拥抱，轻声请求道：“我累了…可以陪我休息一会儿吗？”距离很近，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和仿佛冰雪般黯淡的沉香。只是接近就放松下来，比想象中更深的疲倦涌上，倦怠感让我只想去睡一下，在能看到这个人的地方。

　　他似乎有些不适应，身体骤然僵硬起来，语气也没有原来那样从容：“别突然这样…想去休息的话自己去，我的工作还没有完成。”

　　我不由表现出些许不满：“你的工作永远也不可能完成。”

　　是，时计屋就是这样的工作，需要一天到晚忙个不停，根本不会有休息的时间。

　　“……”Julius不说话了，他看起来有些苦恼，我又让他困扰了。

　　“对不起。”我又一次说道。

　　他闭上双眸，摘下眼镜揉了揉额角：“麻烦…离我远点…现在我宁可你选择住在城堡，游乐园都可以，帽子屋是最好的选择，你最不应该在的地方是这里，我却让你留下了…你应该离开。”他把我推开了，动作有些控制不住般的用力，他在犹豫。

　　我顺势坐在地上，仰头看着他

　　“还不到时候。”他说“等待吧。”

　　然后他给了我一叠文件，厚度和上次给Ace的差不多：“暂时不要出现在这里…让我静一静，这是余留的工作，本来也不是很急，Ace那家伙应该也好好教过你了…我会在你回来之前把这一阶段的工作处理完，等你回来会陪你休息的…现在先离开这里。”

　　“是。”我再度微笑起来，Julius其实是个温柔的人。

　　向那个表里不一的骑士一样，他们有冷酷的一面，也有伪装的一面，还有，这样的温柔。

　　我果然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更早一点相遇就好了，能和他共有更多的时光就好了。

　　我在变得不再像自己，可是，到底是因为原来的我本就不是我，还是因为我在改变呢？

　　已经很久没有想起师傅和首领了，也已经很久没再想起过去那间只有自己的书房，忘却了那时不知是真是假的喜悦，也忘却了那时刻意练习过的用来送给自己的微笑。

　　我没有感到一丝不舍，因为那已经是过去的陌生人了。

　　…虽然偶尔还是会有点可惜吧。

　　“我想留在这里。”我站起来，看着Julius的双眼，看着那属于海的蓝色，平静地说道“我认为留在这里真是太好了。”

　　心情需要说出来，想法也一样，唯独他，我不希望会令他感到失望。

　　我想留在这里，无论是否应该留在这里。

　　我忘记了太多的过去，但那也同时代表着我将有更大的选择机会，即更大的自由，说不定就这样一直想不起来也好，可是我同时明白那是必须要知道的事物。所以，现在这样单纯的时间才更加要珍惜。

　　“我出门了。”对着蓝发的工匠微笑，我的声音很平常，掺杂着喜悦的日常。

　　Julius没有抬头，他戴上眼镜继续工作着，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再度投射过来，可是他说：“注意安全。”

　　——我出门了。

　　——注意安全。

　　真好，有可以回来的地方。

　　该去见见Boris了，这次似乎也有游乐园附近的工作，加上Julius说过，这次的工作本来就不是很急，当然这是在暗示我需要给他一定的时间独自保持清净地完成工作。所以，正好这一次去游乐园打下招呼好了。

　　嗯，不知道Boris现在想开没想开，而且，希望那里的园主先生不要再强迫我听那毁灭性的音乐。

　　想法很不错，只是有一个问题，就是我该怎么去游乐园……虽说工作能够在游乐园附近，但我同时也分不清什么时候游乐园的工作路线才会出现，这是相当随机的。那么就只能先去工作，到附近的话顺便再去——还是披上斗篷吧。

　　血是不允许躲避的，处刑人在处刑的时候同样承受罪孽。

　　不过我并不在意这一点，完全无法去在意，因为，是规则。

　　在这样混乱的世界中，拥有的是扭曲的规则和遵守着这样扭曲规则的扭曲的人。

　　我于是想，我也疯了，竟然会想留在这样的世界，留在这个地方，Julius越是说让我离开，我就越觉得应该留在这里。

　　他一定很生气，还是说，会很无奈呢。

　　走廊里一片寂静，只有被无限放大的脚步声。我该习惯这个声音，这里是钟塔，而我此刻住在这里。虽然，现在即将远行。是什么时候呢？Ace说过，这是一次伟大的旅行。

　　眼前已有亮光，那是塔的门扉，我也该出去了。

　　踏出的一瞬，我听到了自己体内心跳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