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菊短篇合集]》阿优岁月

4、斗转星移

　　斗转星移

　　昏暗的酒吧里，人影攒动。
　　七色旋转灯忽闪忽闪，看不清人的脸孔和表情，谁都不认识谁，可是有什么要紧，只一样，他们是同类，生活在社会的边缘。不被重视，不被认可，不被尊重，所以他们早早就学会了隐藏，在这喧嚣的世间，在这喧嚣的时间。

　　彼此偶尔的碰触，没一丝关系，你不在乎，我也不在乎。
　　生命的律动，在这样暗紫色的灯光下跳跃。

　　舞池里各色人等放肆地扭动，似这世间一切不曾和他们有一丝瓜葛。
　　今夜过后还要背负起一切，所以让他们疯狂吧。
　　让他们放纵吧，明天就死去也无所谓一样。

　　舞台上的鼓手的动作越来越快，随着鼓点，或者不随着，只是一群脆弱的，虫一般生活在这世间的人，忘乎所以的舞着。

　　忽略表情，忽略动作，忽略周围的一切，悲哀的，绝望的，舞着。

　　吧台里一个红发男子，冷眼看着舞动的人群，手上熟练的调着客人点的饮料。眉宇间没有喜乐，目光流转间没有悲哀。
　　冷漠，变成他的气质，淡然，变成他的性格。
　　他讨厌人评价他可爱，虽然每天都有人过来跟他搭讪，每天无数人说他可爱。他不喜欢新来的客人，因为他不喜欢看到人由单纯到犹豫到心痛到悲哀到绝望最后到和他一样的过程。

　　抬眼间忽然看到那个黑发黑眸的男人，那个他曾经爱的死去活来，又伤他到死去活来的男人。
　　手里的调酒器稍稍停了一下，马上，他换上一副自信可以迷倒众生的笑容。

　　「哟，我以为谁呢，原来您呢，什么风把您给吹到法国马赛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了。不是追我呢吧，劳您费心啦。」

　　「英二，跟我回去」
　　「您这话我就不懂了呀，我为什么跟您回去啊，给个理由先成不。再说了，咱俩没啥关系啊，您不是不明白吧，您就这么一说我就这么跟您回去了，咱这自尊搁哪儿啊，您倒是喜欢脚踩着，咱这儿还不大愿意呢，是吧。」

　　「英二，……，对不起。」
　　「您这又是说哪儿话啊，咱这不是两年来第一次见面吗，您过来捧我场，我感谢您还来不及呢，您何错之有啊。」

　　「英二…………为什么…… 作践自己」
　　「您这犹豫了半天，口吃了半天我以为您要说啥呢，最后来一句作践自己，哈哈，您还真是搞笑呢，我能反驳几句吗。您在日本当医生就是高尚，我在这里调酒就是作践我自己了？您看的起自己咱没话说，能不能别看不起咱这平头小老百姓啊，咱没记得得罪过您呐。再说了，您要是觉得自己伟大啊就放自个儿心里成不，别拿一幅你比我地位高的姿态教育咱，咱跟您不熟。」
　　「对不起，英二，我不是那个意思」

　　酒吧糜烂的气氛感染着所有人，唯独这对谈话者不在其内。红发男子骄傲的仰着头，手里还是熟练的调着客人的酒，只是和往常有一丝丝的不同，他往吧台后面退了一小步，希望和吧台前站着的那个人远上哪怕一寸。

　　黑发男子，注视着调酒师，不语，眼里流露出些些的隐忍。他想说什么，好像话到嘴边却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一样，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尴尬的气氛在他们两人之间环绕，红发男子依旧高昂着头，脸上的微笑在努力的张扬着，似是在宣告他是快乐的。

　　此时一高大挺拔的身影挡在他们俩的视线间，看看吧台外的人，又转向吧台内的人，有些担忧，“Eiji，qu’est-ce qu’il y a c’est qui？” 【英二，怎么了，这是谁】
　　“Un ami，t’inquiete pas。” 【我的一个朋友，别担心】

　　黑发男子不再说话，仔细看一样红发人，似乎在确认他没有受伤一样，就出了门。

　　凌晨6点，马赛某同性恋酒吧门口，一个黑发男子拦着一红发男子的去路。
　　「英二，跟我回家。」
　　「哟，您还在呢，不会一直在等我下班吧，辛苦了，您呐。那好，我也下班了，您也慢走啊，不送。」

　　红发男子转身便走，不留任何余地，米色风衣下摆在凌晨的寒风中飞舞。
　　黑发人，呆愣一秒，看着那个瘦削的身影在寒风中前进，决然的没有回头的意思。黑发人立即跟上他。眼看红发人就要进地铁站了，他伸手拉住了他。
　　「英二，你住哪里，我送你去」
　　「三区」
　　「三区？为什么？那里是阿拉伯人聚集区，很乱。」
　　「我愿意啊，您管得着吗」

　　「英二！」
　　「哟，您这吹胡子瞪眼的想干啥呀，我又得罪您了，给您道个歉，您能放过我吗」

　　「英二，对不起，但是我跟小美结婚是迫不得已的。」
　　「别，别，别呀，您这是解释啥呢，咱没说过我会计较吧，还有啊，咱该忘记的早就忘记了，您能高抬贵手别再让我想起来吗？您觉得无所谓，怎么着，我这一脆弱的小青年曾经也心痛过，您能看在一场朋友面儿上，网开一面吗？还有，咱不知道你怎么找到的我，但是既然找到了，那么您也看到了，我生活的很好，比跟某人在一起时还好，所以，您能回去了吗？」

　　「英二，小美得了癌症，我不能放着不管，和她结婚也是了她最后的心愿。」
　　「哟，您这伟大的，还是不顾我的反对，一再的提起啊。那您伟大您的，我卑鄙我的，拜拜。」

　　「英二，我说的是真的，我和小美什么都没有。」
　　「哎呦喂，您饶了我呗，您怎么没去做搞笑艺人呢，那小美之后的孩子哪儿来的，别告诉我她无性受精啊。」

　　黑发人愣愣的僵在那里，发不出一言，只能睁大眼睛看着对面的男子，满眼的不相信，不相信这个人能说出这样的话。红发男子似乎很满意对方的反应，也很满意自己的挑衅似的，嘴角慢慢上扬，慢慢笑出声，之后犹如控制不住了，越笑越大声，之后甚至捂着自己的肚子狂笑。

　　这捂肚子的动作仿佛刺激了那个惊呆的人儿，猛然惊醒间，一拳已经打在了红发人脸上。
　　红发人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突然的一击，一个踉跄退了好几步，幸好后面是墙，否则肯定要摔坐在地上。

　　口腔和牙齿的剧烈摩擦，满嘴血腥味道，好疼。红发男子，靠墙立稳后，吐了口嘴里血腥的东西，酒红的发垂下，遮住了眼，看不清他的表情。

　　再唾一口，红发男子慢慢抬起头，把头发往两边拨了拨，眼里射出冰冷到能刺穿所有人的视线，看着对面的那个伤的自己死去活来的男人，笑了，冷笑，哼笑。

　　「怎么，大石，说到你痛处了吗。」黑发男子，再次愣住，这是两年来他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名字从他口中说出，可是却那么刺耳，曾经的依赖自己的那个孩子，再也不会回到自己身边了吗。

　　再看那红发人，止住冷笑，好像在整理自己的情绪，双手拍了几下自己的脸，然后换上一开始的冷嘲热讽。

　　「哎呦喂，好疼呢，我说您要是这么大老远找我就是为了打我一拳，那您也得偿所愿了，算我求求您成不成，您走您的阳关道，咱过咱的独木桥，咱井水不犯河水的别再见面了成不。您以为我躲您躲的容易吗。」
　　「英二，小美的孩子……是你的，我和她结婚7个月，小美就生下了那个孩子，你没注意到过吗？」

　　五雷轰顶，这是怎样的转折啊。
　　到底生活是怎样的可笑啊，我用怎样的心情去舔砥自己的伤口，你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看着我。

　　「小美一直喜欢你的，你知道，就算我们俩在一起了，她也还是喜欢你。我不知道那一夜你们发生了什么，但是小美后来去找我，希望能给她的孩子一个家，一个名正言顺的家，即使可能只有几个月。看了小美的病历我知道小美其实只有几个月的生命了，而且她还非要生这个孩子，她说，孩子不出生她是绝对不会死的，结果孩子真的活下来了，小美在孩子出生后的第三天就去世了，谁都没想到她能活七个月，更没想到她能把那个孩子生下来。」
　　「……」红发男子不语。
　　「小美没法面对你，小美能信任的只有我了，所以我才…………」

　　红发男子再也站不住，身体顺着墙往下滑，慢慢倚墙坐着。
　　他在理头绪，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几年间，风云突变的人生。

　　很早就喜欢那个叫大石的男子，后来大学里终于告白了。幸运地，那个男子也喜欢他。顺利成章地，在一起，工作了，就同居了。

　　有一个叫小美的女孩从大一起就喜欢他，不计后果的对他好，就算他已经和大石在一起了，她也当不在乎似的，对他好，甚至对他的爱人也好。

　　就在某天，那个叫小美的约他出去，莫名喝了些酒，就昏睡了过去，等醒来时就只有一张纸条，上书：对不起。

　　一个月后自己的爱人和自己分手，没说原因，只给了一句：对不起。
　　两个月后自己的爱人和这个叫小美的女孩结婚了，没有任何预兆。

　　痛，撕心裂肺的痛。

　　他走了，誓不回去，誓不见负自己的那人。

　　「英二，我不求你原谅，因为现在想想如果当时不瞒着你，说不定还会好一些。找了你整整一年，终于找到了。我必须带你回去，无论你同不同意，那个孩子需要你。」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们都他妈的有病吗？奶奶的，一个个以为自己做的多么的伟大，他妈的你们想过别人吗？靠，你们以为这是对我好吗？都他妈离我远点，给我去死。」

　　大石看着歇斯底里的英二，慢慢地泪流满面的英二。

　　「你们一个个地把我当什么，大石，你他妈说呀，你把我当什么。现在，我连谴责你的立场都没有，连最后任性一点点的余地都没有，你让我怎么做，怎么做。」

　　大石走到英二面前，轻轻蹲下来，手抚上他的脸颊，拇指擦干他的泪，温柔地搂过他。
　　「英二，跟我回去吧，还有我呢，还有我呢。」

　　英二在大石的怀里颤抖着双肩，哭喊：
　　「奶奶的，跟你回去，但不许再有隐瞒，不许负我，上次不算，但是从现在起你他妈的不许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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