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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冒险 ...

  •   波涛拍打着船舷,风帆已经放下,被夜风鼓得满满的。虽然是逆流而上,由于风向十分合适,船走得并不慢。出乎意料地,大概是由于所有的骑士只靠盔甲的形制和上面铸造的编号认人,也可能是光线不好,又大概是由于他们根本没有想到有人会在开船前一刻假扮同伴混进来,塞拉斯和米拉诺并没有受到任何怀疑,倒是其他骑士都会颐指气使地差遣她们去做这做那,似乎她们假扮的两人在这一班队伍里是地位最低的小跟班。

      “我终于想明白一件事,你认为那迦说的那个小女孩,就是这群铁罐子放在马车里的那个?”塞拉斯在船舱底层的临时马房里一边把干草堆进饲料槽一边兴奋地小声说,“我们已经潜入了内部,都没人怀疑,你的计划是想打他们个出其不意,直接抢人?”

      “当然不了,敌众我寡,我们一切行动都要悄悄进行,而且很有可能连人都见不到。如果失败了,就想办法先拖住他们的行程。”米拉诺捏着鼻子闷闷地说,给塞拉斯熊熊燃烧的斗志泼了一盆冷水, “当然,在那之前我要先搞清楚‘她’到底被关在哪里。”

      “你不是祭司吗?没有什么秘文可以用得上?”塞拉斯不满地撅起了嘴,把一捧干草塞进马槽。

      “祭司能够施展的——啊,我们叫祷文(*1)——可没有你那位法师阁下的秘文来得方便。要是她在,用不上五分钟。”米拉诺拍着干草堆叹了口气,可怜巴巴地看了塞拉斯一眼,“可惜……”

      “可惜她好像对这件事不太感兴趣……”塞拉斯登时也委屈了起来,突然又想起什么一样猛地跳起身来,惹得身边的一匹马不满地喷着鼻子,“糟了,我没和她说一声就跑这么远,伊莉莎白非骂死我不可!”

      米拉诺噗地一声笑了出来,“你又不是几岁的小孩子了!本来看着你们像是师生,难不成其实是母女?虽然我知道长生种族的年龄不太好拿捏——”

      “啊啊——要是就这样回不去了怎么办,”塞拉斯不理会米拉诺的玩笑,抱头呻吟,“她要是一气之下丢下我怎么办?”

      “放心,半夜之前还没有收获的话,我们就直接偷走救生船回沃森格。”米拉诺忍住笑,隔着铠甲拍拍塞拉斯的肩膀,“在黎明之前一定回得去,我保证。”

      “真的吗?”塞拉斯抬起脸,掀开面罩擦了擦眼睛,“那我们——”

      “Hé vous!(*2)”突然有个声音在身后响起,塞拉斯连忙噤声,不过似乎来人并没有听见她们的小声交谈。那是一名骑士,带蚀刻花纹的盔甲显示了他一定的地位,但他的手里居然托着两个餐盘,闪亮的肩甲上更是煞风景地挂着一片咸肉。

      “别喂这该死的马了,你们现在立刻就把晚饭给‘那位阁下’送过去!”即使塞拉斯语言不通也可以听得出来,骑士似乎带着不小的火气,不理会几匹因为够不到饲料而不满地刨着蹄子低声嘶叫的马,“别惹她发飙!让她好好吃下去,给我记住!该死的!”

      骑士一声怒吼,这下所有的马都骚动起来。米拉诺连忙接过一个餐盘,塞拉斯也有样学样,两人一左一右溜过他的身边。而米拉诺在一只脚迈出门槛的时候,突然一把拉住塞拉斯,自己则猛地回过身去,从背后紧盯着骑士。

      ——骑士登时猛地打了个激灵。

      紧接着,他紧绷着的身体便放松了下来,转身摘下头盔,带着胡茬的脸上出现了困惑又友善的笑容。(*3)塞拉斯吃惊地望着突然态度大转弯的咸肉骑士,在面罩下张大了嘴。

      “嗨,吉姆,这里可真是糟透了,是不是?”骑士和蔼地向米拉诺招呼,只是声音里还带着些烦躁不安。

      “可不是嘛,贝肯。”冒牌吉姆轻松地说,看来骑士刚巧是米拉诺认识的人,“我刚好不记得‘那位阁下’在哪里了,您能再告诉我一遍吗?”

      “这可不行,副长有命令,只传达一遍,谁都不准再提起。”贝肯两步迈出马房,连连摆手,把臂甲摇得哗哗响。看来魅惑的影响令他把声音的不同也忽略了。

      “求您了,贝肯,”米拉诺跟了上去,途中不易察觉地撞了一下塞拉斯的肩膀,塞拉斯会意,贴着墙边朝贝肯的背后溜了过去,“我替您照看一个月的马!我说,索希跟您的关系还那么差吗?”

      “还不是老样子?你看,我一靠近,她就咬我!”贝肯摘了手套,把带着巨大紫黑色牙印的手举到米拉诺面前,竖起三根手指,“三个月!”

      “两个月!”米拉诺故意咬着牙讨价还价,伸出两个手指摇头表示不能再高。

      “成交!”贝肯套上手套,锵地拍了下米拉诺举起的手,然后贴近米拉诺的头盔低声说,“船舱下两层船尾方向最里面的房间,楼梯左拐右拐再左拐,就是这样——呃!”

      贝肯刚刚退回来,就被塞拉斯用干草叉柄利落地在后脑勺上来了一记闷棍,哼唧了一声便倒了下去,塞拉斯在那副盔甲砸到地面之前拎住了他的胳膊。

      两个人又花了十几分钟把可怜的贝肯结结实实地捆起来,大头朝下塞进了墙角一堆不知装着什么的麻袋下面,端着餐盘以最快的速度逃离了现场。

      船舱里的通路到处都是一片灯火通明,每隔一段路程就有一两名巡逻的骑士,看来是不愿留给潜行者任何机会。两个假骑士很快就来到了贝肯所说的位置,将近二十呎的过道尽头有两个骑士在把守着,米拉诺带着塞拉斯走上前去,一言不发地立正敬礼。

      “你们是来送饭的?那就顺便换个班吧!这里头真是让人闷得慌。”站在左手边的骑士懒洋洋地还了个礼便准备大步离开,却被右边的同伴拦住了。

      右边的骑士向前迈了一步,手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口令?”

      “呃——”米拉诺在喉咙里咕哝了一声,暗暗诅咒起贝肯,微微朝塞拉斯歪了下脑袋。塞拉斯见势不好,不易察觉地弯下了膝盖,放低身体。

      左边的骑士顿时也警惕起来,手伸向腰间挂着的短柄战斧,喝道:“你们是什——”

      然而他这句话和米拉诺念出的祷文重叠在了一起。光芒一闪,他的后几个字便如同被利器砍断了一半消失得无声无息,连船底的水声也听不到了。(*4)塞拉斯一跃而起,劈手夺过战斧,顺势转了半圈用斧背全力一击,敲在了骑士的后脑上,头盔登时凹陷了一块,骑士也随着重重摔在了地上。拿剑的骑士想要逃走,却突然动弹不得,像一座雕塑一般定在了原地(*5),被塞拉斯照样砸中了后脑,颓然倒地。整个过程悄然无声,似乎声音全都被什么隐形的巨大怪兽吞噬殆尽了一般。

      “做得好!”直到这时,潺潺的流水声才又重新响起。米拉诺赞许地拍拍塞拉斯盔甲的后背,把一张字条塞在了餐盘里,沿着门板下面似乎是专门用来送饭的开口推了进去。

      “为什么不直接打破门?”塞拉斯问,“那样不是更快——”

      米拉诺直接把话接了过去,“时间不多,我们要保证所有人的配合。我把她需要做的事情都写在了上面——”

      猛然哗啦一声,塞拉斯忽地感觉脸上一热,一股腥甜味弥漫开来,这才反应过来面罩里已经劈头盖脸地被泼了一兜热牛奶。原来门板上不多一人高的位置上有另外一个可以打开的活板小窗,似乎是为了用作监视,但却被里面的人当成了攻击的发射口。塞拉斯摘下灌满牛奶的头盔抹着脸吐了一口,攥紧了拳头,在嗓子里低声咆哮:“你这个——”

      可还没等塞拉斯提高音量,门里面却先吃了炸药一般大声骂起来:“你们这群铁罐子,西方佬,白毛怪,看我砸开这该死的破锁,有你们好看的!”

      是杜兰普通用语,里面夹杂着骂人的俚语脏话。要不是事先知道是个女孩,恐怕还会以为这是个流浪街头的野小子。

      “你说谁是铁罐子?你以为我喜欢穿吗!”这下塞拉斯可听得懂了,登时火气上来,“要不是为了——”

      米拉诺一把推开塞拉斯,朝着门里面低声说:“我的阁下,拜托,你没有看到杯子旁边夹着的字条?”

      “我就是一个大字不识,你能拿我怎么样?再写啊,写一本书给我我也看不懂!”里面恶狠狠地吼回来,米拉诺的眼睛瞪大了。

      “她——她居然不识字……”米拉诺难以置信地摊了摊手,无可奈何地笑了,“千算万算竟没算到这一步!”

      而这时,四处已经开始响起杂乱的脚步声,还有人用帕斯亚语大声喊叫。米拉诺啧了一声,快手快脚地开始卸掉身上的盔甲。

      “那些脚步声好像越来越近了!我们被发现了吗?”塞拉斯也忙跟着扯开多处连接盔甲的扣环,把战斧重新提在了手里。

      “当然。”米拉诺简短地回答,扯掉最后一片甲胄,对着门板里大声说:“你听好,我们和那些铁罐子是对头,是来救你出去的。你愿意跟我们走吗?”

      砰地一声,似乎是房间里面的人扑到了门板上。活板小窗处搭上了两只脏兮兮的手,随后出现了小半张脸,带着惊恐和怨恨的浅蓝色眼睛里面渐渐涌出了泪花来。

      “你们不是那些铁罐子……!真、真的吗?你们真的救我出去?那你们可要快点,我最讨厌坐什么见鬼的船了!”女孩似乎踮着脚,声音有些发颤。

      “当然了。你先离门口远一点。米拉诺温和地说,盖过砰砰作响的脚步声,然后朝塞拉斯招了招手,“来,砸门。”塞拉斯有些不安地回头望望,抡起手里的战斧朝门锁砍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声音和战斧砍破木质的声音混杂在一起,门锁却岿然不动,随着每一次撞击闪现着秘文的光泽。

      “这把,破锁,真是,结实得,要命!”塞拉斯每砍一下便从嘴角蹦出一个词,而狭长过道另一端的脚步声已经轰然作响。塞拉斯气急败坏地丢了战斧,抬脚一记猛踢,门板便被整个踹飞进了屋里。隔了一秒,门框边露出了半个金色的脑袋,女孩有点害怕似地地盯着塞拉斯,蓝眼睛瞪得滚圆。不过随后她便几步跑出了房间,捏着两个拳头仰望比自己高了大半个头的塞拉斯。

      “你力气真大!我叫伊莱,你呢?”女孩只有十三四岁,似乎吃惊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是塞拉斯,我叫米拉诺。”米拉诺笑眯眯地插进来,“悠闲的自我介绍就到这里,现在要准备好迎敌咯。”说着,米拉诺低声念着什么并展开双手,一个发光的三月相圣徽图案便突然显现在三人周围,又消失不见。

      “这是什么?”塞拉斯扭头看了看,十几名圣堂骑士已经出现在过道的另一端,“他们过来了!”

      “当然是好东西!”(*6)米拉诺挤了挤眼睛,接着抬手用力丢出一个什么东西,啪地打在了双方之间的天花板上,一声巨响,天花板上多了个六七呎宽的大窟窿。对面的骑士们被爆炸声吓住了半秒,然而马上又开始继续戒备着前进。

      “这,这不是那家伙的秘文弹吗?”塞拉斯张大了嘴,抬头呆望着开了一个大洞的天花板。

      “我借用一下。你带着她走,铁罐子们不敢把我怎么样。”米拉诺满面笑容地扫视着举起武器逼近的骑士们,推了塞拉斯一把。

      “……你要一个人对付他们吗?”伊莱有些惊恐地望着米拉诺,又望了望重新拾起战斧的塞拉斯。

      “没关系,她厉害着呢!”说着,塞拉斯拉起伊莱的手便迈开大步,随即便惊讶地发现自己可以如同踩踏地面一般踩着空气爬升。虽然脚下有点不太稳当,但她仍然一鼓作气地朝着天花板冲去。下面的圣堂骑士连忙追过去,但面前却亮起了祷文的光芒。

      米拉诺向前伸着右手,大喝一声:“定!”前排的七八个骑士便立刻呆在了当场,动也不动,后面的人刹不住脚,纷纷撞在他们身上。几秒之后其中两三个人回过神来,其余的仍旧愣在原地,而塞拉斯早已拉着伊莱消失在天花板另一边了。(*7)

      这时,龇牙咧嘴地揉着后脑勺的贝肯也在人群后面出现了,大声命令:“一半人去追阁下,一半人留下来,逮捕维斯康蒂祭司!”

      “贝肯分队长阁下,听说您又被索希咬惨了?”米拉诺似乎在道早安一般笑嘻嘻地说,却又语调一转念起了祷文,“——停!”

      顿时,转身准备去追塞拉斯的四五名骑士头顶刷地展开了另一个发光的圣徽图案,所有人的脚便似乎被钉在了地板上一般,只能在原地无助地左看右看。(*8)然而还是有两三个骑士花了几秒钟挣脱了神术,仍旧追了过去,之前因为神术的影响而呆立不动的几名骑士也渐渐地摆脱束缚,举起了武器。

      “用了这么多祷文,您也吃不消了吧!”似乎是为了掩盖狼狈的表情,贝肯已经重新套上了头盔,拔出长剑指向米拉诺,“抓住她!”

      还可以行动的骑士一声答应,把米拉诺团团围在了中央,而米拉诺却只是微微一笑,举起了双手。

      我尽量争取了时间,能不能逃跑就看你们自己的了。不过还有一大关——

      两双脚板飞快地踏过磨平了纹路的木板地面,塞拉斯拉着伊莱跑过船舱的通路,偶尔一斧抡翻一个拦路的骑士,凭借着方向感寻找通向甲板的出口。塞拉斯不止一次地把目光停留在伊莱的脸上——这就是那迦要保护,却弄丢了的小女孩……

      “我说,你——”塞拉斯终于忍不住开口,“你认不认识一个叫那迦的人?”

      “那迦?我不知道……”伊莱跑得有些气喘吁吁,说,“他长得什么样?”

      “个子很高,络腮胡,眼珠跟你一样是蓝的。”塞拉斯努力想描述得仔细一些,可惜似乎语言能力不太足够,“——啊,对了,右胳膊上有道伤疤——”

      “我不记得……应该不认识,我想……看,是出口!”伊莱断断续续地说,前方半开的舱门里已经可以看到黑沉沉的夜色。

      “好,我们直冲到船尾,把救生船放下去!”塞拉斯加快了脚步。

      “别开玩笑,我可不想再坐船了!”伊莱想甩掉塞拉斯的手,却理所当然地没有成功,“我最讨厌船——”

      “不坐船逃走,等着他们来抓吗?我们坐船回去,有个很厉害的人保护你,就不会被他们抓走了!”塞拉斯听到后面已经再次追上来的脚步声,急忙扯住伊莱冲出舱门,伊莱却突然惊叫起来。

      船尾方向已经可以看得到被风帆遮住了小半个的,缺了一扇边缘的明月,光辉勾勒出隐约可以看得出花纹的盔甲轮廓,映得白金色的发丝也泛着金属一般的光泽,使得这个背影如同一尊铸造的雕像。

      “你看,是那个人!”伊莱死死抓住塞拉斯的衣角,另一只手指着前面,“他们的头儿——”

      “夜安,女士,愿月神照亮您前进的道路。”卡西姆回过头来,彬彬有礼地问候,“可以请您放开那位阁下,就此离开这艘船吗?”

      “要是我不愿意呢?”塞拉斯捏紧了战斧,不禁想着如果拿在手里的是□□就好了。

      “真遗憾。那么,在下就只好冒犯了。”

      卡西姆微微躬了躬身子,缓缓抽出了他带着水波一般闪亮花纹的弯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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