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死者的跋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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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一点小伤口而已，没想到你竟然这么怕疼……前天还从五六百呎高直接摔下来呢。”伊莉莎白以指尖捏著一个三英寸多长、手指粗细的玻璃试管，对著它无可奈何地摇头，塞拉斯则捧著被割破的食指痛苦地从喉咙里发出时高时低的呜呜声。
“你倒是试试看啊！”塞拉斯把脸皱成一团，幽怨地瞪著试管底部微微反射著跳动火光的暗红液体，“这和打架的时候受伤可不一样！”
“真遗憾，我不是龙族骨血，即使我失血过多而亡，石板也不会为我打开半条缝隙。”伊莉莎白好笑地摘掉眼镜，转身走向塞拉斯，“不过我还以为龙族的神经都强韧得跟大海兽的鬍鬚一样呢。”
“干嘛？！”看到伊莉莎白再次逼近，塞拉斯不由得抱著手慌忙后退，但还是被一把捉住了手掌。
“别动……”伊莉莎白只短短说了一句，便拉著塞拉斯的手贴近自己的唇边。塞拉斯刚想用力抽回手来，就觉得有一股温热的气息拂过指尖。一下，两下，三下。一种痒痒的、奇妙的感觉似乎驱走了疼痛，手臂的肌肉也在不经意间放鬆了下来。
“看，吹吹就不痛了。”看著塞拉斯的表情渐渐舒展，伊莉莎白忍著笑意给已经不再流血的伤口撒上薄薄一层药粉，缠上綳带，打了个漂亮的结，这才放手。塞拉斯摸著胖了一圈的手指，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默不作声地望著伊莉莎白转身走向石板。
“接下来……”在石板边站定的伊莉莎白深吸了一口气，将试管中的血液缓缓倾入了黄铜龙胸口的酒樽形凹陷中。
血液刚一触到石板便被迅速地吸收了。黄铜龙的石质眼球开始发光，最后竟然好像熔化的金属球体一般流动著炽热的光芒。终於，石板突然一颤，带得边缘残留的尘土突地跳起，幷伴随著低沉的摩擦声开始缓缓下沉。
“果然还是行得通的。”伊莉莎白退开几步，舒了口气。
塞拉斯却觉得这句话听起来总有些彆扭，楞了几秒才发现是哪里不对头：“原，原来你也不知道这样能不能真的打开吗！”
“虽然没有十成把握，八成也是有的。”伊莉莎白倒是大大方方地承认，“不过剩下的两成原因…………”
但是伊莉莎白没能说完这句话。一阵强风突然充斥了整个空间，捲起无数的碎石尘土。猛然间，如同咆哮的巨浪从地下喷壆而出一般，一头半透明的巨大生物席捲著周围的空气直冲而上，发出低沉的怒吼，似乎整座废城都随之开始战栗。伊莉莎白和塞拉斯被强风推得向后摔倒，不得不连忙伏在地面以防被捲到气流的漩涡中。再次等到两人抬起头来，周围被风捲起的碎石已经纷纷落地，但仍随著地面的动摇而微微颤抖。
“刚才，刚才那是什么啊！”塞拉斯趴在地上，抖著双手紧紧抱头，还不忘了翘著左手受伤的食指，“我还以为要被淹没或者吹飞了！”
“……守墓者……”伊莉莎白的声音在旁边低低响起来，“而且极度愤怒……”
“那个……也是守墓者？”塞拉斯惊讶地支起半个身子，“那样子怎麼看都是幽灵吧！”
伊莉莎白却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一时间周围不再有别的动静，只有地面还在微微动摇。塞拉斯刚想要爬起身来，面前却突然再次狂风肆虐、飞沙走石。好似有一副幅巨大瀑布突然倾泻而下一般，巨大的生物重又俯冲而下，接著如同疯狂游弋的巨鲸一般打了个大圈，一个巨大的头颅猛地高高昂起，这全身上下无处不散发著愤怒气息的巨大生物终於悬停在了两个人的面前。
这是一头半透明的、散发著与舞光术不同的淡蓝色微光的巨龙。狭小的空间并不能完全容纳它的身体，以至於腹部以下和大张的双翼已经潜入了地表和墻壁。它身体周围仍然环绕著激烈的气流，因愤怒而微微张开的鳞片如同层层堆叠的椭圆水晶盘，轮廓清晰可见。它的头部有著骨板延伸而成的巨大弯角，形成华丽的冠冕形状。
“惊扰伟大先祖安眠的螻蚁啊！”
被气流和微光充满的空间中，巨龙的声音如同雷霆一般碾压过两人的头顶。
“汝等何人，怎敢冒犯终焉之地的威严？”
在隆隆的迴响声中，塞拉斯听见身边的伊莉莎白的低语，似乎在紧紧咬著牙关。
“果然……不会那麼简单。”
片刻之后，塞拉斯感到身边的伊莉莎白已经站了起来。
“金属龙的长者、星辰诗篇的守护人——黄铜龙亚尔塞斯穆希埃尔克格雷阁下，愿上古眾神庇佑您的圣灵。”伊莉莎白迎著黄铜龙掀起的强烈气流尽最大可能地鞠了一躬，“我名为伊莉莎白艾勒银月，南方梵雅精灵的子孙，蒙大精灵梵雅路（*1）创造躯体族群以来，我族就是亚戈特加眷属的坚定盟友和护卫者。我等鲁莽打扰阁下与先祖安眠，不胜惶恐，请允许我在此恳求您的宽恕和谅解。我身边的银龙子嗣名為塞拉斯，我等曾与拉维兰的亙格拉古拉哈伯……”
“拉哈伯？”被称為亚尔塞斯的巨龙猛然昂起巨大的头颅，打断伊莉莎白的话，“那头黑鳞的后生尚且在世？那麼汝等可曾见过与他同行的塔兰多？”
“恕我直言，我等并未曾见过拉哈伯阁下与任何人同行。”伊莉莎白斟酌著巨龙的怒气小心开口，但她也明白任何的把戏在太古真龙面前只是个笑话，“如果您所指的是曾经居住在古拉维兰的住民，我恐怕这位塔兰多已经长眠在——”
“——岂有此理！”巨龙猛地一扑双翼，再次打断伊莉莎白，透明的胸腔鼓胀起来，空气的涡流捲动了地上较小的碎石。“塔兰多既死，拉哈伯又怎麼独活？拉维兰尽成废墟又是什么缘故？将我唤醒的又是——谁的血脉？”
“请恕我无礼。”伊莉莎白抓紧了胸口深深地呼吸了一下，“自古拉维兰……拉维兰建成至今已经六百年月有餘，其间白云苍狗、斗转星移，而阁下沉睡於古墓，不问世事——”
“六百年月！”黄铜龙水晶球一般的眼睛瞪大了，暴怒地转动著，“六百年——吾以為吾从沉睡到苏醒，百十年足矣！”
巨龙似乎想否认伊莉莎白的话一般摇晃著华丽的大角，猛然间以相对於体型而言不可思议的速度将巨大的头颅逼近了伊莉莎白的面前。
“梵雅路的子孙哟！”巨龙微微地晃动著巨大的头颅，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嘶哑，“来讲一讲！讲一讲汝等知道的歷史，汝等所跋涉，吾却未曾渡过的洪流……”
“那麼……”面对著连骨板上的棘刺都清晰可见的巨龙头颅，伊莉莎白似乎松下一口气一般地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如您所愿。”
塞拉斯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奇妙和漫长的谈话。精灵席地而坐，而巨龙则渐渐舒展开身子，如同一头懒散下来的猛虎一般卧在了地上。通用语、精灵语、龙语以及其他语言的声音此起彼伏，抑扬顿挫，叙述著日月与星辰的升降、国家与种族的兴亡，甚至陆地与海洋的变迁。偶尔其中一方会以指尖或者利爪尖端在空气中画出闪耀的文字和图形，当闪耀的痕跡消失的时候，会有星尘一般的光晕残留在空气中。
四周终於再次陷入静寂。空气中最后一行闪耀的文字开始渐渐散去，在它只剩下微光的时候，黄铜龙的低沉喉音打破了沉默。
“吾自以為歷经一千二百年时光，能知人所不知，却不曾想到龙族竟有今日之式微……”巨龙缓缓摇摇头颅，发出一声带著迴响的长叹，“拉哈伯……居然是吾错怪了他。”
说著，亚尔塞斯弯下颈项，将巨大的头颅伸到塞拉斯面前。塞拉斯登时感到一阵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不由得立刻屏住了呼吸。
“银龙子嗣……”亚尔塞斯微微侧过头，换了个角度上下审视著塞拉斯，“汝之血缘确实难解，吾以歷经千年之双目，仍旧看汝不透。”
“我的血缘？不是说我是混血龙……？”塞拉斯疑惑地看了眼身边的伊莉莎白，而伊莉莎白只是用眼神示意塞拉斯专心跟亚尔塞斯交谈。
“汝之於龙族是福是祸，吾亦然不知。”亚尔塞斯闭了闭双眼，倏然又昂起头去，“然而吾信汝，亦如拉哈伯之信汝。而梵雅路的子孙……”
巨龙把头颅转向伊莉莎白。
“汝自称追寻时光之真实，吾只问……汝為何执著此道？”
大概是没有想到巨龙会问及这个问题，伊莉莎白呆了一呆，但立刻恢復了本来的表情，似乎答案早就在心裡一样。
“为了……”精灵抬起头来，与巨龙对视，“知晓世界的……自己的真实。”
亚尔塞斯的回答只是一声轻轻的叹息。
随后，黄铜龙轻轻扑动了两下巨大的鰭状双翼，重新以庄重的姿势半悬浮在空气中。
“真龙子嗣，以及梵雅路的子孙，前路险阻无数，乃先祖之考验。”
“然吾虚无之身，幽魂之体，更兼此地守护之责，不得惊起现世波澜，不能相助。”
“前路漫漫，汝等好自為之。”
说著，巨龙缓缓闭上双眼，昂起它粗壮的颈项，如同潜下水面一般慢慢向地板沉没下去。
“谨遵您的教诲。”伊莉莎白低头行礼，目送著黄铜龙渐渐隐没在石碑之下。
当巨龙的最后一丝微光刚刚消失在淡淡飘浮著细微灰尘的空气中，伊莉莎白便如同一片被风卷离枝头的树叶，摇晃了两下，无声地倒在了脚下的尘土里。
“伊莉莎白！”一直在旁边目瞪口呆地看著的塞拉斯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扑过去扶起伊莉莎白的肩膀摇了摇，“伊莉莎白，你怎么了？……你的手好凉！”
“和幽灵靠得太近，再加上太古龙的威压，身体有些不听使唤。”伊莉莎白在已经渐渐变得暗淡的光线裡对著塞拉斯无力地笑笑，“过后休息一下就好了。”
“这哪像是休息一会儿就好的！”塞拉斯按住便挣扎著打算站起身来的伊莉莎白,“被扭脱臼的话也就算了，人都倒了还逞强怎麼行？那迦教过我，自己有什么意外情况都要及时通知同行的人，不然会拖后腿的！”
“……那位那迦在这方面的教育倒是……”被塞拉斯瞪得没法，伊莉莎白叹了口气，只得无奈地开口，“简单来说，就是死者的负向能量对生者造成的影响，□□的生命力会被削弱……”（*2）
“原来这麼严重吗？！”还没等伊莉莎白说完，塞拉斯连忙重新扶起伊莉莎白的肩膀，“我们不要继续走下去了，回去看医生吧！”
“即使看再好的医生，也是无法治疗的，除非找到愿意為我移除负能量的人。而且……你记著。”伊莉莎白却推开塞拉斯的手，用食指点了点塞拉斯的额头。
“这点伤痛，是妄图窥探星辰诗篇的渺小生灵付出的再理所应当不过的代价。”
“也是时间长河中如同蜉蝣火花般的存在对於歷史恰如其分的敬畏。”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死者的跋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