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忘》无初

8、七日

　　息瓶是太上老君贮藏仙丹之物，能隔绝气息。
　　从后山走到白楼这么一会儿，一直安安静静躺在楚凌手中的小小瓶开始颤动。
　　楚凌打量着息瓶，刚把它放到床褥上，只听“喀拉”数声响，息瓶已经自己四分五裂了。
　　碎片中，蜷缩着一个缩小了Ｎ倍的熟悉身影。
　　那碎片中的小小人儿是如此凄惨，苍白的，小脸颤抖的身体，脖子和脚腕上泛着丝丝缕缕寒气的伤口……
　　“简离？”
　　袖珍版的小人渐渐变大，惨状更加触目惊心。楚凌脸上的一贯风轻云淡渐渐消失，眸中明明暗暗，如果不是他察觉出异样，这丫头岂不是就要无声无息的从自己眼皮子底下被带走了？

　　楚凌手指微动，一个雪白的珠子随即从简离身上浮出。珠子离开身体，简离的脸色更加惨白。
　　只消一眼楚凌便知，灵珠没有任何变化。
　　雪玉灵珠无恙，说明主人性命无碍，只是伤重陷入了昏迷。
　　楚凌暗暗松了一口气，然而，看着被褥上无声无息躺着，连呼吸的起伏都不大明显的人，他第一次对自己下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简离很快醒转过来，睁开眼睛就看见了楚凌。恍惚回到了第一次来忘忧谷，那时，她也是这么在白楼的一张床上醒过来，而楚凌就是这么坐在床前。
　　不同的是，楚凌这次手里没有药碗，怀里却抱着一个女人。
　　女人紫衣红发，被楚凌拦腰揽着，脸蛋埋在楚凌肩窝，看不见面容。

　　“怎么伤成这样？”楚凌问。
　　简离虚弱的撑起胳膊，要坐起来，声音软绵绵的：“你抱着的这位是谁？”
　　楚凌按住她肩膀阻止她起身：“别乱动，除了脚上和脖子上，还有哪里疼？”
　　简离只好躺下：“没有了，就是有点冷而已。这是谷里新来的客人吗？”话没说完就打了一个喷嚏。
　　下一刻，就被一床柔软的被子盖住了。
　　“你需要好好睡一觉。”
　　简离也觉得又累又困，眼睛几乎睁不开，却挣扎着迷迷糊糊问那个抱着紫衣女子出门的背影：“夜里不是不让留下吗？”
　　“你这个属于特殊情况，可以通融。”楚凌如此说。
　　“噢……”
　　“别多想，好好休息，醒来我有事同你商量。”

　　抵不过睡意，简离昏昏沉沉睡着，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早餐午餐合在一起吃了一顿，饭后楚凌过来了。
　　“先说说你昨晚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会被关进息瓶里。”
　　简离瘪瘪嘴：“我也不清楚，大概和你们墨谷主给我的珠子有关吧。昨晚我回宿舍路上，遇……遇到了赤焰仙子。她要我这颗珠子，却怎么也没办法从我手腕上拿下来，就把我丢到了一个你说的什么瓶子里了。”

　　“……后来呢？”
　　简离两手一摊：“后来我就醒来了，就看到你了呗。赤焰仙子呢？”
　　楚凌意味不明的看了她一眼：“她回了天界。”
　　“那她是不是不会再来了？”
　　“嗯。”大阵开启后，天界除非撕破脸皮，否则不会有任何神仙能来了。
　　“噢。”简离对这个结果并没有什么反应，过了一会儿，问，“你昨晚说要同我商量的事是什么？”
　　“我想请你帮一个忙。”楚凌说。

　　原来昨晚那个紫衣女子，是楚凌的好友。一千年前她遭逢不测过世，楚凌把她的身体存放在离镜之渊的冰泽里看护了一千年，终于等到了一个据佛祖说能够唤醒她的有缘之人。不巧，那个有缘之人就是简离，因此很需要她的帮助。
　　简离听的有些发怔，佛祖啊有缘之人啊什么的，仿佛自从接触了忘忧谷后，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接二连三的出来了。
　　“我要怎么帮忙？”
　　楚凌微笑：“不难，你主要是待在离儿身边不离开，大约要七天七夜，其他一些都是我的事。”
　　简离恍惚了一下：“离儿？”
　　楚凌微笑了一下，“说来你们二人也是有缘，她的名字里也有一个‘离’字。简离姑娘，你可愿帮我这个忙？”

　　“我……”简离抬头，很认真的皱着眉头说：“可以是可以的，只是，有一点不好办。”
　　楚凌点头，“你说。”
　　“我把她带在身边，白天很好办，跟着我去实验室就成。可到了晚上……我宿舍床也就两米长，一米来宽，睡两个人的话……我看不太可行。”
　　楚凌好笑道：“我有说让你带离儿去人界了？”
　　“噢？”简离眉毛高高挑起来，惊讶：“难道你还有别的办法让我不离开她整、整、七、天？”
　　“有。”楚凌拍了拍她的头，说，“你留在谷里就是了。”

　　简离压下上扬的嘴角，继续保持惊讶状，“这么说，我要留在谷里七——天？”
　　“嗯。”楚凌低叹，道，“这大概是最好的办法，不知道你那边有没有问题。”
　　“没问题，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再说我平时挺闲的，对导师就说回家一趟就行了。”，简离答应的很爽快。
　　“多谢你愿意帮忙。我没什么可以谢你……不过，你还记得我说过的一个愿望吧，你何时需要都可以来找我。”
　　简离心里一跳，连忙摇手：“不用不用，以前都说了我不要那个愿望。而且我们是朋友，我帮你朋友，就等于帮你，朋友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简离的推辞在楚凌意料之中，但这次他却很坚持。
　　“你真的帮了很大的忙，这是我的谢意，你就算不用也先收下吧。”也许此事完后，就会需要了。
　　人命关天，确实算是大忙，简离想了一想，便应了：“好吧。”
　　就在简离答应的同一时，忘忧谷深处，一座阵法隐藏的宫殿中，黑衣雪发的谷主大人手握玉笔，在一本金色的薄录上，写下“简离”两个字。

　　当天简离就火速回学校请了假，不到天黑就来了忘忧谷。
　　楚凌正坐在白楼外的亭中，紫衣女子枕着他的膝头，长长的睫毛安静的垂着。
　　“她她她——！！”简离终于看到了那个要和她相伴七日的女子真容，大惊失色，“楚凌你说死了很多年要救活的朋友就是她，怎么会？我见过她！而且是活的……”
　　楚凌脸上瞬间有一丝僵硬，接着微笑说：“舞会上那天的人不是离儿，那是……是一个离境之渊的妖精变化的。”
　　“为什么要变化成别人的样子？”简离不太相信。
　　楚凌轻咳一声，说：“你看，那晚是化装舞会，所以那个妖精可能觉得这样……有趣吧。”
　　简离皱眉头：“我觉得一点也不有趣。”
　　“呵呵，我们开始吧。”楚凌笑得勉强，唉，早知道不该那么玩的，虽然确实挺有趣……

　　简离点点头，走过去抬起手腕，露出腕上的雪玉灵珠。
　　这颗珠子自从墨云昃给了她后，一直带在她的手腕上，赤焰和那个蓝衣女子费尽办法也没能取下。
　　楚凌却是很随意很自然的就把灵珠“摘”下来了，他修长的手指捏着灵珠，简离手腕上只剩一个金色的系带。
　　灵珠碰触到紫衣女子的眉心，发出一声轻鸣，仿若遇见故人的欢悦。
　　是的，简离知道雪玉灵珠在欢呼。很奇怪，她觉得这颗小珠子不是死物，像是一个生命，会生气会开心，就像此刻，她能清晰的感觉到这颗小珠子很欢快。

　　“雪玉灵珠孕育在人界妖族的聚居地——离境之渊，离儿是离境之渊的妖主。她从出生起就守着灵珠，一直到陨落。”楚凌的声音在身后幽幽传来。
　　“几千年的相伴，让灵珠里有了离儿的一丝气息。这丝气息只有灵珠的主人才能够唤起，它能够让离儿重新聚魄结魂，醒过来。”
　　楚凌低头注视着女子，简离看不到他的表情，心里漫过忧伤，楚凌需要灵珠救这个一看就知道和他关系匪浅的女子，而她不过正巧是灵珠的主人而已。
　　她想起楚凌说起过，他有一个心上人，已经不在了的，心上人。虽然楚凌没有明说，不过那人应该就是这个紫衣女子了。
　　再看紫衣女子的脸，沉鱼落雁，貌若天仙，简离这时看她，已经完全不能和舞会那晚遇到的人联系到一起去。
　　这是楚凌的心上人。
　　而现在她要帮助楚凌把人救活，她明白，自己和楚凌大约是没有戏了，虽然不管人活不活她貌似都没戏……

　　第一日，简离坐在亭子里，紫衣女子无声无息的躺在楚凌膝上，待到夜幕降临后回白楼里睡觉，她和紫衣女子睡床，楚凌睡一旁的软榻。意识到是和楚凌一个房间睡觉，简离失眠了大半夜。
　　第二日，还是在亭子里坐的坐，趟的躺，耗掉白日。夜里回去睡觉，还是老样子，而简离失眠了一整夜。
　　第三日，第四日……
　　第六日，发生了一件不寻常的事。

　　因为简离这几日总是失眠，前一晚身体终于爆发抗议，困意如潮，睡着前似乎听到楚凌说了一句什么，迷迷糊糊应了声就睡过去了。
　　一觉醒来，正是清晨。
　　原本睡着状躺在她身边的女子，忽然毫无征兆的睁开了眼睛。
　　楚凌说的七日没到时间，这人就提前醒了！
　　不妙的是，当简离急忙转头想叫楚凌的时候，却发现软榻上空空如也，楚凌不在房间里！

　　女子坐起来，歪着头看简离。
　　简离一阵头大：“你你你，你等等，我这就去叫人。”噢天，这种守候女主角醒来的关键一刻，楚凌你跑到哪里去了啊。她这个电灯泡都在，你这个正主居然开溜啊。
　　她心里乱七八糟的想着，拖着鞋跑出门：“楚凌楚凌————”
　　没有人应。
　　“听雨听雨——”
　　往日一叫就跳出来和她拌嘴的听雨，没有出来。
　　“听风——”
　　叫这一个也没有用。

　　“别叫了，没有人会来的。”身后紫衣女子走近，“这几天一直陪着你的那个修真者，今天有急事，刚走不久。”
　　简离条件反射就问：“你怎么知道他有急事？”
　　紫衣女子脸色一黑，说：“他昨晚对你说过。”
　　“噢……”简离慢半拍的回忆，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
　　紫衣女子四下走动，打量着各处：“这是忘忧谷？灵气稀薄，不如天界……”
　　简离看她走远，忙拽住一只袖子把人拉回来：“楚凌不在的话，你还是先跟着我吧。虽然你提前醒来，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已经完成了任务。但我答应楚凌七日内不离你左右。所以你别乱走，我们一起等他回来。”
　　“楚凌？”
　　“是啊。”
　　紫衣女子却道：“那是谁？”
　　简离吃惊的瞪着她：“你不是楚凌的心上人吗？”
　　“噢，是么。”紫衣女子面色一白，黯然道，“可能是我刚醒来，很多东西都记不清了。”
　　这种事都能记不清了？？
　　简离心里挂了一个大大的问号，不过她是从没睡过一千年，所以不了解这算不算是正常反应。

　　紫衣女子又望向简离，温柔的笑了笑：“原来你是雪玉灵珠的主人啊，谢谢你救了我。”
　　“噢，这个啊，不客气。”简离笑笑。
　　“没想到我睡了一觉，灵珠已经找到了主人。可以给我再看看灵珠吗？这么多年不见，不知道它可还是原先的样子。”紫衣女子又说。
　　因为一直有用到雪玉灵珠，所以在灵珠第一日被楚凌摘下来后，就没有再系回到简离手腕上。
　　“可以。”简离摊开手心，递给她。
　　紫衣女子接过灵珠，看了半天，没有说话也没有还给简离。
　　简离忍不住问她：“有什么变化吗？”
　　紫衣女子抬起头对着简离笑，越来越大又带了丝恍惚的笑容，让简离觉得一阵熟悉，
　　“呵呵，你觉得我还会还给你吗，它是我的了。”
　　简离浑身一振，她明白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了：“你……她……”

　　紫衣女子的神情语气那么的像那晚和赤焰一起出现的女人——凌霄仙子。
　　她们一起在一个叫息瓶的东西里，楚凌打碎息瓶后，她却没有了踪影。简离对楚凌说的时候隐瞒了这一点，只说是赤焰抓了她。
　　只有简离自己知道，那时她有多么惊惧，因为这个女人就在她的心里对她说话，连楚凌都没有察觉到。

　　“不准乱说话，我可是天界玉帝之女凌霄仙子。现在我就在你的身体里，只要我想，我随时都可以控制你的身体。”
　　“那么，你怎么不控制我？”
　　“哼，我可以暂时不占有你的身体。”
　　“暂时？”
　　“因为我在你心里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事，你喜欢这个修真者。”
　　“……你给我滚出去！”
　　“哈哈，你拿什么命令我？你只要不喜欢他，爱喜欢谁我都不关心，我现在对这个离渊有点兴趣。”
　　“离渊？”
　　“这个紫衣女人可是离境之渊的妖主离渊。她刚死，那人就和父皇闹翻离开了天界，还说雪玉灵珠——既然你能出入忘忧谷，呵呵，那我就住在你的身体里了！”
　　“你！”
　　“你敢有轻举妄动，我就让你魂飞魄散，别指望雪玉灵珠，它可奈何不了我这个半灵体。”

　　这段对话实在超出了简离作为一个人类的认知，两个灵魂在一个身体里，说出去都没人肯信吧，很可能被当做精神分裂。
　　简离夜里失眠也有这一部分的原因，不过后来发现凌霄除了在她身体里，倒也没有做别的什么事，只除了今日。

　　简离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既然这凌霄能进到自己身体，那换个身体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不要担心，何况还有楚凌，他应该很快就会回来。现在先做好眼前能做的事。
　　简离向前一步：“灵珠我可以不要了，给你，你别伤害她。”
　　凌霄飞快退后了两步，急忙低头看灵珠的动静，“你站住！”
　　简离停下，耐心说：“你还有什么要求吗，还到我身体里来，我帮你做。你她那里让我压力很大，她这半死不活的，要是不小心出什么事，我们怕是都要惨了。”
　　凌霄带着戒备茫然的望过来。
　　总觉得这个凌霄仙子神智似乎有些不对，果然，对付这样的还是哄的比硬的好啊。
　　“你看，灵珠现在也是你的了，你又那么厉害，我也伤不了你对吧。”
　　凌霄神色一动。
　　简离继续努力：“哎，你再犹豫啊，等楚凌他们回来了，看到本来该明天醒来的人今天就醒了，一定会有所怀疑的。你再强大，在这谷里也是孤立无援吧？”
　　凌霄终于开口：“好，你带我找到墨谷主，我就离开她的身体。”
　　简离苦恼，那么个来无影去无踪的人，哦不，神，让她上哪儿找去，哎。
　　“好，我带你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