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忘》无初

7、救命

　　窗外天色昏暗，夜风冰冷，又是一天结束。
　　清理桌面，关机，按下实验台电源，最后检查完一遍所有人的电脑，关掉总电源，简离拎起自己的米色小挎包，走出实验室。
　　冬至以后温度立时降了下来，简离被夜晚的冷空气一吹，胃部顿时隐隐作痛。这才意识到晚饭又忘了吃。
　　简离但凡认认真真做事，总会不知不觉忘记时间，时常错过饭点，等意识到肚子饿，手边有几块饼干暂且垫着还是好的，若没有，她就回过头继续做事，没多久连饿都忘了。
　　从那天拿着雪玉灵珠跑回宿舍，已经有八天了，八天没去忘忧谷，从早到晚每天全在实验室里忙碌。还有两天，简离告诉自己，再等等吧，等两天后赤焰仙子办完事离开。
　　直觉告诉她，赤焰很危险，能避开就避开为好。只是……不去谷里的晚上还真难熬啊。
　　鲜嫩可口的竹笋，不分地域和季节的果蔬，还有谷里那些可爱乖巧的花仆们啊……真是好想去好想去……不知道楚凌在做什么，他似乎从来不关心自己去不去谷里啊……

　　摸着手腕上，一根金色丝带系着的雪白珠子，简离舒了口气，至少，以后可以无所顾忌的去忘忧谷了。
　　墨云昃说，这颗叫雪玉灵珠的东西可以保护她的身体，不受忘忧谷的结界侵蚀。那应该是真的了。
　　其实，这位墨谷主人还是挺不错的。虽然有点不好相处……

　　今日忙的有些晚，上自习的学生也都已经走了，南区校园里放眼望去，除了静静立在道旁的昏黄路灯，没有一个人影。
　　出了南区校门，更是连路灯也没了。
　　学校分南北两个校区，南区是教学区，北区是宿舍区，中间一条街道相连，街道不过几百米。
　　这条街的路灯，在简离还上大学时候就常出问题。看来，它们今晚是全都不打算工作了。街上平时夜里总聚集着几个亮着小灯泡的小摊点，这晚竟也都早早散了。
　　好在这段路不远，五分钟就能走完。然而，简离觉得自己至少已经走了十五分钟，居然……还没有看见北区的大门？

　　不知道是不是眼花，正前方渐渐腾起一团白色的仿佛是——雾气？没来得及看仔细，一股寒风猛然袭面扑来，简离的衣角发梢瞬间挂上了细细的冰棱！
　　脚下沉重如铁，半步也挪不开。
　　这时，一只冰凉的手扼住了简离的脖子，继而手腕被扣住，抬高。
　　“雪玉灵珠！居然真的是雪玉灵珠？！”一个身穿蓝色衣裙的女人捏着简离的手腕，正死死瞪着那颗小小的玉珠。
　　哎，看吧，果然是怀璧其罪了。
　　不过这珠子现在对她很有用，万万不能被人抢了去。

　　谁知不等她想个对策周旋一下，那蓝衣女人已经两手齐上，扯着金色的系带就往外硬拽。
　　简离欲哭无泪，人家不上软的直接来硬的。
　　无奈她动也不能动一下，只得眼睁睁看着蓝衣女人低着头，用尽各种诡异的手段，试图把那颗小珠子扒下来，甚至中间有次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透明的匕首，往她手腕上比划，好在那匕首刚靠近，就见小玉珠“呼”一下亮了，红光一闪，把匕首吞没，然后，那把匕首就不知消失去了哪里。
　　凌霄百试无用，愤恨的瞪着简离。
　　她终于肯抬头看一眼自己了，简离几乎要感动了，指着她掐住脖子的手，张嘴做口型：“先－放－开－我。”
　　凌霄估量着一个人类在自己的寒冰结界中也耍不出来什么花样，便松开了手。没想到简离一脱身，撒开丫子就往前跑。
　　通过刚才的观察，简离发觉这小玉珠似乎只愿待在她手上，别人轻易抢不走，又看到玉珠那么神奇的将那把看着就危险的匕首消灭，顿觉似乎这小东西还能防身，遂胆子一大，就跑了。
　　没跑两步，左脚脚心猛地一凉，剧烈的刺痛跟着就从足心向上窜起。整个左腿仿佛都要碎掉了。
　　“噗通——”无可避免的摔了个大马趴。
　　“你居然还能动？”凌霄一脚踩到简离的手上，眼中是不正常的疯魔，“能动又如何，你不把雪玉灵珠给我，我就让你右腿也断掉！”
　　左腿冰冷透骨，也疼痛透骨……唔，不会是真的……断掉了吧……

　　看这蓝衣女人容貌，凤眼柳眉，本应该非常清雅美丽，却全被眉间充满的戾气和疯魔破坏，狰狞可怖。
　　“你以为不说话，我就会放过你吗？呵呵呵呵呵呵。”凌霄神经质的大笑，手指舞动，就见又一把透明的匕首飘浮在她指上。
　　简离这回是看清楚匕首怎么冒出来的了，显然，眼前这个又不是人类。

　　“凌姐姐且慢！”这时又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竟然还是个熟人。
　　赤焰格住凌霄的手，劝慰道：“姐姐是半个灵体，在人间停留太久，那人会察觉到，不如，先把她带回天界。”
　　这话很管用，凌霄马上就松了手，那把匕首随即气化消散：“赤焰妹妹说的对，先回去，不能让他知道，绝对不能让他知道。可是我们怎么回去呢？擅自下界可是不容许的……我不能让他知道，我怕……”
　　蓝衣女人焦急起来，一瞬间居然变得像个大孩子，惶然无措。
　　赤焰手心翻出一个白色的细颈瓷瓶，道：“莫慌，凌姐姐忘了，我怎么带你出来的？你和她一起进到这可以隔绝气息的息瓶中。我们怎么来的就怎么回。”
　　蓝衣女人大喜：“对，我都差点忘了，还是妹妹有办法。”

　　上衣后领一紧，眼前一暗，简离发现自己站在了一个像是井底的地方。接着，头顶上唯一的光亮也消失了。
　　耳边响起神经质的笑声：“呵呵呵，等到了天界，你就再也回不来了。便是那人发现了，他也绝对不会来天界救你。”
　　简离沉默的听了片刻，说：“你是说墨云昃吗？”
　　笑声顿止，凌霄伸指扼住简离的喉咙，一时竟然大怒：“你居然敢叫他的名字！”
　　简离被一把摔倒地上，索性就躺着不动。其实想动也动不了，她的左腿已经没有知觉了。
　　凌霄怒气冲冲：“一千年了，我等了一千年，他怎么能喜欢上别人。我不要灵珠了，我现在就杀了你——”
　　简离身体又重被那熟悉的寒气包围，正在这时，井底摇动，凌霄站不稳跟着扑倒在简离身边。
　　“凌姐姐，你再里面可不要一时冲动杀了她，雪玉灵珠和那人一脉相通，她在这里死了，那人立刻就能察觉。”
　　赤焰的声音接着传来：“你不如把她冰封了，免得一会儿给我们惹麻烦。”
　　简离刚逃过一劫，接着就被一层薄冰覆盖，浑身僵冷，彻底昏了过去。

　　忘忧谷四季如春，两界桥静静的横跨在清澈的河水之上，河面倒映着听雨闲极无聊的身影。
　　“今日是第八天，仙子还有两日的时间。”听雨看到桥畔的女人，照例的提醒她一声。
　　赤焰道：“我事情已经办完，今日就回天界。”
　　“噢？”听雨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放弃了，倒是有些意外，“那好，仙子跟我去后山吧。”
　　赤焰冷冷看了他一眼，“我知道路怎么走。”
　　听雨不让步，“抱歉，我必须看着仙子离开，这是谷里的规矩。”
　　赤焰哼了一声，当先走去。

　　“小麒麟，你和你哥哥都是上古神兽，却屈居在这山谷里，没有仙籍，终日只能与离纵之渊的那群小妖精为伍。哎，真是可惜，你难道不想回天界吗？”
　　听雨面色沉沉：“仙子请慎言，离纵之渊是我的出生地，那里的一草一木，都是我的亲人。另外，谷主大人在哪里，我和哥哥就在哪里！”

　　换成赤焰阴沉了脸色，“亲人？哼，看不出你倒还是个有情有义的。墨谷主在哪里，你们就在哪里？呵呵……若是他也去了天界呢？”

　　墨云昃诞生于上古尚未有三界之时，是三位上古之神之一，论辈分都在玉帝之上。他有时居住在天界，有时去冥府小住千年，有时又在人间安居几百年，三界中，天界和冥界对立，两界私心都想留下这位实力强悍的上神，却都没有合适的方法。
　　一千五百年前，赤焰刚飞升天界，玉帝还不是当今这一位。她被分到凌云殿，前玉帝最疼爱的女儿，凌霄仙子的宫殿。彼时，墨云昃正居住在天界的紫华宫，他不领天庭事物，但但凡他的话，多小的事，玉帝都会仔细考虑。
　　犹记得一天，她因事去紫华宫前殿，远远的，只见内院莲花池畔，一个墨衣雪发的男子正静坐抚琴。那一日，天清风静，满池九瓣莲就在这琴声中，蓦然绽放。男子若有所觉，抬头望来。
　　只是那一眼，赤焰就再也忘不了。
　　当时盛传，前玉帝欲把女儿凌霄仙子嫁进紫华宫，希望以此把墨云昃留在天界。
　　她暗自羡慕嫉妒很久，甚至想过加害凌霄仙子，但法力微弱，仙位低下，到底什么也做不成。不过后来不知发生何事，墨云昃竟与前玉帝闹僵，离开天界去了三界的交汇之地，忘忧谷。
　　再不久，天界万年一次的换届，前玉帝没能连任，惯例去了东天寂山，可笑凌霄仙子这个前玉帝之女，自此疯魔成痴，除了墨云昃竟然谁都不记得，天长日久还把自己认做了妹妹。
　　此次下界要办的差事，的确与忘忧谷有关，却不是邀请墨云昃回天界，而是一道很莫名的旨意，来自天界现在最高的掌权者。

　　“雪玉灵珠，离纵之渊的至宝，千年前失落在忘忧谷，很可能正在那位手中。你若能把它带来天界，此后，凌云宫的一宫之主就是你。”
　　下界前，凌霄宝殿上，这一届的玉帝这么对她说。

　　听雨带着赤焰一路往山庄中的后院走去。后院的花仆们安静的穿梭在后院各处阁楼。和前院不同的是，这里通向后山——通天山。
　　忘忧谷中，两界桥连接人界，桥下的黄泉之水通往冥界，而通天山，上通九天之上的天界。
　　这后山也是简离在谷中唯一一处，不被容许踏足的地方。
　　“小麒麟，墨谷主还是不在吗？”
　　“不在。”
　　“你不知道他在哪儿？”
　　“我可不知——”听雨懒洋洋的答着，忽然停下来，吃惊的看向前面走来的人，“哎呀，谷……您不是说去离纵之渊了吗？”
　　赤焰越过听雨一看，疑惑了，“谷什么？楚凌？”
　　楚凌不语，听雨立刻意识到自己差点又叫错，顿时捏了一把汗。这时赤焰大叫一声，指着楚凌身畔携手之人，手指抖如风中落叶。
　　“离……离渊？！”

　　听雨一看，但见楚凌手挽一个紫衣红发女子，那女子眉目清华，雅致天成，用人界的话说，倾国倾城怕也不过如此。只是，他转头看看赤焰，发现赤焰的眉宇间竟然同此女子有几分相似……

　　“她……她不是早就消散在离纵之渊，怎会——”赤焰面色惨白。

　　楚凌侧头撩起紫衣女子鬓侧一缕红发，轻轻别在她耳后，神情温柔：“离儿，这人你可还记得？”
　　再看向赤焰，却是十分冷淡的口气：“你不记得自己原是离纵之渊一条小鱼，却还记得你昔日在离纵之渊的主人，倒是奇怪。”
　　“你怎么知道我——你究竟是谁？”赤焰大惊。
　　赤焰仙子原身是离纵之渊的一条小鱼？楚凌的话，听雨自是深信不疑，只是颇为嫌弃的打量赤焰。
　　赤焰手里的息瓶越捏越紧，未知的恐惧让她几乎忍不住想挪动脚跟后退，“你到底是谁？”

　　楚凌不看她，低头对身边的女子说：“离儿，你看，当年你辛苦养大的小东西已经把你给忘了。不过，我还在，会一直在，你睡了一千年该睡够了，醒来对我笑一笑可好？”

　　赤焰越听脸色越白，“你叫楚凌，原来，你就是她心里一直念着的那个修仙者。”

　　这些天日日见到的人竟然有着最没有想到的身份。赤焰当年虽然没有见过楚凌，却是听过这个名字的啊，居然完全忘记了。
　　当她未飞升天界，还在……离纵之渊修炼时，就一直知道离纵之渊的主人，妖修离渊，思慕一个人界的修仙者。每次新酿了酒就请他来品尝。
　　赤焰只依稀知道那个修仙者的名字，却未见过他的样貌。所以，从来没有把忘忧谷的楚凌，和这个已经模糊的记忆中的人物放到一起。
　　没想到他，千年后他逃脱了凡人生老病死，居然就在忘忧谷里。

　　不过，他是那人，那又如何？离渊死而复生与她何干？
　　只要不妨碍自己的道路，谁生谁死，有什么需要在意？
　　她赤焰不久就要是天界的一宫之主了，再也不是离纵之渊里，那个仰人鼻息的小妖精了！

　　赤焰心里一定，转瞬回复了平静。
　　“呵呵，楚公子你如今在忘忧谷，想来也不是一届凡人了。小仙在此祝你早日得证大道，飞升天界，小仙在天界恭候你的到来。今日小仙便要回去，就此别过。”赤焰转身前，最后看了一眼楚凌身边默不出声的紫衣女子。

　　“慢着。”楚凌忽然出声叫住她，并把紫衣女子交给听雨扶住。赤焰停下，回过头就看见，楚凌的视线直接落在了自己手上的息瓶。

　　“哼。”赤焰冷笑，“你待如何？”
　　一个修真者，再加一个小麒麟，她还不至于畏惧。
　　“把手里的东西交出来，你可以离开。”楚凌冷冷的说，脚下一步一步逼近。
　　赤焰惊讶的的发现，这个一直以来温文尔雅一派贵公子模样的人，居然可以散发出如此凌冽且强悍的气势。

　　看来，想要把雪玉灵珠带走，不是那么容易。再者，此人法力纵是略微高强些又如何，结果还是一样。
　　赤焰大笑：“哈哈，我偏不交，凭你一个修仙者，噢，还有一只几百年道行的小麒麟，一个刚刚复生的活死人，呵呵，凭你们也想拦住我？”
　　“噢？”楚凌微笑，像是听到了一个不错的笑话，“听起来，你似乎想与我打一场？”

　　听雨这会儿仍是不太明白，他双手扶着楚凌交给他的女子，这女子目光无神，没有他的帮扶站都站不稳，也听不到一丝呼吸，确实不像是活人。
　　但他还是知道轻重的，听到二人对话，于是，自觉扶着女子到远一点的地方站住。还是离那边似乎要升起的战火远远的，免得一会儿波及。

　　赤焰见状更是满意，道：“小麒麟，你倒是聪明。楚凌，我也不欺负你，就让你先出招。”
　　听雨听了，脸上痛苦的扭曲一下，看着胜券在握的赤焰，再转头看微笑不语的楚凌，喉咙一咕噜，咽了口口水，一句话也没敢说。

　　赤焰严正以待，等着楚凌的动作。就听楚凌懒洋洋的声音说，“好了，你可以走了。”
　　赤焰一愣，继而一笑，“算你有自知之明。”
　　她转过身一步踏上通天山，走了两步，忽而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大骇地抬起双手，震惊。
　　息瓶是怎么不见的？！

　　赤焰骇然回头，就看到息瓶正静静漂浮在楚凌身前。一瞬间，她似乎看到凌云宫正渐渐飘离自己，越来越远。
　　“还给我！”赤焰脑中一空，手捏灵诀，疾步冲下山来。

　　楚凌长袖扬起。冷与火两道无形劲气，顿时齐齐袭向赤焰，只一击，就将赤焰拍回通天山上。
　　赤焰伏在山上，半天没有起来。
　　通天山尽头，忽然蓦然传来轰隆隆的雷声。
　　楚凌手握息瓶，神念略微一探，面色顿时冷凝。
　　“听雨，给我启动大阵，封山。”
　　“是。”听雨此刻脸上的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还待着一丝隐隐的恐惧，“听雨谨尊谷主之令。”
　　楚凌收起息瓶，拍了拍听雨的额头，笑道：“别害怕，去做事吧。”说完，收起息瓶，横抱起紫衣女子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