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忘》无初

4、跟老骨头出去吃饭

　　简离有时会思考楚凌是什么物种，忘忧谷上下都唤他琴师，她却还未见识过这人的琴技，连琴都没见过。听风听雨两兄弟似乎是一种神兽，具体是什么倒不知道，楚凌也是神兽吗？还是说妖精？鬼魂？神仙？却也都不像。
　　大多时候，在不需要用到法术时，楚凌的言行举止和人类没什么两样。
　　天黑睡觉，天亮起床，每天吃的不多但也会至少用一顿饭，下雨呢就窝在白楼里看书，若出门衣服一定整整齐齐……普通人衣食住行、吃喝拉撒，除了没有见过最后两者，楚凌竟一个不落！

　　一只修长温暖的手掌覆上简离头顶微卷的短发。
　　简离丝毫不觉，蹲在地上画圈圈，嘴里嘀咕：“就是一把几万年的老骨头么，弄不好那张脸也是变出来的吧，其实又老又丑呢……”
　　“简离姑娘？”地上蹲着的女子没有反应，仍旧在那儿碎碎念着什么，楚凌便稍稍俯身，微微低头，听了一听。
　　简离正好蹲的累了，正要站起。尚未站稳，蓦然被眼前放大的陌生脸孔生生吓了一大跳。
　　“啊！你你是谁？”
　　简离抖着唇，指着穿着楚凌衣服，楚凌鞋子，却顶了一张从未见过的布满皱纹的脸大叫。
　　老人咧开嘴角笑，眼角额头就全是皱纹，伸出来的手上也满是厚厚的老茧，“不认识了？听见你这般怀疑我的真面目，那么，我满足一下你的怀疑。”
　　“啊？”那张脸实在不能简单用一个“又老又丑”来形容了，这是楚凌？“难道这个老……才是……”
　　简离恍恍惚惚，到底哪个是真的呢？还有自己为何要纠结这个，不管是哪个其实都和她没多大关系啊，想明白后，她就镇定了，“噢，那以后可以叫你老人家了，老人家你吃了吗？”
　　“老人生活规律，当然已经用过膳了。”老人微微笑，伸出手“慈爱”地揉了揉简离的脑袋瓜，“小娃娃你呢？”
　　“是……挺规律的，我当然也吃过了。” 简离撇开头，不看那张脸不看那张脸。
　　“为何不看着我说话？”
　　“我——”简离努力又努力，转回头视线从那人雪白的衣摆，慢慢往上移，噢……手没有变还是很修长很好看的，再上移，嗯……领口的锁骨也很漂亮，皮肤很好……咦？
　　“你骗我！！”
　　楚凌难得的朗声大笑起来，恢复素日的容貌，问：“今日怎来的这般早？”
　　简离低头看手表，时针指在下午六点，和往日一比，确实早了。
　　“噢，我晚上没吃饭。”
　　“嗯？”
　　“其实，是想来这边吃的。”简离不好意思的笑笑，纳闷道，“可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谷里厨房空空如也，锅碗瓢盆也都没有了，奇怪，你们这儿还会遭小偷吗？”
　　楚凌轻咳一声说：“这个我也不知。你住的附近可有饭庄？”
　　“你说吃饭的地方？很多。”
　　楚凌远望山庄的大门，说：“回去用饭吧，久不出谷，我也有些想去人界看看。”
　　这是要一起去？简离欢欢喜喜把手一拍：“好！”

　　二人走到两界桥，最近常驻桥上的听雨居然不在。
　　“他不守着这儿，有人闯进来怎么办？”简离丝毫不觉她自己也曾是“闯”进来的。
　　“不会的。”楚凌笑笑却不解释，当先走下桥。
　　简离刚跟着过了桥，就觉眼前景物飞速变换，变成了茫茫白点。转瞬，二人已从桥畔消失。　　待眼前事物恢复正常，定睛一看，竟是来到Ｚ市的小吃街！
　　楚凌正站在一旁，顶着精心修剪的微卷短发，也穿着一件几乎没有装饰的黑色风衣，正正是一个简离的翻版，如果不是他足足高出简离一个头的话……简离哀怨的望着两人的海拔差，努力想找出自己稍占优势之处，却发现不仅个头没人高，气质没人好，长的还没人漂亮……顿时更哀怨了。

　　“没有星星，月亮也很黯淡。”楚凌抬头望天，头顶一轮残月，夜空不见半颗星子。
　　简离头也不抬，只是感慨：“你这是在忘忧谷闷了多少年啊？这可是现代化大都市呢，看不见星空的。”
　　很快街边大大小小的摊铺吸引了简离的注意，不一会儿就寻觅到自己钟爱的小吃。楚凌带着一点失落回头，就看见前面开路的简离，正走去临河一家烧烤摊。
　　“你要吃这个？”楚凌看着一盏昏暗小灯下，摊铺老板正一手握刀，一手从乌漆漆的大盆里捞出一条乌黑的鱼。
　　“嗯，不好吗？”简离眼睛直直望向烤架上一条滋滋响的烤鱼。
　　楚凌皱着眉没说话。
　　“老板，你手里这条我要了。”简离从烤架上收回目光，对老板说。
　　“好嘞！”这边老板已经操刀开宰，不一会儿烤架上就多了一条烤鱼。“小伙子不再要点喝的？”
　　“两瓶菠萝啤。”简离道。
　　“行，你们后边坐，一会儿就好。”

　　楚凌现在正坐在一个大红色的塑料凳子上，面前摆了一个纸杯，里面盛着一种奇怪的液体，杯壁不断有气泡争先恐后的浮起。而对面的姑娘，手里攥着筷子，身子不安分的左右摇晃，眼睛始终不离烤架上的鱼……
　　就是在这样的一个路边小摊，这样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地方，简离却仿佛很满足，楚凌也觉得似乎有点意思。

　　“对了，你喜欢吃鱼吗？”简离问。
　　楚凌笑了笑：“不讨厌吧。”
　　简离也自觉没选错地方，口里滔滔不绝：“这种烤鱼我打小就喜欢，每次考了好成绩老爸就会买来奖励我。最重要的，这种烤鱼的刺儿特少，哈哈，上帝真是个贴心的造物主呀……”
　　楚凌等她说完，道：“鱼不是上帝创造的。”
　　“啊？”简离愣住，随即眼珠一转，说，“噢我懂，中西文化不同而已嘛，你的意思这鱼该是玉皇大帝创造的了。”
　　楚凌纠正：“世上有鱼时，这一届玉帝还未出世。”
　　还未……出世？呃，还有……这一届？
　　“可据说玉帝是至高无上的神仙，掌管世间万物。传说里都这样说的。”
　　“你也说了，只是传说这样说。”
　　“那……不如你来说说？”简离满脸期待望着他，好奇宝宝状。
　　“好吧。”楚凌笑笑，开始给这个小小的人类扫盲，“其实知不知道没什么意义。你们的传说一部分也正确，这里是凡界，除此还有天界和冥府，凡界物种繁杂，却是其它两界的根源。”　　“凡界得道飞升成仙，死去则魂归冥府。可以说没有凡界，其余两界也没有存在的意义。玉帝是天界的最高掌权者，每万年一次更换，这一任的也才过去一千年。”
　　简离点头，有些确实是知道的，也有些不知道，接收了新知识，立刻就有了新问题：“忘忧谷是属于凡界吗？”
　　“哪也不属于，它只不过是一个交易罢了。”楚凌摇头，说到这里便停住了。
　　“什么交易？”简离追问。
　　楚凌轻叹：“忘忧谷帮助那些走投无路的人类过完最后的人生，这其实只是和佛祖交易。”　　“那交易的内容是？”简离又问。
　　楚凌却不再往下说。
　　正巧这时烤鱼端上来，简离看到好吃的，似乎转移了注意力。

　　“鱼烤好了，你们两兄弟慢慢吃啊。”老板端了一个不锈钢盘子过来。
　　桌边的二人对视一眼，简离埋头低笑：“他说我们像兄弟呢？哈哈哈。”
　　楚凌轻叹：“你不说话确实像个秀气的男子。”
　　“我就喜欢这样。”简离洋洋得意，筷子夹起一片鱼肉送到楚凌嘴边，“来，尝尝。”
　　楚凌身体往后仰，不吃。
　　“喂——不是说不讨厌吗？”简离见他死活不肯张嘴，只好把筷子转回来，“那我自己吃了啊，噢差点忘了，你刚说的交易到底是什么啊？”
　　“……”
　　“看这皱着眉头不说话的，是秘密么？那我就不问了。”简离垂头吃鱼。

　　楚凌忽然握住她拿着筷子的手，“等等，别吃，那是……”
　　“怎、怎么？”简离的脸瞬间红了，好在天黑灯暗，倒是不易发觉。
　　楚凌很快又收回手，神色平淡：“没事。”
　　“噢。”简离愣愣的把鱼肉送到嘴里，被握过的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楚凌手指的温度。她的双颊温度依旧，往日喜欢的美味吃到嘴里，却不知是什么味道。
　　又吃了一会儿，脸越来越红，浑身开始不自在。这不怪她……任谁吃饭被人一旁无声看着，多少都会不舒服吧！她后来也真是的因为这个原因不自在的。
　　“你能不能……？”
　　“嗯？”
　　“咳，尝尝这个？”简离放下筷子，灌了一口菠萝啤说。
　　楚凌的视线终于从她的筷子上移开，似乎是思索了一下，他慢慢拿起桌上一直未动的纸杯，低头凑近轻轻嗅了嗅，半是好奇的慢慢喝了一小口。
　　简离发呆，继而心跳加速了，这人居然有这么“可爱”的一面吗？
　　楚凌放下纸杯，仔细回味评价道：“像酒，不过太甜。”
　　“呃，如果你想尝尝我们这儿的酒，那……改天我请你喝酒吧！”简离有点尴尬，她最近手头不宽裕，那些品牌的酒都价格不菲，不过她有个兼职的工资倒是快要发了，可以买一瓶去。
　　“请我喝酒？”楚凌一怔。
　　“对，你的酒量怎样，不会是千杯不醉吧？”那一瓶可就不够了啊，简离顿时开始担忧。
　　“一般。”
　　简离放下心。
　　楚凌虽然这样应着，却似乎神思不属。夜风轻轻拂过他额前鬓角的碎发，轻皱着眉，带着淡淡的追忆之色，有点落寞的样子。
　　这是怎么了？。

　　楚凌在想，其实很久以前，就曾有人对他说过类似的话了。
　　“百年后这几坛就可以开封了，到时我请你喝酒，你来吗？”雾气迷蒙的清晨，紫衣女子站在山谷中遥遥相问。
　　“来。”他应了一声，并没有回头。
　　“那说好了，不见不散，不许忘了啊。”身后女子的声音渐渐远去。
　　他虽未回头，却一直知道背后凝视的目光，知道女子对着自己的背影挥手，看着他拂过枝叶，渐行渐远，直到消失。
　　那目光，就像凡界的妻子，遥望远行的丈夫。
　　如今，又有人请他喝酒……

　　烤鱼散着香气。
　　楚凌回过神，就看到简离正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手里筷子掉了一根也不知道。
　　“筷子。”楚凌提醒她。
　　“噢。”简离低头拾筷子时，按了按心口。方才有那么一瞬，掠过心头的感觉，挺奇怪，像是忽然间特别的难过……她摇摇脑袋低头继续吃鱼，“那就说定了，下次请你喝酒，不醉不归。”
　　楚凌再次怔住，不过这次很快回过神来。
　　再熟悉的话，眼前的人却到底不是同一个……楚凌心中微叹，没让自己再深想下去，跟着就听到简离再问什么，“嗯？”

　　“那个啥，我说，你有没有心上人啊？”真问出来，简离脸倒是不那么红了，不过，呼吸也停掉了。
　　楚凌不想有此一问，揉了揉简离的头：“怎么问这个？”
　　简离抿了抿唇，大眼睛眨啊眨。
　　楚凌点头，“有的。”
　　心碎一地，简离追着问：“是谁啊？”
　　“呵呵。”
　　“……也是秘密？”继续追问。
　　楚凌似乎真的不太想说，最后摇了摇头，垂下眼睑说：“她已经不在了。”

　　简离沉默，问到这里已经没办法继续。常理来说，她这里应该安慰一句，比如“抱歉，不该问你这个问题害你伤心了。”之类的。只是，说不出口，她碎了一地的小心脏，似乎被一种叫做“嫉妒”的东西给攫住，酸涩钝痛。
　　这才多久呢，居然已经会这么在意这个人了？虽然他长得那么好看，对自己似乎也不错，但自己其实并不了解他。
　　简离轻轻叹气，那么就这样吧，好在，这种感觉只将将萌了个小芽，摁下去挺容易……

　　楚凌望着埋头吃鱼的女子，说：“我说过能满足你一个愿望，你可还想要？”
　　简离筷子停了，鱼肉含在嘴里，抬手摸了摸楚凌的额头，笑笑：“不用了，忘忧谷是怎么回事我都知道的，都是幻境罢了，我不需要的。”
　　“若我说，不止是幻境呢？”楚凌却说。
　　简离觉得有点转不过来，不是幻境，那是真正的实现，难道上次他说的也是这个意思？只是……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家人身体健康，将来毕业了就回老家工作，和家人平淡安乐的生活在一起。”简离笑的狡黠，好整以暇的看着微愣的楚凌。
　　“这个愿望啊，是时间的问题呢，你现在也帮我实现不了啊。”

　　楚凌沉默片刻也随即释然：“确实……那我曾问你为何作男子打扮，你说你只是跟风，真是这样？”
　　简离吃鱼吃的口渴，正举着杯子喝酒，却差点被呛住，“咳，是啊就是这样，还能如何。”
　　刚拿起一张餐巾纸，只听楚凌语出惊人道，“你是不是……喜欢女人？”
　　“咳咳咳咳～～”简离咳的眼泪都跑了出来，好容易喘口气，见楚凌仍耐心在等她答案，忽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是啊，因为什么喜欢穿中性风的衣服呢？她不是喜欢女人，她其实是……谁也不喜欢，男人女人在她眼里都一样，都是那么的自私和善变，就连她自己也不例外。除了家人，她不打算喜欢任何人，不接受任何人，只把自己包成一个壳，只有自个儿一个，就好。
　　只是……单单从穿衣打扮就能看出端倪？？这不能吧。

　　她不说话，楚凌却误会了。
　　“同性恋？”
　　“嗷嗷嗷，你还知道这个？”简离震惊，都忘了为自己辩解。
　　“嗯。”楚凌面色不改的说，“大概在一百年前，谷里来过一个这样的人，他爱上自己一同长大的好友，被好友得知后单方面断绝关系，他不放弃苦苦追求，受了很多耻笑，伤心失意之下跑来了谷中……”
　　简离听得入神，那是一百年前啊，可以想见该有多么不易。
　　楚凌讲完后，对简离安抚道：“你不用这么担心。”
　　“我没担心。”简离心想，这都一百年了，这位同志肯定早没了，担心有个毛线用啊？
　　“嗯，那就好。”
　　简离一头雾水，最后想了又想，想了再想，说：“我知道你身困忘忧谷，多少年难得出来一回，一定很无聊吧。你放心，我以后常拉你出来玩。”
　　“我身困忘忧谷？”楚凌扬眉。
　　“不是吗？听雨说你们都是被某神棍用身份强压在谷里，百年一日的辛苦工作，而且还无薪无假。”简离表示同情，顺口就把听雨给出卖了。
　　“某神棍？”
　　“就是你们那位谷主大人啊！我给起的绰号，呵呵。”
　　楚凌也笑了。
　　简离小心翼翼看看周围，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你是被迫的，其实内心也很不甘心吧。”
　　楚凌“唔”了一声，模模糊糊的说：“是不甘心啊。”
　　简离眼中立刻充满同情。
　　楚凌把话题一转，“不说这个了吧。忘忧谷中没有凡界那么多规矩，随便怎么玩都可以。所以，你觉得什么样的女人比较有魅力？”
　　这是怎么个因果所以的？她是不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嗯，看他这么快转移话题，可见是不怎么喜欢谈谷里的工作吧。那配合一下也行。

　　“有魅力的女人啊，嗯……漂亮性感的，热情大方的。”简离随口道。

　　楚凌似乎很满意她的答案：“我知道了。还有，明天谷里舞会，记得早些过来。”
　　简离略吃惊：“舞会？我曾经好像把你们的舞会搞砸过，听雨昨天还拿这事念我，我能去吗？”
　　“没问题，他会欢迎你。”楚凌胸有成竹。
　　联系听雨对楚凌的莫名畏惧，简离放下心：“好。噢对，我上次碰到了一个美女呢，人家以为我是男的，我还没机会解释，这次能见到就好了……啊喂，你？”
　　话未说完，就见对面桌边已经空空如也。简离耳中传来一个微凉的声音，“有事回去了，明天记得来。”
　　简离忙看周围，似乎没人注意到这边的异常，无奈起身，结完账也回了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