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忘》无初

5、舞会

　　作为一个工科研究生，简离的日子很不悠闲。论文、项目、考证、兼职都是事儿。最后这一项，倒不是简离家境不好，只因年岁渐长，她渐渐觉悟问家里伸手要钱是件十分惭愧之事，理应自力更生，自我活命。
　　说起来，大学毕业时，简离尚未有这个觉悟。面对就业艰难，只觉继续深造貌似较为轻松，再加上当年流行考研风，简离表示不落下风，跟着风就留在了本校继续念书。
　　一年的书念下来，简离悔的肠子都青了。她是个跳脱任性的性子，偶尔为考试冲刺苦学一次两次无妨，没准还能当作调剂生活。可让她去搞科研，那真是苦不堪言，她甚至升起过退学改行，把所学通通扔掉的念头。
　　只是，上学上到这个程度，改行已经不现实。一想到整个后半辈子都要做一件不喜欢的事，而这件事还是安身立命之本的工作，只是想一想，简离就不寒而栗。
　　实际上，很多人都有遇到同样问题，并不单简离一个。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索性，先能走一步是一步吧。

　　因此，对简离来说，忘忧谷是一个特别的存在，每天夜晚成了她最喜欢的时间。
　　就像很多学生每晚一定要翻翻小说才能入睡一样。戒掉一个习惯大多不易，形成一个习惯却不怎么困难。短短数十日，忘忧谷已成为简离日常生活必须的一部分了。

　　穿过围墙，走过木桥，往日宏大安静的山庄隐隐传来热闹声。一条白梅花铺陈的小径从门口延伸山庄内，小径尽头是熟悉的建筑——第一次来时的酒吧。
　　那时晕头晕脑，什么也没有注意，原来这酒吧门前其实是有迎宾的。

　　“听风？”
　　“简……公子，你来了。”听风不自在的半侧脸，简离的眼睛跟着他的脑袋转动，好奇的盯着他额头正中一个火红色的尖角。
　　“你这是什么？独角兽？”
　　简离还想上手摸摸，听风见状忙张开手臂抵挡，简离不依不挠努力的钻他臂间空子，刚刚触到，听风脸“刷”的红了，连连后退，“别摸，这……这是我的角，我是麒麟！”
　　“啊？！”
　　听风护住额头的尖角，说，“角对每个麒麟来说都是最重要的，轻易不显露，更不喜被碰触。简公子您还是快快进去吧，今天来了好多离纵之渊的小妖精，比我的角好玩多了。”

　　简离见他捂的严严实实，不甘心地放下魔爪，进门。
　　酒吧里人人，不，应该不是人类，那舞池正中一颗柳树正疯狂摇摆着枝叶，那边有一个倒像是人类，皮肤和头发却是紫色的……
　　柳枝打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却是听雨，他额头上也顶了个尖角，是冰蓝色的。他立刻也看见了简离，眉毛一抖便要往这边来，行至中途，被跟在简离身后进来的听风抢步拖走。

　　听风怎么也进来了，他不是迎宾么，总不会自己是最后一个，迎完自己他就完事了？
　　这俩兄弟一晃眼不知去了哪，简离没了麒麟角玩，把兴趣转向大厅，望了一圈又一圈，有点失望。怏怏地走去吧台要了杯水，自言自语，“难道还没来……好像没有一个形似的啊……”
　　握着杯子喝水，肩上忽得被人拍了一记。
　　“过来了？”
　　简离转头一看，顿时呆住。
　　一个个子高挑的红发女人慵懒的靠着吧台，指尖一根点燃的香烟，性感的红唇吐出白雾状的烟圈。
　　这绝对不是楚凌……吧？额，可是联想起他变成老头子那回……不不，肯定一定不是的……吧？
　　这个女人举手投足都十分的优雅，却又带着一□□人的性感。而且个头好高让人压力山大……
　　等等，高挑的个子，红发……简离忽然觉得一阵眼熟，想起什么似的叫道：“是你？！你是那个高个子的、那个仙女？”
　　女人看了她一眼，手指优雅地托着下颚倾听。
　　“我以前来这儿见过你，当时喝醉了。那个是不是吓到你了？没有把你的手抓疼吧，后来你突然不见……”简离越想越来迷茫，“……我好像也记不太清了。”
　　女人挑眉微笑，“记不起不要紧。不过你确定，当时抓的是……我的手吗？”
　　“是吧，感觉有一些柔软的……嗯唔！”简离细细回想，不妨唇角被轻轻一啄。
　　女人移开唇，低下头，明亮的眼睛带着玩味俯视，“软软的可是这里？”
　　简离的中枢神经，光速进入短路，机器般后退小半步拉开距离，轻轻吸一口气，才抬头，双目瞪视过去。
　　“你——”才叫了一个字就哽住了，心跳的飞快，眼前发昏，好似有什么要溢出来……
　　女人挑眉：“怎么？

　　怎么回事？简离承认自己平时是太把自己当爷们了点，可那叫性格，她的本质并不是男人啊，居然被一个女人偷吻却……老天……她的心口正毫无道理的激烈的跳动……一定是哪里有什么不对！
　　噢，这女人该不是把自己当男人了？
　　鬼使神差的，简离做了一个她自己都吃惊的动作，下颚高抬唇角轻勾，双臂环上女人细细的腰肢：“不对，应当是这儿。”
　　“呵！”女人轻声笑出来，就着姿势捏住简离的下巴抬起来，再次低头作势欲吻，“怎么，小妮子很能耐，嗯？”
　　噢，天！她居然知道自己是女人的！
　　那是当然的，现下两人贴这么近了怎还可能不知道，可是知道自己不是男人了，怎么能这样……
　　鼻息间不断接近的热源……越来越近……这是想干嘛……简离忽得感觉到一只微凉手从腰际掀开衣服伸了进来。
　　“那我可继续了，别逃。”女子附耳轻声道。
　　简离背上汗毛瞬间炸开，额头冷汗“刷”的一下就冒了出来，再顾不上什么对不对，挣扎着大叫：“不不不，美、美人姐姐，仙、仙女姐姐，我错了，你快放、放开我吧。”

　　不得不说，丢盔卸甲丢进面子的事绝非简离所愿，无奈女人的力气着实不小，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咳。
　　挣扎中女人手上有片刻的松动，简离抓住机会猛地使力挣脱，一脱身就往门外跑。

　　女人还站在原地，没有动，唇边却带着淡笑。
　　“大人您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一个红色尖角从吧台后冒了出来，听风面露惊讶，不得其解。
　　女人扔掉手里燃剩的烟蒂，转个身，变成白衣男子，只见他微微一笑：“就是想亲自验证一下。”
　　听见这话，却比方才亲眼看到他捉弄简离还要惊吓。

　　这时，顶着冰蓝色尖角的听雨也从哥哥身畔冒了出来，他免费欣赏了全过程，却没有注意到哥哥骇人的脸色，嚷嚷着，“这臭丫头扮男人扮的开心，总自以为大家看不出来她是女人，哎，真笨。”
　　“笨蛋！”听风伸手拍了弟弟一记。
　　“哥你又打我……”听雨可怜兮兮抱头控诉。
　　听风哼了一声，象征性的给他揉了一揉，眼睛看着简离离开的方向，“要把她追回来吗？这样乱跑，怕回闯进后山。”
　　“我去看看。”楚凌丢下一句，瞬间消失在吧台前。

　　简离慌不择路的冲出酒吧，也不知跑了多久，再抬头，竟是到了一个非常熟悉的地方。
　　竹林。
　　心中渐渐平静，看着青翠的竹子又想起了楚凌。这家伙说了让她过来，自己却一晚上都不见人影。
　　这片竹林后就是白楼，往日简离来找楚凌，十次有八次都在这白楼里，可是等她把白楼的三层都转了一遍，却仍然没有找到楚凌。楼外的花仆也都不在，也许去舞会玩耍了。
　　“嗒－嗒－”
　　身后传来脚步声，简离几乎是立刻转身，“你总算来了我刚刚——”转过身，声音卡在了嗓子里。
　　来人一身黑衣，雪色的头发，脸上有半片金色的面具。纵是如此，那露出来的半张脸依然俊美的惊人。
　　“你是？”
　　“墨云昃。”
　　“噢，我叫简离。”
　　互相告之姓名后，墨云昃首先开口，“你的脸色不太好，不妨休息一下。”
　　简离爬上爬下已经气喘吁吁，走到石凳坐下。顺手接了墨云昃不知从哪儿递来的茶，仰头就喝，喝了两口，茶的味道和往日不同，不觉低头一看。
　　几朵菊花飘悠悠沉在杯底。
　　“额，谢谢，很香。”
　　“不必客气。”墨云昃端起白瓷小杯，却没有喝，“对我来说，花茶的味道太淡了。”
　　简离低头与菊花瞪大小眼：“噢，那什么口味才比较重呢？”
　　墨云昃想了想，说：“美酒。”
　　“噢！”这话瞬间把简离从某种奇怪的联想里拖了出来。
　　一时无话，白楼附近静悄悄，只有竹叶沙沙作响。

　　墨云昃忽得冷冷一笑，声音低沉：“简离姑娘，孤男寡女，你就不怕我对你做什么？”
　　简离抬头看着他面具外的半张脸，挑眉道：“能说这话的同时，还这么规规矩矩坐好好的，通常说明就不会做什么。”
　　墨云昃点头：“你很聪明，只是我们这样干坐着也挺无趣。”
　　“嗯……那你说做什么好？”
　　墨云昃轻咳一声，道，“不如谈谈自己？”
　　简离瞟了他一眼，“你先——”
　　墨云昃两手一摊，“简离姑娘，别欺负老头成么，尊老爱幼，我们先爱幼吧。”
　　老头……？听这浑厚有力的声音，哪里像个老头。不过看他雪白的头发倒是……脑海里浮现出楚凌变成老头子的样子。
　　简离决定不予理会，说：“我先问你一个，然后你再问我。一人一次都不吃亏。”
　　“好。”
　　“那我问你，你是这谷里的人吗？我似乎从没见过你。”
　　墨云昃点头：“我平日不在谷里。”
　　“噢，那该你问了。”
　　墨云昃似乎早已想好：“姑娘的家人是叫你小离、阿离，还是离儿？”
　　这问题倒也简单，简离回答：“叫阿离。”
　　“我认识一个人，名字里也有个离字，我叫她离儿。”墨云昃说到离儿两字，语速都会放慢不少，声音不再冰冷，带了些许温度。
　　“那应该是个美人吧？”简离问。
　　“很美。”
　　“女人？多大年龄？长的什么样子？”简离好奇起来。
　　墨云昃不答，眼睛似笑非笑，“该我问你了。”
　　“啊？刚才的也算啊，好吧。”简离垂头。

　　“如果有一天，你的家人出了事，需要你牺牲自己很重要的一部分才可以挽回，你会做吗？”
　　简离不屑道：“你这问题其实很俗，一般都是这样说，如果有一天你家人生病需要移植肾脏，而只有你可以，你会不会愿意？”
　　“差不多，你会吗？”
　　“你呢？”
　　“我没有家人，不需要有这种考虑。”
　　“那你也别问我这个问题，我听不了，换一个。”简离拧着眉头道。
　　她对家人感情真的很深，深到对假设都不愿意去说，深怕一出口就会有什么真的发生。需要牺牲自己很重要的一部分？那还用问，即使是全部也理所当然啊。

　　“那我便讲一件只和你自己有关的事。姑娘可知忘忧谷里，从不留凡人过夜这是为什么？”
　　墨云昃也并不是要简离回答，他继续道，“那是因为，谷中结界之力非凡人能经受得住，特别是子夜时分。其实每个客人最多来过两次，像这样能来去自由的也只有你一人而已。楚凌更改了结界，让你可以任意出入，却也正因此，你的阳寿会越来越少。再这样下去，你知道会如何？”
　　墨云昃眼中流露出些许怜悯之色，还有一点隐得极深的犹豫不决。

　　“哗——”茶杯坠地。
　　简离怔怔的说：“怎么会这样？我从没有要求过那些什么幻境什么心愿，我只是……我喜欢这儿。”
　　墨云昃冷冷道：“再美丽的风景，也不能流连忘返到拿性命交换吧。不要说，你是喜欢上了楚凌舍不得……”
　　“我没有！”
　　“那就好。”墨云昃神色放松，似乎就在等这一句话，“你以后想来便来，带着这个就可以抵消结界之力。”
　　伴着话音落地，石桌上多了一颗小小的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