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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中元,七月十五,地官赦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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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中元节将至,师父这几日越发忙了,随安随喜师兄侍在师父左右,也是几乎大半月都看不见人影。师父知道这几个月来,我因是要在寺中养病,着实呆得有些闷了,这回赶上中元节正好遣我出寺走动走动,但寺外的景象却是古怪让人有些难以捉摸。到底哪里古怪,我也说不准,自我到了观云寺,虽没有下过雨,却总是免不了一股阴抑的感觉。
燃儿这几个月只呆在寺中,对这一带不大熟悉。街道两边挂满了过节用的大红灯笼,但往来的人们面无表情,目光呆滞地在街上游荡。她心下认为过节的气氛有些奇怪,又觉得许是地方人过节的风俗都大有不同,也并没有放在心上。此时,燃儿正信步走着,却不知哪里集结起的一大股人潮,将她埋进人潮里,一起向城门外涌去。她一时没了主意,不知该是进是退,然而在踌躇间一个趔趄就向前跌去,幸而被一双有力的手稳稳扶住,才没有与前面的人撞个满怀。那人将她慢慢扶起:“姑娘,小心了。”燃儿满脸的歉意:“失礼了,失礼了。”抬眼却对上他惊诧的眸子。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此刻,那人惊喜地握住燃儿的双肩,稍稍有些激动:“燃儿,燃儿。你果然在这里!”她望住眼前俊秀俊朗的男子,隐约感觉有些熟悉的,却始终想不起来他是谁,只好羞愧地问道:“你,你是?”公子眼里闪过一阵疑惑:“燃儿,你不认得我了么?”燃儿反问道:“或许,公子是燃儿从前的某位旧识?”他的眼光忽地暗了下去,喃喃到:“你我如今,只是旧识了么?”却又转而殷切地望着她:“燃儿,你看清楚,我是云谙,你的夫君,李云谙。”好像这样说,眼前的姑娘就能够记起来,他是同她约定好要一起白首的那个人。
而当燃儿终于听清他的名字,认清他的样貌,心却像被什么揪住狠狠抽痛了几下,又像受了天大的委屈,饶是觉着哪里不对劲,扭动着身子强行从男子的手中挣开:“放开我,我根本不认识你,也不记得我何曾婚配过什么人家。你是哪里来的登徒子,竟敢在光天化日之轻薄一个弱女子?”说完便上前狠狠踩了眼前不知所措的人一脚,转身便循着来路,一路向观云寺小跑而去。云谙脚下一阵吃痛,眼看着燃儿的背影远去,只闷哼一声便踉跄着追了过去。燃儿前脚刚踏进观云寺,后脚便重重地关上寺门抵好门栓,心道,好容易出趟门却遇上这档事,实在倒霉。可是,他既认得我,难道真的是我夫君?倘若当真如此,师父又为何没有告诉我?燃儿正思忖着,却听身后后传来一阵敲门声:“燃儿,开门罢。”燃儿耳尖,听得是师父的声音。犹豫了一会儿才将门打开,却见师父与两位师兄立在门前,身后站着的正是那登徒子。木莲侧过身将云谙引进观云寺,燃儿见状,本想将他拦在寺外,只见他这时眼眶红红的,但面上仍攀着温柔的笑意,燃儿瞧着,觉得他十分可怜,隐隐又有几分说不上的心疼,便不再阻拦。原来,云谙说得没有错,他与燃儿确实早已在三年前便结为夫妇,随安随喜为师父和云谙分别上过茶便退了下去,燃儿一时没能认出自己的夫君,还误会了他觉得十分羞愧,本想随两位师兄一同退下,木莲却让燃儿在一旁坐下,听云谙将从前发生过的事细细道来。
那年,燃儿正是十七岁的年纪。沈老爷见着日渐长大的女儿,她的终身大事成了他的一个心病,期间也有一些媒人替富贵人家的公子上门说亲,但从沈老爷看来,他们都不是女儿值得托付的夫婿,眼看着自己年事愈高,来日如何能够对燃儿九泉之下的娘亲有个交代。上天似乎很可怜这位爱女心切的父亲,总算赐下一段良缘。这日,燃儿刚回到家,便见父亲高兴地同她商量道:“燃儿,爹为你寻了一位良配。”燃儿听了,竟有些委屈:“爹爹这么快就想把女儿嫁出去了?是嫌弃女儿了吧。”沈老爷听了一时竟有些伤情,一旁的含笑见状,便上前劝道:“燃儿自小就乖巧懂事,老爷他喜欢还来不及,只不过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自古有之。”含笑顿了顿,见燃儿听得受用,又道:“再者,你且先听听你爹为你寻的是谁,再作决定也不妨。”燃儿觉得笑姨说得在理,问道:“哦?是哪家的公子?”沈老爷转悲为喜:“这位公子你也认得,就是同你小时候总在一起玩的李家的那个云谙。为父见他如今已经长得一表人才,满腹才气,人品也是十分出众,最重要的是,今日他亲自上门来,为父看的出来他很是钟情于你,唯一不足之处,就是家境贫寒了些。”燃儿心中又惊又喜,是他?他小时候曾说要娶我,竟不是戏言。便回到:“女儿知道爹爹不是看中名利富贵的人。那些家境殷实的人家,在女儿看来,少不了是些纨绔子弟,有道是‘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她顿了顿,两颊浮起两团红云,害羞道:“这门亲事,女儿也觉得甚好。”沈老爷和含笑听了,一时高兴地不得了。一个月后,沈李两家结亲。李家虽然败落,却也是依足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地将燃儿迎进了李家大门。李母何氏对于这门亲事是不大看中的,终是拧不过云谙,才应下这门亲事。
燃儿进门之后,努力恪守着做媳妇的本分,对待夫君更是上心。在何氏看来,这个儿媳即便事事尽心尽力,却总是差强人意。从前燃儿在家时,含笑虽然教燃儿一些家务事,却也是疼着爱着,极少让她正经做过。如今燃儿嫁作李家妇,洗衣做饭的手脚很是生疏,何氏觉得富贵人家的小姐真是娇惯得很,这便也罢了。只是夫妇两人情意渐笃,恩爱一日胜过一日。何氏一点点看在眼里,心想自打燃儿进了李家大门,儿子便整日地和她闲腻在一起,哪里有学习课业的心思?这样下去,恐怕要将振兴家业的责任忘诸九霄云外。再者,即便他们日日腻在一起,燃儿的身子却一直不见动静。不知什么时候起,对这个本就差强人意的媳妇更心存了几分芥蒂。这样过了两年,何氏盘算着科举在即,眼看便不剩多少时日了,又看儿子终日十分得不上进,终于忍无可忍,一怒之下,将二人狠狠地斥责一番,命令夫妇二人从此分房而卧,并且亲自督促云谙念书。这一棒打得这对鸳鸯措手不及,但两人也不敢违逆母亲的意思,于是燃儿只好趁婆婆走开的时候,偷偷立在书房外,听他念书,窥他写字。有时入神太久,不小心被婆婆发现了,免不了又是一番训责。后来,燃儿干脆等婆婆睡了,才去云谙的书房外守着,倒也不敢作声,只在房门外小心又小心地来回踱步,云谙却是将门外的身影看得一清二楚,这也是每每燃儿在书房外靠着门睡着了,第二天醒来时却在自己卧房的原因。
流光婉转,这样过了半年,云谙上京赶考的日子始终还是来了。
几更风雨,轻叩小窗声声,几处落花飘摇,一夜温香缱绻。
正说完云谙赴京赶考,燃儿睁大眼睛好奇地问:“那后来呢?”云谙深吸一口气,想到回到苏州,后来见到木莲的情景,不知该不该继续往下说,支支吾吾地道:“后......来......”样子十分地为难。却说李云谙一路上京,考试十分顺利,揭榜之日,更是一举夺得榜眼,经过朝廷宣旨授官,治下正好是家乡苏州。少年得意,一朝为官,衣锦还乡。日前接到家书的何氏早已在家门口高兴地候着,云谙进了门,四下寻了一圈,却不见妻子的身影,便问何氏:“母亲,燃儿呢”何氏支吾道:“燃儿,燃儿她。”云谙有些着急:“母亲有什么事瞒着孩儿么?”何氏知道燃儿的事“燃儿她,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母亲莫说这样的玩笑。我走时她好端端的,怎么就不在人世了?”何氏只好看将他走后的种种都和盘托出,声泪俱下:“都怪我,都是我的错。为娘不知,她腹中竟有你的骨肉啊。”云谙闻言晃了晃身子,终是承受不住晕了过去,第三天总算清醒过来。可他醒来之后却把自己关在房内,水米不进,终于在第四天疯魔了一般而夺门而出,向沈府奔去。
佳人已逝,芍药含泪,物是人非,事事便休。
“是谁?”含笑在院子里坐着,听见一阵敲门声便撑着病体向门口走去,打开了大门,门外站着的,正是李云谙。含笑见他形容消瘦,面容更是憔悴不堪,有些讶异却依旧冷脸相待,她不客气道:“你来这里做什么?”云谙勉强挤出一丝笑意:“笑姨,我想见见燃儿,燃儿她……”含笑听着,强迫自己压下怒气道:“燃儿她与你李家早已没有牵扯。从前沈老爷对你青眼有加,才将燃儿许配给你,我却没想到,你是这般的负心人。可怜燃儿至死也并未埋怨你半分,听闻你还中了榜眼,我就不恭喜你了。”说完便狠狠将门一甩,她转身靠在门上,无论身后如何敲打哭喊,也只是听之任之,登时便泪流满面却像浑然不知,颤巍巍地向自己的卧房走去。何氏哭着将昏迷云谙领回了家中。待他醒来,何氏哭着哀求道:“你尽管怨我恨我,千万不要折磨你自己,燃儿死了都是为娘的错,与你无关。”云谙一时气结,呕出一口血道:“不,这是我的错。”不知过了多久,云谙晕晕沉沉地醒过来,却见一位菩萨般的僧人立在床边未等到他开口,那僧人缓缓道:“贫僧法号木莲,贫僧这里有一道符咒,下个月十五,便是中元节,届时鬼门大开,你随身带着这张符,念过符上的法咒,心里想着酆都邺城,便可寻到你心上所念之人。”说完便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消失了。云谙清醒过来,看见母亲端着药进来,以为自己日有所思发了个荒诞的梦,却看见自己手里紧紧攥着一道符咒,赶紧将那符咒往被里藏去。到了七月十五,他犹豫了一番,还是念起符上的咒语,转眼间便身在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