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霓歌》一方

19、十九

　　凌厉眉梢慢慢柔和下来。挑起指尖抹去孙纳眼角妆点泪痣，霓裳抬手捂住双眼，笑不可遏：“小唯的眼角，其实是没有痣的。”
　　太久远的时光里，仿佛有过那么一个小唯，仿佛和自己深深爱过，仿佛找到她，就找到遍寻不获的平安喜乐。
　　正如自己已经不记得，当年在那个称作家的地方亲手播下多少颗种子。每每想起，所有的画面都只是那漫山的灿若朝阳。
　　看，记忆多可恨。
　　不爱霓裳的，都不会是小唯。千年后的灰暗天空，再不见漫天数不尽的星。
　　刘荣只顾紧紧拥住孙纳，不曾看见孙纳眼角忽得还原一片清浩，额前碎发轻撩，似有人柔柔拂过。
　　最后深深望一眼孙纳，泪雨滂沱中，似要嵌入魂灵里。
　　然后世界忽的恢复正常，所有人都对孙纳数分钟里生死兜转一无所知，连刘荣也望着怀里泪流满面的人儿吃惊不能言语。
　　好似人生长长电影当中小小片段，一切都随着黑衣女子的消失，被悄无声息地剪去了胶片。
　　只是那场雨一直下，到第七天上雨点竟成红色，震惊无数专业人士探究其因，最终各执一词未有定论，成为人类历史上又一不解之谜。
　　只有孙纳，整整三天连绵红雨里侧头倚在窗前，俯身看浅洼细流，似血泪铺遍大地。
　　自脱出轮回后，霓裳再也没回过桃花林的家，没有小唯的家。
　　站在门外踟蹰良久，终于犹犹豫豫轻推而入，不料柴扉腐朽如粉蝶，扑簌簌一地散碎。
　　霓裳低头默然片刻，朝圣般一步步虔诚走进。
　　石桌椅上青藤枯枯荣荣，葱翠的灰白的一层层铺叠，满院桃树匍匐在地面，身上是新的柔韧野草，努力舒展着短暂生命。
　　大唐国师找到霓裳时，房顶蓝的白的小花开得正好。
　　小唯擅逆天命救回罪仙，天帝震怒，令人绑了抛下昆仑玉台，历尽凡世俗扰，永不得返。
　　国师瑶台修炼多年甫入仙道，偷偷藏起狐妖小半颗妖灵，碍于天惩强大，至今恢复缓慢。
　　但，总归是个希望。
　　为何帮我？
　　如果你能找到你的小唯，或许哪一天，我也能找到我的太平。国师的笑容暖暖，像极了记忆里太平的笑。
　　果然因果循环，当初小狐狸一言之善，怎知日后会有一个同样使鞭的女子，精心带来生机。
　　霓裳于是也跟着笑笑，妖灵妥帖安置于心房内，悸动舒缓温热，眼上白布勾勒弯弯眼角形状。
　　绊了一个趔趄才摸到石桌，优昙奇花早化作齑粉，只余几行小字隽永于石匣四壁。
　　霓裳，浮世之大小，只在你我远近。
　　霓裳，桃花又开了，我闻见了花香。
　　霓裳，我也许等不到你了，对不起。
　　霓裳，不哭了，再见了。
　　清理满地枯枝，额上薄薄一层汗光。小心翼翼捧起奇花粉末撒入院中，怀里是新的桃树种子。
　　真是笨。直到今日，才学会平心静气的独自等待。
　　等她回来记起，抑或自己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