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梦醒》萧慕湮

8、捌

　　陵越本就不是多话的人，自屠苏走后，便更为沉默了起来。头两年陵越曾差人送信给屠苏，信中所述也不过是每日琐碎，可那些信件都在不久后原封未动地退了回来。日子长了，陵越便也不写了。起初他每日处理完村里的事情都会去村口站着，等太阳快要落山了，再慢慢往家里走。可屠苏一直没回来，陵越去的时间便也越来越少，最后也是过几个月才怅然若失地在村口发呆。
　　村子里也不是从未有外人进入，屠苏走的那一年便曾有一商人误入桃花岛。他见着陵越之后直叹可惜，说是他这般人才不该埋没在这小岛之中。临走之前，他曾问陵越愿不愿意跟他一同离去。陵越只笑，说他答应别人，要在这岛中等他回来。既然许了诺，他就不愿食言。
　　商人摇头，失望地离去。
　　又过了几年，屠苏与晴雪还是杳无音讯。这年陵越酿了三十坛酒，尽数埋在屠苏那屋的院子之中，他在最后一坛的坛封之上写了“屠苏而立”四个字。
　　这些年倒是也有人来给陵越说媒，但最终都被陵越给回绝了。村里人觉着奇怪，但时间久了便也习惯了。有一年几个读书人出岛的时候希望陵越能陪着一齐上京，说是论才华陵越是他们无人能及的，就算是出去长长眼界，也是好的。
　　谁知陵越同他们说，心小了，眼界再大也无用。几人不懂陵越执念，只好作罢。

　　时光匆匆，又是几近十年过去。那位曾来过桃花岛的商人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竟再一次地进了村子里来。陵越既觉得惊喜又觉得意外，这可是头一遭有人不是桃花岛的居民却又重新回到村子里。那人却十分焦急，他来到陵越屋里，希望他能救救岛外的人。
　　陵越询问之后才知道，原是商人老家在大旱之后突然有人染上了瘟疫，而且瘟疫很迅速地在村子里扩散开来。在死了很多人后，大家都本以为这病是没治了，却有一人自称大仙，给他们开了个方子，又使了不知什么仙法，把他送到桃花岛，因为方子中有一味药材只有桃花岛才有。
　　谈话中，商人恳请陵越能随他一齐出岛，因为作为外人一旦离开，他便再也无法找到回来的路，可是送他来的只有一艘小船，一次也带不走太多的药材。
　　陵越沉吟片刻，说既是为了救人，那便随他出岛一趟吧。
　　此时出岛，数次往返时间用了三月有余，陵越本担心屠苏会在间隙之间回村，心里还忧虑怕他回来找不着自己。事后苦笑，笑自己想的太多，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回村之后，陵越隐约感到身体有所不适，想着大抵是出岛后水土不服，便也没有想太多。不料几个月后，他开始头疼身痛，还一时冷一时热，倒是有点像那瘟疫发作时的情形了。请来大夫看，大夫说不出个所以然，当时所谓仙人给哪个村里人开的方子他也试了，却是毫无作用。不过短短十日，陵越整整瘦了一圈。
　　他想自己的身子怕是不见好了，便连忙将所有事情交代好，之后便紧锁大门，把自己关在了屋里。后来大夫说，这病是不会传染的，他才重新将门打开，容许别人来照顾自己。
　　陵越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
　　有天他不经意地提到，希望屠苏能回来一趟。“你说，陵越……怕是来不及等他回来，一起喝酒了……”俊朗的男子面色苍白，冷汗一滴滴从额上低落，眉头拧成一团，像是在忍受剧烈的疼痛。“……不过……若是赶不回来……就不用勉强了……”
　　身边同陵越与屠苏一齐长大的男子此时才想起陵越与屠苏关于那坛酒的约定。可村里人又怎知此时屠苏和晴雪游历到了什么地方呢。消息是传出去了，可过了很久很久，才传到了百里屠苏耳里。
　　百里屠苏赶回来的时候，村里人已将陵越下葬了。屠苏一人在陵越坟前枯站了很久，从日光乍破，到黑夜将最后一抹亮光吞没，直到晴雪默默地走到他的身后，伸手从身后缓缓地抱住了他。
　　“晴雪……我……”不需回头，屠苏也知道是晴雪在自己身后，“我……觉得有些难过……”
　　晴雪紧紧地抱着屠苏，脸贴着他的背，轻轻地点点头。
　　屠苏伸手将晴雪搂着自己的腰的手拨开，弯腰拿起自己今早从树下挖出的那坛酒，撕开封口，屠苏对着坛口喝了一大口，只觉满嘴苦涩。
　　这一坛酒，一半被屠苏喝下肚，另一半全倒在了陵越的坟头。

　　百里屠苏在陵越坟前站了整整一天，日升日落，他盯着那坟墓看了许久，似是要将它望破一般。可他除了这一块石碑以外什么都看不见。他看不见陵越守着承诺过的一生，看不见曾经熟悉的院落前的桃花树开了几轮。
　　更别提，在陵越过世那日，他是如何无力地躺在床榻上，盯着房门，从清晨等到了日暮。等到最后无力地合上双眼，他也没等到那人回来。
　　而在他神智即将湮灭的那一瞬，他突然记起来了一些事情。他记起来了几百年前，也有一个寂寞的掌门，在一个个清晨日暮交错之间，从青春年少，等到了英雄迟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