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梦醒》萧慕湮

9、玖

　　“真人，好久不见。”陵越刚被黑白无常牵引进了地府，就看见阎王一脸笑意地坐在不远处的石桌旁，石桌上摆着几个倒扣的杯子。“不知真人可有闲情再与我喝一杯？”
　　陵越曾在地府跟阎王作伴几百年，竟是不知此处有个石桌。轻轻一挑眉，陵越坐到了阎王的对面。
　　阎王脸上笑意更甚，他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拿出一坛酒，然后将倒扣的杯子反过来，把酒倒了进去。不待陵越开口，阎王抢着先打断。他可不想再从自己老友口中听见什么关于他师弟的请求。
　　“真人，劝你的话在那几百年中我已说了无数次，即便我老调重弹，你怕是也不会改变心意。”阎王将酒杯递予陵越。“可作为朋友，该说的我仍得说。这做人啊，什么都得掌握个度，想必真人也知道，何为过犹不及。你再这样执迷不悟下去……”阎王满脸痛惜。
　　以这世为例，陵越放弃了修仙问道，加官进爵的机会，被自己的执念困在小小的桃花岛，最后郁郁寡欢地去了。阎王无数次想问他，这究竟值不值得。
　　陵越却笑了，“老友，你做鬼这么多年，现在竟要教我做人不成？”
　　阎王一口气险些没提起来，不禁庆幸自己已没法再死一次，“真人，你别怪我没提醒过你，这六道轮回，
　　讲究的是个因果循环。你师弟此生以辟邪之骨为□□，盛住那一抹孤魂，是入不得这轮回的。两世下来，他欠你的因，永远也不会成为还你的果。即便如此，你还要……”
　　“我师弟，不曾欠我些什么。”陵越面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来，神色平静地说，“陵越亦从未奢求任何回报。”
　　阎王叹气，眉头一颤，似是有些不忍，“真人，这欠或不欠，并不是你说了算的。你又可曾想过，你这般，是在图添你师弟的罪孽啊！”
　　陵越一惊。他微微抬头，蹙眉直勾勾地盯着阎王。阎王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把头别到了一边。这一句话如当头棒喝，重重地砸到陵越的心上。他薄唇一颤，然后抿起，眼底划过一丝疼痛。
　　阎王不愿面对陵越的视线。他知道自己的话是说的重了些，但作为陵越好友，他实是不愿再见他跟他师弟这样无谓纠缠下去。
　　“我向来……是盼着我师弟好的……”陵越声音也在发颤，一句话后，他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了。半晌，他阖上眼睑，像是屈服一般了长叹一口气，“罢了。”
　　陵越深知，手中有剑，仍需天意成全。却不料几百年过去，天意也始终没有站在他这边。两世以来只有他自己知晓的悲欢喜乐，全在这一刻，化成了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你便随意找个寻常人家，让我投了去罢。”

　　百年如同弹指一瞬。世物变更，改朝换代不过是一呼一吸间隔刹那。屠苏与晴雪早已按约定那般，游遍名山大川，最后在桃花岛落脚，再次安顿了下来。岁月似乎对他两格外眷恋，并没有在他们身上留下任何痕迹。晴雪是灵女身份使然，而屠苏……
　　大抵就是辟邪之骨的作用了。晴雪这么告诉自己。
　　屠苏与晴雪早已成亲，却一直未有子嗣。两人倒也不强求，日子平平淡淡地过着，是最幸福不过。
　　可变故从来都发生在一瞬间。一日，屠苏在劳作完归家之前，绕道去了陵越坟前祭拜。回来之后，突然觉着浑身不着劲，还未迈过门槛便倒在了地上。
　　两人原想或是染了风寒，可几日之后情况并没有好转。晴雪看不出有什么重症的端倪，一时之间也是束手无策。不过三日，屠苏整个人都清减了一圈，面色也是分外苍白。此时晴雪已明白屠苏并非得病，她感觉到屠苏被辟邪之骨凝聚着的魂魄又在一点点消散。
　　可她却对此无能为力，情急之下，她带着屠苏回到了天墉城。

　　天墉城景物如旧，弟子却不知道换了多少轮。当年那些响当当的名字曾为多少人所津津乐道，此时已早淹没在时间洪流中，再不为人所记起。
　　晴雪托人通传之后，又等了一会，才等到紫胤真人出现。他仍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仿佛已超然于红尘之外。他的步子相较平时稍快，目光里是止不住的关切。
　　经一番诊断，紫胤真人面色凝重，眉间似有解不开的愁绪。晴雪面上虽是平静，语气里却是掩盖不住的焦急，“师尊，屠苏他究竟怎么了？”
　　紫胤眉头紧蹙，“屠苏的魂魄正在一点点重新散去，我想大抵是辟邪之骨开始要失去作用……”
　　“那有什么办法才能阻止他魂魄散去呢？”晴雪一把抓住紫胤的袖子。
　　紫胤不露痕迹地抽出手，“我现已用仙力暂时将他魂魄稳住，但这样终归不是长久之计。待我回去查阅一下古书，再做定夺。”沉吟片刻，他又道，“焚寂，你有没有带着？”
　　晴雪摇头，“焚寂被我存封在了桃花岛。”
　　紫胤叹气，“把它取来罢，日后或许有用到它的地方。”
　　晴雪看了躺着床榻上不省人事的屠苏一眼，有些忧郁。紫胤又说屠苏不日即会醒来，取剑之事却不可耽搁。晴雪轻轻叹了口气，点点头，走到屠苏身边，轻握住屠苏搭在床沿的手。晴雪垂下眼睑，抿了抿唇，少顷之后终是将手松开，转身离开了天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