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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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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记当时年少,你我稚气未脱。
此去经年,那时的人和事到了现在,是不是只能在回忆里出现?
“师兄,你今天有感觉好一点吗?”虽是被师父警告陵越师兄需要静养,不得打扰,芙蕖还是三天两头地偷偷溜到陵越休息的地方。在练功的时候偷溜走,师父又怎会不知道,不过本着对这个小徒弟的宠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陵越双腿盘起,在床上打坐着,听见芙蕖的声音,便慢慢睁开眼。他皱起眉头,“芙蕖,你又不好好练功。”
陵越此时也是没长开的模样,面上带着稚气,却又要做出一副长辈的模样指责芙蕖。芙蕖早已习惯,她的陵越师兄无论何时都是板着个脸,像个小老头一样。
就跟他的师父一模一样。
近墨者黑。芙蕖在心里暗暗地想道。
见芙蕖不语,陵越知道自己的一番话不过是白用功,叹道,“……师弟现在如何?”
芙蕖嘟嘴,圆圆的眼睛也微微垂了下来,看起来沮丧不已,“屠苏师兄被罚面壁百日,其余弟子都不得靠近,我想要溜过去也没法子。”
陵越眉头锁的更紧,当日若不是自己执意比剑,也不会逼得屠苏抽出焚寂,自己重伤,还连累师弟受罚。
“……师兄,你的伤……”进妄境之前,陵越听到缄默已久的屠苏开口唤住了自己。他的眉头拧成一个川字,面上带着愧疚和担忧。
“将养百日,已无大碍。”见屠苏仍是一副责怪自己的模样,后悔自己的鲁莽险些铸成无法挽回的大错,陵越僵了僵,半晌才缓缓道,“与你无关,是我不尊师嘱,执意比剑。”
此刻想来,自己虽败,但也输得心服口服。
这是陵越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败于他人剑下。他自己都没有想到,屠苏拔剑那一刻的模样,竟在他脑海里记了一辈子。
振袖拂苍云,仗剑出白雪。
那样的光景,不复再见。
“今日一搏,生死未知,若你我均丢了性命,要师尊如何承受!至少……留得一人回昆仑山,尚能侍奉左右。”陵越面无表情,只是淡淡地扫了百里屠苏一眼。
自屠苏身上戾气变重,行事便渐渐离经叛道了起来。百里屠苏和陵越,在天墉城内,已成了性格截然不同的师兄弟。陵越性格沉稳,待人处事与紫胤真人如出一辙,各长老皆很看好他。而屠苏则恰恰相反,此次还做出了私自离开昆仑的事,更是让长老们震怒不已。
“不必再说,你与你的朋友俱留此地,如遇危急,自行保命。”
此次一去,自是生死莫测。无论是出于什么心理,陵越都不愿自己的师弟以身犯险。即便,师弟的剑术兴许还不在自己之下。
任性也好,独断也罢,他陵越一生,又能犯浑多少次。意图将这人护在自己的身后,无论是为了师弟二字,又或是只为了百里屠苏这人。
甘之如饴。
陵越睁开双眸。梦中的往事不过浮光掠影,转瞬即逝。他不愿将回忆摒除,却也不能抱着回忆过日子。
遥想当年,芙蕖声音透着少女的清亮,遇见妖怪只识得躲在自己和师弟身后。如今,她成了妙法长老,声音不复往日的稚气,渐渐沉稳了起来。
还有师弟……
陵越慢慢将拳头握紧,眼睛重新闭上,眼皮紧紧地合在一起。
无论是当年穿着天墉道服的师弟,还是后来烈焰一般的百里屠苏,除了回忆里,再也找不到他的影子。就连回忆里的他,面孔声色都在渐渐的模糊消散。
唯有眉间一点朱砂,鲜红如啼血,恍若初见。
“……师弟……”陵越轻轻呓语。此后又过了许久,才听见他说了另外二字,“……屠苏……”
“师兄,你真的要放弃成仙吗?”被长老派来规劝陵越的芙蕖站在陵越面前,问道。
陵越将目光转到一旁,“不是放弃。”他声音依旧是淡淡的,“我没有选择。”
芙蕖轻笑,“师兄你这又是何苦,屠苏师兄已经魂飞魄散,连轮回都入不得。就算你甘愿放弃成仙的机会,以后也未必能再见到屠苏师兄。”两人不约而同回避的话题在今天终究被芙蕖摆上台面。芙蕖虽说的轻松,心底的苦涩却一点不少,若不是为了师兄,她也不愿自揭伤疤,“就算你们真的遇见又如何,或许……再见,也不相识了。”
陵越心中深处的某个角落突然传来一阵细细的疼痛,并不剧烈,像是被蚊虫叮了一般,起先只是浅浅的酥麻,可最后,微弱的麻感从最深处慢慢攀了上来,想一阵风将整颗心包裹住,再用力一攥。
“……晴雪说过她一定会找到救师弟的方法的。”半晌,陵越才缓缓开口。“芙蕖,你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芙蕖从未忘过。”
“我说过,这一世,我执剑长老的位置永远为他所留,”陵越阖眸,“我这一世都等他回来,倘若等不到,我也完成了我的约定。”
“下一世的事情,就留到下一世再说吧。”
芙蕖眼神带了丝苦涩,面上笑意不减。不知从何开始,她就知晓了陵越师兄的心意。所以这么多年,他们都在同一战线上,守着同样的回忆。虽然她答应了长老们来劝陵越师兄,但她知道此次必然是无功而返。
因为这么多年了,其实她,也从来没有一日放下过。
既是执念,便是心中执着之事,岂会说放下便能放下。
正如那块石碑,上面虽然空无一字,但要写下的东西,全都刻在了陵越心里。
好几次,陵越在修炼之时,让元神脱离□□,飞去了红叶湖。他看见漫山遍野的红叶,在风中摇曳如波光潋滟。他想起当年少年告知他们红叶湖名字由来,此刻觉这名字真是应景无比。
红叶妖冶似火似血,绵延千里,却不及那少年眼里一缕风情。
又过多少年,直至陵越百岁弥留之际,他才突然想起自己忘了很久的事情。
那块石碑下面没有尸骨,没有一缕孤魂,只有自己的一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