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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47、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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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意已浓,小山上繁花似锦。粉红的桃花挤满枝条,招蜂引蝶,草长莺飞,一片盎然景色。或许为了让画面更加完美吧,桃林中还有两个白衣少女。一个娇憨一个淡漠,脸上都有风尘之色,小的即便是笑笑容深处也化不去忧伤的味道大的则更倾城倾国些,俨然玉美人,美得无半分瑕疵却不带情感。
倪昙昙抛下师姐,在花朵间翩跹而舞。
朝阳下,碧草上,花丛中。
长袖飞舞,缤纷落英是她柔柔的笑影。
前面的女子蓦然回首:“师姐,你也跳一次舞吧。你跳舞决计比我好看多了。”
马妮摇头:“我不跳舞。”
倪昙昙撅嘴,但知道自己这个师姐从来不听人劝,只得作罢。再看师姐早转过身去,直视来路,半秒钟后,一手持烟袋的女子微笑着向她们走来。一年四季,她的装束都不曾变过,衣裳碧绿有如翡翠。她不假思索地叫出二人的姓氏:“马姐姐,倪妹妹,别来无恙啊!”
倪昙昙想了好久才忆起两三年前师父还在世的时候,曾经在百石村邂逅过这个女孩。那时马妮还不知所踪,火龙也刚刚出世,现在想来,物是人非。然而让她奇怪的是师姐的态度。马妮表面上看去和几分钟前没啥两样,但从倪昙昙这种和她相处甚久的人的角度去看,不难发现她眼角的肌肉比之前抽紧了,右臂微曲,说明袖子里面那只看不见的手握拳,掌心中八成还扣着龙玉。马妮只有在大敌当前时才会这个样子,而敌人是谁?难不成是面前这个绿衫少女?
倪昙昙摇了摇头。她不相信绿衫女子是坏人,但江湖上的血雨腥风已经使她懂得人心并不总是和她想象中的一样美好,所以她并未上前,只是冲女子粲然一笑:“这几年你过得怎样?”
“还可以,你呢?”不等倪昙昙回答,她就微笑着道,“瑞婆婆死后有一阵子我还担心你会因为悲伤过度丧失对生命的希望,不过从刚才你优美的舞姿来看你已经克服了这一点。”
“这不公平,”倪昙昙嘟哝,脸颊因少女的恭维微微泛红,“你对我的情况一清二楚,我却对你一无所知。”
少女脸上掠过一丝阴影,不过她说话时笑容恢复了之前的灿烂:“世界本来就不公平,再者知道我的人也并不多。”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让别人知道呀。假面舞会才是最有趣的,知道了彼此的身份后事情就不好玩了呢。”少女说着轻轻巧巧地来到马倪二人身边,马妮后退一步,少女恍如不觉,“桃花真美啊!”
“……是,”倪昙昙说着又瞟了一眼身畔一言不发的师姐,“师姐你……”话未说完,马妮的目光就停驻在少女身上。少女和她对峙着,然后马妮第一次开口:“秦公主。”
这可真是一个奇怪的称呼。倪昙昙想。
可是等等……
“你是冥幽教教主秦风之女?!”她惊呼,声音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少女又是一笑:“没有想到?”
“的……的确,我没有想到。”倪昙昙承认。
气氛又一次发生变化:少女笑颜依旧,但这已经不是愉快的笑了。接着,倪昙昙不安地发觉师姐和少女虽仍平平淡淡地站着,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危险。她们面对面伫立,就好像……就好像两头随时准备将对方撕碎的猛兽!
花瓣嫣红如血,风儿一吹,萧萧地落下。
“既然你已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少女的声音淡雅冷峻,“那你也应该知道我此次前来的目的了。”
“自然。”马妮冷冷答。
“不要动手!”倪昙昙大喊,可已经太迟了:少女手中的烟袋幻化作一团绿色的光影,两人也一下从小草青青的地面一跃而至虚无缥缈的半空。风起,一携满地落红漫天飞舞,偶有一两瓣落入二女的斗法范围,顷刻粉身碎骨,荡然无存。
“离开!”马妮冲地上不知所措的师妹喊。
“我不离开!你们为什么要动手,为什么啊?!”
无人回答。只有绿白亮光交织穿梭,吞没倩丽的背影。
泪雨。
经过一天充足的休息,欧阳看起来气色比上山时好了很多。一向忧郁的双眸闪烁着愉悦的光辉,半年来他还是第一次这么愉快。
他的朋友兼室友现在就在他的旁边。天刚破晓,春日的阳光从窗子照入室内,为他的躯干镀上一层金黄。多么美的黎明啊,欧阳叹息。左琼坐在床上发了半天怔,忽一跃至地,随手抓起一件衣服往身上套。
“琼,这么早出去?”
“嗯,”他已穿好外衣,正在整理自己乱糟糟的长发,“而且我还要拉你去。”
欧阳笑了。金乌从山顶上完全探出头,他们就在彩霞中走出屋子。
他们走得并不快,尤其当经过吕笛儿门前的时候。欧阳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要把她一起叫上,不过之前什么也没有说。尽管如此,他看起来十分愉悦,唇角漾起一抹甜甜的笑,这说明他和吕笛儿的感情有增无减。欧阳既感到惊奇,又由衷为二人高兴。他还从未见左琼如此笑过,这笑无疑使琼原本英俊的面庞平添了几分明艳,因而更加动人,爱情的力量本来就是强大的。
是不是因为他曾被这种力量深深伤害过?欧阳没有回答,目中却突然流露出深深的痛楚,但他依然笑,连脚步也没有放慢半分。
现在他们站在一株柳树下。昔日光秃秃的枝条已被淡绿浸润,在风儿的鼓动下,轻轻摇摆。然而这还不是此行的终点,左琼带头走到一大块天然石壁前,石壁非常光滑,欧阳经过这里也不知有多少次,但从来也没有仔细观察过它,更没想过这里还有一个入口。
可这里真有一条窄窄的缝隙,最多一米高,半米宽,前面是一株搔首弄姿的垂柳,大片过膝的杂草,加上岩石本身构造十分巧妙,远远看上去根本发现不了它的存在。左琼却一下子走到这里,显然已来过多次。
钻洞并不困难,里面比欧阳预计的宽敞许多,更何况进去不远后豁然开朗,发觉自己置身于一个盆地中。盆地不大,环绕的山也小巧精致,可以看见大片天空。地上绿草如茵,鲜花遍地,还有一条恰到好处的瀑布挂在山涧,就像雪白的丝带挂在青灰色的幕布上,兼之七彩霓虹若有若无地悬挂前川,这里变成了欧阳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可爱的地方。
他想到了兼,那里也曾是一个很美丽的盆地,可现在……
他拒绝想下去,伤心的事已经够多,又何必此刻为之心碎。
稀稀疏疏的香气闯入鼻宫,幽兰蝶舞,淙淙流水,这是上天能给人类的最大恩赐。
左琼看着四周,更是说不出的激动。欧阳看在眼里,忽笑了:“你是不是经常和吕姑娘到这里幽会?”
左琼的脸居然红了一下,好在很快又恢复正常:“你不知道这里夜晚时有多美,尤其是满月的晚上。”他仰望天空,不知是在回忆还是在憧憬。
“我从来不知道龙虎山还有这么个所在。”
“这是笛儿发现的,我们没有告诉别人。”
笛儿?欧阳本应当笑的,可是他的心却又一次针扎般地痛。他闭上眼躺在草地上,左琼躺在他身边。他双眸紧阖,可晶莹的泪珠还是从眼角渗出顺着面庞滑落。
又一次心碎,又一次流泪。
身畔的左琼沉默着,不知说什么好。
“这半年你过得好么?”他犹疑着问。
好?不好?
“我不知道。”欧阳答,茫然地望着天空。
蓝蓝的天,白白的云,诉说着淡淡的忧郁。
“你这半年都是呆在山上的么?”
“是啊,”左琼在回话,“自从……自从那件事后,就没出什么大事,除非你把何师姐收谦儿为徒的事也算上。”
欧阳自然知道“那件事”指的是什么,但他什么都没有说。风起,天上的白云静静地飘,瀑布的水声绵延不绝。“起码两年后肯定有件大事。”他笑说。左琼亦笑了:“如果你是在说我和笛儿成婚的事……”
“定好日子了没?到时我一定要讨杯喜酒喝。”
“还没有。上个月绿水那边还刚举办了场婚礼,庄舻和卫祁,你可能不知道。庄舻是一个蛮不错的小伙子,卫祁我不大知道,只知道是阳道师伯仅有的两个女弟子之一。”
往昔的回忆又浮现在眼前:“我记得丁原好像提到过他们。”
“你救过他是么?”
“没错,”欧阳有些奇怪,“他和你说过?”
“你那点事迹全被他抖落出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多能贫。”欧阳不禁又想起泉珂美攻龙虎山的那天,自己从一只发疯的龙蜥口中救了丁原的命。丁原伤势极重,仍滔滔不绝说他的水属性:“他现在怎么样?”
“不错。绿水那边已经都知道你来了,即使你下午不过去,阳道师伯也要过来请你。”左琼说着,一骨碌跃起,“走吧。”
叶龙!
碧绿的长影,凄厉的龙吟,龙尾一甩,桃林花落胜雨。
仿佛血雨。滴落,化作朵朵桃红,风一吹又随风而起。
那边,马妮脸上和枯骨仿佛;少女贝齿咬紧,烟袋连挥,两道翠绿的光束和叶龙本身一道闪电向马妮射去!少女左边有一棵高大的杨树,嫩叶早被碾为尘土,绿光又一闪,本已不堪重负的光秃秃的枝条霎时断成五截。
没有人会说这不是拼命的招式。倪昙昙忽然觉得心很冷,尽管那碧色的光辉仍旧那么璀璨,那么瑰丽,那么不可方物。
就如洪水将马妮淹没。既然是洪水,自然得有落水者的鲜血,水,果然已红。
少女浅浅一笑。
然后白光暴起。一座白墙,隔在绿光马妮之间,愈来愈亮,不但能够自保隐隐然还有反击之力。
叶龙一怔,长长的尾巴在杨树干上轻轻一拂。看似无心,实则有意,等它尾巴移开,原本生机盎然的一颗大树完全枯死。
这样一条龙尾扫在人身上会是什么光景?倪昙昙浑身的血都在渐渐凝结成冰,叶龙却似喝了琼浆玉液一般,浑身绿得能滴出水来。这一次它毫不费力地撞破白墙。
“不要!”
倪昙昙剑已在手,人向少女飞去,她不能让师姐死。
长剑破空,嗤嗤声响,剑尖指着少女脊背,用上全力。
直到剑尖离少女不到三米,少女才转过身,用手中灵巧至极的烟袋在剑尖上轻轻一点……只一点,倪昙昙虎口巨震,一柄剑竟拿捏不稳,飞上天空。倪昙昙本能向后一跃,好在少女只求自保,不求伤人,长剑跌落被她一把接在手中。
可师姐却只能伤在少女手下。
泪水涌出,唇齿之间,咸咸的。马妮的命呢?
马妮没有退——她已无退路,然而绿光却退了,如山崩,如海啸,只有比去势更急——
——向少女击来!
——少女避无可避,被自己的光束击中,这才露出身后的马妮,脸色宛若鬼魅,衣衫带血。叶龙却入中风邪,一动不动盯着马妮,这又是为何?
再看马妮的手,早不知何时扣住一块玉佩,松手,玉佩反而渐渐上升,越来越大,越来越亮,化成一条浑身淡黄的龙。
月龙。月龙毕竟还是出手了。
少女还是伫立半空,身子还是十分挺拔,她的烟袋还在发出夺目的绿光,但殷红的血已自嘴角沁出流过精致的下颌。
脚步声响。
三人的脚步声。倪昙昙蓦然回首,见早就光秃的桃林外不知何时多了三个人,二男一女。为首的是一名中年男子,两鬓早生华发;面额清癯,眼角甚至有了淡淡的皱纹,但这张脸同时也出奇地刚强冷酷,他的目光如刀,象征他有一颗狠毒的心。中年人的目光向倪昙昙扫了一眼,后者登时如堕冰窖。她死死抿着嘴唇不让自己叫出来,望向第二个男人。
如果欧阳在场的话,一定能认出他就是三年前和少女斗法输了沦为奴仆的乞丐的。数年不见,他早抛弃了破破烂烂、引入发笑的红色棉袄,换上一件青布衣服,虽然不那么扎眼,但给他增添一分不羁的气质。他的脸竟也比三年前顺眼许多,一双眸子尤其豪气逼人,可算是一位风度翩翩的美少年。乞丐似乎对倪昙昙很感兴趣,灵活的眼珠子在她脸上转来转去,只可惜倪昙昙并不识趣,目光停在距二人两米远的女人身上。
她立刻认出这个美丽又残酷的女人。
文心清。
上次树林中她笑得多么春风得意,现在她动人的脸上却毫无笑容。他们的位置很奇特:中年人最靠前,而后是乞丐,他们离得很近,但乞丐总是有意无意地站在中年人身后;文心清就更远了,看样子完全不合群。倪昙昙根本没有留意。她回过头,发现少女和师姐双双停在空中,二龙消失。师姐的脸就像带了一张面具看不出半点喜怒;少女的脸色很特别,包括惊异,踌躇,犹疑,恐惧。这表情只持续了短短的一瞬,然后她露出灿烂的笑容——或许过于灿烂了些,总显得不真实——轻飘飘落回地面,扑到中年人怀里:“爹爹!”
马妮的手攥成拳头,倪昙昙木木地傻在原地,五雷轰顶。
这人竟是秦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