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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44、希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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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前行。
又是一条漫长的甬道,漫长得永远也走不到尽头。文心清却像是一点也不着急,相反,她漫步,牵着欧阳的手,嘴角还挂了一抹令人费解的笑意。她沉默着,奄忽开口:
“你后悔吗?”
“什么后不后悔?”
“倘若我们就在这里死掉了,你后悔不?”
“我……”欧阳语塞。文心清瞟了他一眼,语气中不知为何夹杂了一丝淡淡的情感:“你当然会后悔了。”
“那你呢?你难道不后悔?”欧阳扬眉反问。文心清笑:“绝不。”
他怔住,不明白身畔的女子是何用意。身畔的少女再次开口了:“倘若是雷姑娘,你一定不会是这个样子了吧?”
“你什么意思?”欧阳立刻问。自相逢之夜以后的半年来,欧阳从未主动在龙冰冰面前提起过雷子华,龙冰冰也绝口不提此人,只有夜深人静时,那条温婉倩丽的身影才会浮现在眼中,令他夜不成寐。现在文心清陡然提到她,欧阳的心不由得抽紧了,文心清的声音还在继续:
“倘若是她,你还会后悔吗?她虽为青山弟子,但只不过长相好些,什么本事也没有,草包一个,你何必——(对她如此念念不忘?)”
“住口!”蓦然狂吼起来。文心清这才发觉,自己握住的本已有些暖意的手霎时因愤怒而冰冷。欧阳猛地挣脱了她的手,转过身,直勾勾地瞪着她。于是她看到他的脸已经扭曲,眸中的泪水顺着面颊直淌下来,他的全身因难以抑制的感情而颤抖,他的手中捻诀,血玉狂怒着,光芒暴盛,似乎随时要向文心清砸去。
他压根没有看到文心清眸中一滴温热的泪也在挣扎,只听到她冷漠的声音:“我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你管得着么?”
血玉膨胀,玉面红光流动仿佛要滴出血来,文心清忙让琥珀褀沨停在半空,等待对方的攻势。然而光芒弱了下来,露出那个面色苍白的少年。他似乎倾尽全力才让自己不至于失控,他的声音也恢复了平稳,尽管嘶哑得停在耳中如同狼嗥:
“你可以说我坏话,但我绝不允许你侮辱子华!”
冷笑:“我已经说了又咽不回来,你欲如何?”
“你……你以后别再说就行了。”
二人对视许久,然后文心清说:“好吧,我不说。我可以和你并排走吧?”
“可以。”
于是刚才的一切方法没有发生过,二人仍是肩并肩走着,只是两只手却再也无法牵起了。
再长的道路也有尽头,就如同再亲密的朋友也有分手的一天一样。
一间大厅,中央是一座祭坛,上面供奉着一个球形物。
大厅很宏伟,但球形物散发出的金黄光芒却遍及了大厅的每一个角落,这大概就是探险的终点了。
“终于找到了。”文心清笑着,身子飞起,便要去够那个球,但一个人已经挡住了她。
“你不能拿到它。”欧阳说。适才这张面孔因悲愤而疯狂,现在却是十分平静,一副心意已决的模样。文心清双眉一轩:“为什么?”
“如果你拿到它,你就会把它带回冥幽教,我不希望看到冥幽教拿着宝物去做伤天害理的事。”
“哦?”文心清笑了,笑容中却毫无温柔之意,“那就是说,你打算和我抢这个球喽?”
“我不会要它,但我同样不会让它落在妖人手里!”
“我在你眼里既然是无恶不作的妖人,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文心清静静地把话说完,琥珀褀沨倏地蹿出,直击对方面门!
欧阳万料不到她竟会动手。文心清是现今江湖上一等一的好手,她手中的兵器又是杀人的利器,这一个不备,琥珀褀沨已直面门,这还不算,带子蓝光闪动,从中变出一只鸟儿,浑身碧蓝,张开铁翅就像欧阳扫去。欧阳虽然躲过了带子,却未躲过那鸟的一翅,一阵钻心的痛楚后,欧阳肩头出现一道伤口,立时鲜血涔涔!文心清看见他惊怒的表情,居然还是在笑:“先发制人,我没有胜你的把握,只好出其不意,还望见谅。”口中说笑,手上的攻势却愈来愈凌厉,没有一招不是杀人的招数。几个回合后,欧阳见空手难敌,便一只手化解那蓝鸟的攻势,另一只手已握住血玉。血玉在主人的驱使下,向蓝鸟撞去。文心清玉面一寒,绸带挥处,霎时相撞——
这样过了半分左右,欧阳以血玉为媒,将自身的寒力向对方逼去,眼见文心清的脸色越来越白,反击也越来越弱,正自欣喜;却见她朱唇微启,鲜血喷到了绸带上,蓝光登时又亮了起来。这个情景他曾在绿衫少女和乞丐斗法时见过。他还记得当时龙冰冰的话,只有三个字:
冥幽教——
他蓦然发觉全身再无半分力气,接下来发生的事就顺理成章了:他重重地从半空中摔落下来,摔得他七荤八素,差点昏过去。文心清优雅地落回地面,从她脸上的笑容他可以明白:自己中暗算了。
文心清微笑着向他伸出一只手,但他费力自行站起,对那只手视而不见。文心清也不以为忤,蓝鸟已经消失,琥珀褀沨也变成了一条普通的丝带向下飘落,文心清把它接在手上,然后问:“你刚才在想些什么?”
欧阳不语。
“不告诉我就算了。你明白你为什么会败吗?一是因为你心太好了,以至于对我毫无戒心,根本没有料到我会突袭;二是因为你在刚才的关键时刻不知在想些什么,根本没有注意到我冲你下药,等你意识到时已经来不及了。这种药冥幽教人人都有,它的唯一的好处便是中毒者在拿到解药前法术尽失,所以你别费心阻拦我了。”看见欧阳步履蹒跚仍艰难地企图阻拦自己文心清说,欧阳果真没有再动。
他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文心清跃上祭坛,拿到球后又轻飘飘地落了下来,脸上洋溢着满意的笑。
“若不是欧阳你非要阻拦我,我是不会对你下手的。”她用一种近乎温柔的语气说,“我保证在离开这里之后,我一定将解药双手奉上,再找个医生帮你医好肩上的伤口。”她说得是那么真诚,让人不由得相信她的话,何况即使不信又有什么用呢?欧阳苦笑着想。
他只好耸耸肩:“倘若我们根本无法出去,你要这球又有什么用呢?”
可事实好像偏要和他作对:他的话音刚落,祭坛就缓缓下陷,整个过程鬼斧神工,当祭坛完全消失时,大厅中央出现了一个洞口。
“怎么样,”看见欧阳目瞪口呆的样子,文心清微微一笑,“上天注定我们不会年纪轻轻就丧命于此,你又何必杞人忧天?”
说着她便跳了下去。
又走了大约十分钟后,他们来到一座高台上,下面是许多红色流动的物质,它们散发出的热气足以让住在沙漠上的人感到眩晕,欧文二人自然也不好受。
“岩浆,”文心清说,“我们到了地底了。”
“的确,”欧阳思索着道,“山涧本来已经很深了,我们走的路又几乎都是向下的,也难怪到地底了。现在的关键问题怎么过去。”想到掉进熔岩的光景他一阵脊背发冷。
可这还不是最糟的:正在他们说话的时候,球突然挣扎了起来,文心清拿捏不住,让它飞上天空大方光彩。很快二人发现不光是球本身在闪光,球正下方的岩浆里也出现了点点涟漪。接下来,波纹不断扩大,整个熔岩池像煮沸了的开水一样,冒着泡,发出淡淡金光,而球本身的光芒却又多了丝血色,更像血玉了。最后,最可怕的事发生了:一个洪荒巨人,浑身被岩浆包裹着,挣扎着,从熔岩里爬了出来!
有那么一瞬间,欧阳觉得自己呼吸都停止了。那个金球仍高高悬挂在半空,巨人伸出由岩浆组成的巨手去够金球,可惜没有得逞。然后令人尤为不安的是,金球竟温顺地飞回文心清的面前,安安静静躺在她的手掌上一动不动了。
很快,巨人的头颅便转向了两个不幸的人。“解药!”文心清听见欧阳在叫,但太晚了——巨人硕大的手正向他们抓来,文心清根本没有机会。如果他的手碰到高台,台子一定会融化,那么欧阳只能葬身浆底了。所以文心清飞起转移他的注意力,也达到预期效果。巨人立刻失去了对高台的兴趣:他伸出双臂,一次又一次企图抓到金球。进攻简单,呆板,但快得吓人。文心清挥动琥珀褀沨,一只蓝色大鸟冲出,被巨人握在手里。咝咝声响,鸟儿迅速升华成淡淡蓝气,消失在滚滚熔岩中。
面对如此可怕的怪物,文心清吓得呆在半空,可巨人是不会给她喘息的机会的。“小心!”她听见欧阳疯狂的呐喊,及时躲过巨人的一掌。岩浆烧着了她的长发,也灭掉了她心中最后的希望。
“把球给我!”欧阳冲她喊道。文心清不假思索,金球自她手中滑落,画出一条优美的弧线被欧阳接住。巨人狂躁地张开双臂向石台扑去,上面还站着手无缚鸡之力的——欧阳!
欧阳早已料到巨人会向自己扑来,却没想到会这么快,不禁愣怔了一下。
可时间哪容得他发愣,眼见巨人的双臂已近在咫尺,眼见自己就要和这倒霉的石台一样熔化毁灭!文心清反应比他快多了——她如天边一颗流星划落在他和巨人之间。尘封于心底的记忆复活了,他的双眸立刻模糊了:泪眼朦胧中,他仿佛又一次看到那个挡在他面前的凄美倩影,那柔弱的唇角最后一抹淡淡的笑。
——金球还在手中,他忽然用尽全力将其远远抛出——
——巨人呆了半秒,然后一声轻响,金球掉进岩浆里,化成一滩水。巨人的身子立刻软了下来,渐渐消融,回归一池熔岩。
欧阳看着面前的人,伸出手:“解药。”
文心清一言不发地拿出一个古色古香的小瓶,倒出一粒丸药,递给欧阳后便不再看他。随后她站了起来,伫立在高台边上,向下望着池中的岩浆。她伸出袖,拭去眼角的泪水,可她说话时的语调仍非常平静:
“球掉下去了。”
“对,”欧阳说,感到口中有些发干,“但起码它救了我们的命。”
“适才你让我把球抛给你时你就打算这么做了么?”
“没有,”欧阳叹口气,说了实话,“我当时大脑一片空白——现在也一样——想都没想便这么做了。还有,你刚才为什么……为什么要……”
“挡在你面前吗?”她终于转过身,一双眼眸宛如一望无垠的大海,时而风平浪静,时而波涛汹涌,不断变换,永无止息。她的眼角有东西在闪烁,是泪吗?在欧阳观察的几秒钟内,她的双眸中已盈满泪水,可不知为何,这泪就是没有流下来。
“我不知道,”文心清说,顿了顿,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容,“可能是因为我不忍心看你因为我下的毒而死吧。”
“不是这样的。”欧阳用很轻但很肯定的声音说。
她崩溃了:泪水终于摆脱束缚,划过皓白如玉的面颊;瞳仁中写满了幽怨,任何一个人看了都会为之心碎。
“你既然知道缘由,为何要问我?”
欧阳已经不知所措了。结结巴巴地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对不起,我……我不该问那句话的,我——”
“没关系,你用不着道歉。”文心清很快恢复了平时的样子,“你恢复的差不多了么?”
“呃——是的。”
“那我们过去吧。”文心清指了指对面,欧阳才发现那里也有一座高台。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