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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41、独憔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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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原迅速地离开欧阳,雷子华几乎是小跑才能跟上他。他们没有飞——丁原的青龙剑在欧阳手里,而没有法宝飞行的法子他还没有学会。二人尽可能快地离开现场,接着身后蓝白二光交织着让人不敢逼视。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们动手了。
丁雷二人来到一座山上,丁原赤手空拳,子华抽出青华,剑身发出荧荧绿光,照亮她眸中的一泓清泪。“雷姑娘你别伤心,欧阳他会没事的。”丁原安慰说。
泪水划过珊瑚般的面颊,滴落到剑上。剑更亮了。女子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然后开口:
“接下来去哪里?”
她原以为自己一说话就会忍不住哭出声来,结果没有。她的声音仍十分镇静,连她自己都感到有些惊讶。
“欧……他不是让我们去把你师姐她们带过来吗?”
“可是她们在哪里呢?”雷子华轻声念叨着。
“不知道,不过再往上爬爬吧,说不定在山顶上就能望见呢。”
于是他们上了山顶。太阳已经落山了,天黑漆漆的注定又是一个无月的夜晚,整个神州大地都被浸没在砚池中,只能看见清一色的浓墨,却看不见墨水以下的东西。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发现南方有光芒在闪烁变幻。修行之人,看来功夫还不弱,颜色总体是明亮的绿色,但不时会夹杂些青蓝,大概正和另一个人斗得正紧。
“是掌门师姐。”雷子华忽然说。
丁原蓦地忆起师兄们曾经说过,青山三弟子(现在显然已是掌门了)何月的杀手锏就是绿青双蛇,这团光忽青忽碧,估计就是何月在和什么人动手。转念间又看到雷子华的脸色不大好看,问:“怎么?”
“敌人一定很厉害,师姐她不到危急时刻是绝不会两条蛇都上的,说不定是冥幽教的高手呢。”他们下山,不一会儿就看到全力以赴的何月和吕笛儿,在她们旁边,左琼和包括杨傍歌在内的几名绿水弟子正在合斗九个冥幽好手。左琼和杨傍歌最强,接了绝大部分招数,剩下几个已经不济,仍在死撑。而和何吕二人相斗的那个人不是别人,竟是文心清。
“是你?”雷子华叫出声来,面对那个娇媚的女子。文心清转过头来,同时挥袖击开了青蛇的一击,笑道:“雷小姐别来无恙啊。”
“雷师妹,走开!”何吕二人几乎是同时嚷道。文心清不慌不忙,手上招架,口中把话续了下去:“着什么急呀,我又不是老虎,又不能把她给吃了。再说了,这么美丽的一个妹妹,我怎么忍心下得了手?”
长剑划破空气的声音,却是丁原从雷子华手中夺过青华,向文心清猛砍。心清轻笑躲过:“怎么,你生气了么,你也喜欢她,是不是?”
“不许胡说——”丁原咆哮着,再次举起了青华。文心清巧妙避开,还待再说,脸上的笑容却陡然消失了——
——左琼趁她分心之际,早一箭射中她。文心清毕竟不是常人,感到箭镞触衫,立刻提气后跃;但可惜羽箭也不是等闲之物,夹着劲风,携着烈火,是一头浴火的雄狮,向她扑到。最后,光芒消散了,心清原来皓白如玉的脸颊更白了,鹅黄的衣襟上有几朵鲜血幻化的红梅。
她可以听见吕笛儿兴奋的声音:“琼,好样的!”
“多谢师姐夸奖。”
一名绿水弟子笑说:“甭谦虚了,大家齐上,把她结果了。”文心清双手捻诀,微微冷笑,这时忽然来了一句:“住手!”
“你们妖人涂炭生灵时好像没有住手啊。”
文心清语调依旧平静,脸上挂着淡淡的冷笑:“不然你们会后悔的。”
“才不会呢。”吕笛儿轻蔑地说,左琼和杨傍歌也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何月却发话了:“等等。”
“为什么?!”
“我们应该让她把话说完。好了,”转向文心清,“你想说什么?”
文心清沉吟一会儿,目光定格在左琼身上:“你是谁?我已经好久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年轻人了。”
“左琼。”左琼冷冷答。
“你是欧阳的朋友吧。”
“你想拖延时间?”肖冉冷然问。文心清还想再说,丁原已经嚷了出来:“你们说够了没有?”从众女的表情可以看出他的话有多么无礼,但他顾不得这么多了:“你们快去救欧阳!他在和黑朽拼命!”
“什么?!”左琼吼道。吕笛儿把目光转向四师妹,发现她脸上已无半分血色,后者见师姐望着自己,点点头。杨傍歌的目光却停驻在文心清身上,这位江湖上公认的最年轻貌美也是最心狠手辣的女魔头,此刻却安静地看着地上的一朵花,唇角漾起淡淡的笑,却和刚才的冷笑、假笑都不一样。她在笑什么?
“事不宜迟,咱们快走!”吕笛儿当机立断,杨傍歌怔了怔,点头将心中的疑问丢在脑后。那边文心清已从沉思中醒来,换上一副罕见的冷静面庞:“我能跟你们一起去吗?”
“请便。”此刻没人有心思关心她的动向。
“多谢。”文心清笑着转头吆喝她的那些手下,他们被以增强和杨傍歌为首的龙虎弟子打得七零八落,趴在地上哼哼。
再说欧阳那边,战斗已近尾声,不过胜者恐怕不是欧阳。黑朽直直矗立九霄,一尊魔神,长长的黑袍不断摇摆,无风自动;法杖伫立在前方,蓝光炫目,俨然一位使者指挥地狱之门缓缓开启,逼近,拥抱这位不自量力的年轻人。又一个妖魔自杖尖涌出,奔向欧阳,欧阳吃力地抬起了剑,剑魔相触,刺啦一声爆响,妖魔被劈成两半,消失了,欧阳却入受重击,嘴唇都咬出了血。
“你支持不了多久的。”前面的人低声自语。欧阳急促地喘着气,眼睁睁地看着黑朽嘴中念念有词,法杖高高举起,带着诡异的青蓝色,无数阴魂厉鬼狞笑来袭,要将他撕成碎片……他本能地向怀中摸去,但血玉不在那里。这么一耽搁,人和鬼的距离不过一米之遥。他孤注一掷,青龙携了凛冽寒气,携了身后之人,径直向黑朽冲去——
和杖尖轰然相撞!
一声闷响,法杖和剑尖剧烈地颤抖着。突然,一声脆响,青龙剑剑身出现万千裂纹,风一吹就什么都不剩了。
碎了。
一股戾气顺着法杖直漫上来。虽欧阳用尽全力与之抗衡,仍无济于事。我要死了吗?他咬牙问自己。黑朽的脸近在眼前,忽灰忽蓝,看样子也不好受。又过了半炷香时分,欧阳愈发地支持不住了,他的身子已无力气,他的头颅昏昏沉沉,随时都能昏迷死去。
放弃吧。
可就当他决定要拥抱死神时,黑朽先松开了他。如此突然,毫无征兆,以至于欧阳险些掉下去。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大喊:“欧阳,小心!”
他转过身来,发出警告的是左琼。黄光是天边一闪而过的流星,燃烧着,叫嚣着,目标正是自己。
若在平时,他轻而易举便可躲避,可现在……
他无力躲避。
有时,一秒便是永恒。
在这永恒的瞬间,一个女子奋力冲出,挡在他的面前,黄光重重击在了她的身上,气势未竭,只打得欧阳向后摔出,如断线风筝,足足飞了十米有余。
但伤上加伤的他,却玩命向那个就他的人奔去,如痴如狂。
他已意识到那个女子是谁。
他狂奔,跑向那个从空中跌落下来的女子。他用颤抖的手指搂住她,泪,自眼角流出,划过带血的面颊,滴在地上。
“子华……”
他依稀听到龙虎弟子的惊恸声,依稀听到所有人向他跑来的足音,但他不在乎。他只知道,他怀中这个人,这个女子,这个自己深深恋着的人,这个今夜不惜用性命救他的女子,她不能死,她绝对不能死……
“子华!”
他的声音早已哽咽。眼睑轻颤,女子睁开眼,醒了。
“你在哭。”雷子华轻声道。
他的确在哭。泪水汇成一条条小溪,在他的脸上肆意流淌着。“不要哭了。”雷子华说。
他伸袖拭去眼中的泪水,女子轻轻一笑。
“救了你,我好开心。”她说着,闭上了眼。
这是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阖上的双眸,终究没有睁开。
人,终究没有醒来。
欧阳摇晃着她。他无法想象,那脉脉的双眸,会不再睁开;那轻柔的话语,会消失不再。那唇角的一抹微笑,是那样真实,仿佛她只是进了一个梦境,仿佛她还会醒来。
他恍惚感觉到有人奔上前来,有人在哭泣,接着左琼将他拉起。左琼在身边说着安慰的话,可他的内心一片空白。他不知道琼在说些什么,也不想知道,人死了,其他都没有意义了。
“她没有死!”他蓦地吼叫起来,要向雷子华冲去,左琼紧紧地按着他。
“欧阳,别犯傻——”
他忽然被朋友拥住了,他趴在左琼的肩头。泪水又来了,如决堤洪水,想挡也挡不住。
“感觉好些了吗?”
“好些了。谢谢你,琼。”
于是左琼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留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去安慰泣不成声的吕笛儿去了。欧阳独立,看那些哭泣,神伤的人们,有一种沉甸甸的负罪感。雷子华毕竟是因他而死的,他不配在这里,和爱她的师姐师弟们一起,为她哀悼。
于是他离开了他们,孑然一人彳亍,任风把他的心吹冷,吹干。
不知不觉,他已来到山上。树木枝繁叶茂,欧阳心冷如冰。
“欧阳。”
他没有转头。他身后的人是谁,要来干什么,对他而言毫无意义。
人走到他面前,文心清。月光流泻,她如茶花俏立崖前,不可方物。
“雷姑娘死了。”她静静地说。
欧阳没有做任何表示。文心清似乎也没指望他做任何表示,续道:
“偷袭你的人叫施丰,已经被我杀了,也算是为她报了仇了。还有这个,还给你。”说着,她把一硬邦邦的物事塞入他手中。熟悉的感觉,顿时漾上心头。
是血玉。
“谢谢你。”他哑声说。
“不用谢。”话毕她的人已化作一道光影,向天边飞去了。
他,仍独立峰巅。
淅沥声响起,下雨了。他兀立雨中,任雨点把他打得湿透。
良久,山峰上才响起一声惊天动地的呐喊——
“雷子华!”
叫声直上天际,在苍茫大地回荡。
月夜。
独憔悴。
又是一个夏夜,又是一个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的夜晚。
而茅屋内,却坐着一个不平凡的人。
黑朽静静地坐着,静静地听雨。那夜,那雨,无情地笼罩一切,无情地哗啦下着,让本已失意的心更加愁闷。和欧阳的一战已经过去一月有余,自己仍凄凄惶惶,度日如年。或许真是自己老了吧,他淡淡想,雨仍下个不停。
是对英雄末路的一种嘲弄?
抑或仅仅是麻木地下着,根本没有喜怒?
门开了。一个身披蓑衣的人立在门口。蓑衣泛着水光,照亮了他刚毅冷漠的脸。
“江槟。”
蓑衣人:“是我。”
“没想到我黑朽也会有今天啊,”坐着的老人发出短促的笑声,“东西带来了吗?”
“没有。”江槟干脆地说。黑朽猛地一震,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那你是来干什么的?”
回答更简单:“杀你。”
黑朽发出歇斯底里的狂笑。声震屋瓦,乌鸦哀鸣。叫声凄厉,飞上天空。
“你早该想到的。”
“不错,”这次黑朽的声音却是出奇的冷静,“我早该想到的。齐桓公身为霸主,最后竟活活饿死;商鞅变法,最终却车裂示众。加上我一个,也不为过。”
“你倒挺会与古人自比的。”江槟说着,手中捻诀,平视黑朽,“动手吧。”
一个时辰之后,门开了。江槟走了出来,裹紧蓑衣,径自去了。只留屋内一位落魄者的鲜血,洒在地板上,慢慢沉寂风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