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御神决》剑寞

56、39、情

　　盛夏，即使是呆在凉凉的树荫下一动不动也嫌热得慌，牢中更是热得发了狂，一整天一整天地欧阳趴在同样火热的地上，揩着额头上的汗水，无所事事。文心清自从一个多月前来的那次以后就再未光临过这里，只是每个中午会有人掀开天窗，露出一个小窗（那规格大小即使小孩子出去也费劲），用绳子把食物捎下来。欧阳曾经试图跟隔壁的雷子华说话，可是四周都是厚厚的石壁，踢它它不开，大声喊吧人家也听不见，因而在整整三天的拳脚相加仍毫无成效之下，欧阳放弃了尝试。只能跟自己年幼的室友呆在一起，听凭时间从指缝中缓缓流过。
　　这一天，清晨的阳光像往常那样穿过天窗照进室内，然后——确切地说是十五分钟之后——一面石壁倏地升起，接着文心清走了进来。
　　一切就像一个多月前的样子，甚至过衣服也没有变，不过从色泽和上面淡淡的芳香来看，肯定是今天刚换上的，但欧欣二人的衣服早已破破烂烂。一时间，二人就像傻瓜一样，愣愣地瞪着她。
　　“看上去还相当健康嘛，”她说着皱了皱眉，“嗯，味道可不怎么样啊。”
　　她的这句话似乎点醒了二人，但排练似乎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如果不抓住这次机会的话，下一次又不知是猴年马月呢。于是，不等文心清意识过来，欣琪已经飞快地拦住了门口。接着，欧阳的身躯飞快地向她撞去。即使不懂不死人是何用意，欧阳这一举动的攻击意味她还是能体会得出的。蓝光闪烁，一个打向欧阳，另一个打向欣琪。欧阳避无可避，接了一招，登时，两人身子都震了一震。
　　亦在此时，欣琪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喊叫。欧阳担心不死人，向他望了一眼，文心清趁此机会，狠狠地反击了一下。一击得手，眼看欧阳的脸上显出痛苦之色，文心清正打算进一步制服他，忽觉一股寒流顺着自己的手臂直荡上来，登时半身酸麻，欧阳赶紧一只手牢牢握住她臂膀，另一只手放在她喉咙之上，打算一有动静立刻用劲，起码叫她昏过去。
　　一时间，谁也没有动，欧阳一双眼紧紧盯着文心清，但他可以听见人的叫喊声，跑动声，连续不断。他大声问：“欣琪，你怎么样了？”连叫了好几声也没有回应。他大概昏过去了吧，他想着，仍不敢转移目光，要不就是没有力气回答我，要不就是……
　　他不愿想下去了。
　　时间在流逝。
　　又过了一会儿，随着果断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人来了，欧阳看不见也能感到强烈的寒意。
　　那人开口了，是略带沙哑的女音：
　　“放开她。”
　　文心清一直直直地看着他的身后，这里眸中突然闪出喜悦的火花，她的声音依旧镇定，但欧阳可以感到她的身子在轻轻颤动，于是他握她手臂的那只手又加了几分气力。
　　“姐姐。”她说。
　　欧阳僵住了，他知道这个称呼意味着什么。
　　辉月使。

　　辉月使见欧阳并未听从她的命令，唇角浮起一丝淡淡的微笑：“起码，转过身来。”
　　这次欧阳照办了：他极缓极缓地转过身来，手仍按在文心清的喉咙之上，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四十左右的女人，脸虽然有些粗糙，棱角分明，称不上美，但有一种气质让人望而生畏。
　　“把你的手放下来，然后我们可以说几句话。”
　　她的话语有一种不可抗拒的魄力，立刻地，欧阳的双手都离开了身畔的女子，文心清立刻如一只轻巧的乳燕飞到姐姐身边，伸出右手揉搓着被欧阳抓得青紫的左臂，一脸哀怨的神色。
　　接下来欧阳看见了躺在他脚边不远处的欣琪，他仰面向天，一双大大的浅色眼睛写满了惊惶怀不信，这或许是他最后一个表情了。
　　“他怎么了？”欧阳问。
　　“很显然已经死了。”文心清冷冷答。欧阳的心一下子不知哪里去了：欣琪死了，文心清杀了他……
　　“你为什么要杀他？”她睁大了眼睛，“射向你和他的咒语都是一样的，真要怪只能怪他太没本事了。”看见欧阳的表情，她慵懒地拍了拍手，许多人迅速上来，将他团团围住。
　　现在欧阳感到了一阵强烈的悔恨。他后悔，后悔刚才就这么将文心清放走，现在她们占绝对优势，自己手无寸铁，她可能将自己重新抓起来，甚至可能把自己杀掉……
　　“退下。”
　　众人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没有移动。“退下！”文心清又重复了一遍，语调中带着冰冷的怒意。在这种情况下不服从她的命令是很不明智的，所以众人默默地退下了。
　　辉月使看了妹妹一眼，但没有阻拦。
　　而文心清却连看都没看她姐姐一眼，她直直地、深深地凝视了欧阳几秒之后，垂下眼睑：“你走吧，血玉奉还给你。我不想欠你这个人情。”
　　辉月使看了妹妹一眼，但没有阻拦。
　　而文心清却连看她姐姐一眼，她直直地、深深地凝视了欧阳几秒之后，垂下眼睑：“你走吧，血玉奉还给你。我不想欠你这个人情。”
　　欧阳草草地点了点头，嘎声道：“多谢”，便从文辉二人面前走过。所有冥幽教中人都对他怒目而视，但无一人敢上前阻拦。之后欧阳停在一面墙前，他的声音疲倦而宁静。
　　“请把雷姑娘也放出来。”
　　文心清眸中不易察觉地闪过一道光芒。
　　“不行。”
　　欧阳转过身，冷冷地注视着她。
　　“那我只好付诸武力。”
　　一声怒喝，欧阳旁边一个冥幽教中人抽出长剑，剑身锁着黑气，直指欧阳胸膛。没有丝毫犹豫，白光一闪，欧阳站在原地，长剑却已到了他的手里，而那位先生倒在他的脚下，已经断了气。剑身散发着光与寒气；金属的碰撞声，却是其余妖人纷纷抽出兵器，指着他，脸上充满了仇恨与惊异。
　　“退下！”这时文心清再次发话了。哗啦哗啦声响，妖人不甘地收回武器。
　　“你杀了我的人，难道还打算活着出去么？”她问。
　　欧阳没有回答。
　　“也罢，我杀死了欣琪，你杀死了我的手下，就算两清了。我给你两个选择。”
　　“什么选择？”
　　文心清轻柔地笑了：
　　“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我问你的话么，”不等欧阳回答，她就续道：“就是关于你和血玉离开，要么带走雷子华，不要血玉。”
　　“我选后者。”
　　“很好。”文心清简单说着来到离欧阳不远的地方，伸手在一块砖上一按，墙壁便缓缓升起，露出了雷子华略显憔悴的面庞。“欧阳？”她失声惊呼。
　　“他们没有把你怎么样吧？”说着，欧阳的人已走到她的身畔，将她拉了起来。
　　“没有，你怎么出来的，这是——文心清？”
　　眼见雷子华有些害怕，欧阳立刻安慰她道：“没关系，她不会伤害你的。”文心清站在他二人几步远的地方，嘴角上扬，露出了讽刺的笑容。
　　“走吧。”欧阳说。雷子华也巴不得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点了点头。
　　二人未走几步，就听文心清在身后叫：“等一下！”
　　欧阳转过身，手中紧紧握着雷子华的青华剑（自己的玉没了嘛）。然而文心清并没有要阻拦他们或动手的意思，她只是简简单单地看着他，或许瞳仁深处还带着一抹轻浅的失望，但显然没人注意得到。
　　“怎么？”欧阳见她叫住自己却不说话，微觉诧异。
　　“你不后悔吗？”
　　静默。欧阳瞅了瞅文心清淡定如秋水的目光，又瞧了瞧雷子华预柔婉似花露的眼神，然后转过身去。
　　“我当然不后悔。”
　　他斩钉截铁地说着，既像是对文心清，又像是对着自己的内心。然后他牵起雷子华的手，大步向外走去。
　　无人阻拦。

　　青山，绿水。
　　二人漫步在天地之间，看鸟儿枝头啼叫的愉悦，听溪水脚下叮咚的细语，闻花儿漫山开放的芳香，感万物世间勃发的神奇。
　　然后，下雨了。
　　淅淅沥沥的声音响彻大地，晶莹的雨滴，打在枝头，把那刚长出的嫩叶打得更加碧绿；打在溪水中，成为溪水一个欢快的音符，跳跃着奔向远方；打在花瓣上，遂化作一滴雨露，留恋于它的花朵，不舍地滚来滚去。这时，又一滴雨水掉落下来，花瓣轻轻战栗了一下，前者只好依依不舍地自瓣上滑落，落入泥土。
　　欧阳就站在这霏霏雨幕之中，任凭雨点打湿自己的衣衫。
　　“好冷。”雷子华忽然轻声说。
　　欧阳转过头，发现她也在淋雨，雨水顺着她长面乌黑的秀发滴落，她的脸愈显憔悴，“对不起，”欧阳答，“那边一棵大树，咱们到树下躲躲雨吧。”
　　树是很大的，叶子密密地挡住了绝大部分雨水。在树下，欧阳才发觉雷子华的脸色真的不太好，她的手冰凉，她的身子也在微微颤抖，欧阳不禁担心了：“你生病了么？”
　　“好像是的。”
　　“那怎么办呢？”欧阳急道：“这里又没有药，也没有大夫，我……”
　　“你不是有血玉吗？那玉挺暖和的……”
　　“玉不在了。文心清手里扣着呢。她让我在你和血玉里选一个，我怕你在那里有危险，所以就带你出来了。”
　　“这就是她问你后不后悔的原因？”沉默后雷子华问，她的声音有些和平常不一样，但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对……”欧阳发现雷子华的眼睛有些湿润，不禁有些发窘。
　　“你做了一件很作傻的事。”
　　“也许吧，文心……文姑娘大概也觉得我傻得过了分，但我不后悔。”或许话说出口才发觉有些语病，支支吾吾地找补了一句，“我不是说雷姑娘你傻，我只是说我自己……”
　　“没关系。”说着，她的人已依偎在欧阳身旁，就像一个多月前在洞中时一样。
　　“真希望永远如此。”她低声自语。
　　欧阳既不知该怎么说，亦不知该如何做，他就像一个受了惊的娃娃，呆呆地坐在原地，动也不敢多动一下。好在很快雷子华便站了起来，欧阳暗自松了口气，同时感到有一点点失望。“雨停了。”雷子华说。

　　山连着山，水连着水，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尽头，好在欧阳虽然没有血玉，但打起猎来仍是十分顺手，倒也不是特别担忧。惟一让人放不下心的便是雷子华，她就像一朵离开大地的玫瑰花儿，在一天一天地枯萎下去，让人心疼之余却又爱莫能助。
　　这一天，欧阳像往常那样出去打猎，回来时，天已经黑了。当他拖着战利品回到山洞时，口中还兴奋地说个不停呢：“雷姑娘，今儿逮着了一头鹿，可以大吃一顿了……雷姑娘？”
　　洞中是空的。
　　他的心一下子结成了冰块，“雷姑娘？”他无力地叫了一声。无人回应。
　　呯地一声，死鹿从他手中滑落，掉在地上，但他丝毫没有察觉得到。“雷姑娘！”他冲出了山洞，一道闪电划破天空，接下来是轰隆隆的雷响，震得他耳膜隐隐作痛，预示着一声暴风骤雨，“雷姑娘，你在哪里？”
　　接着，他听到了一声沉闷的狼嗥，声音不大，但欧阳已三步并作两步赶了过去。他看到雷子华了，但是是被狼群包围着——足足有七匹之多，还有一匹倒在地上不住打滚，后者前额有一条长长的剑痕，眼看是活不了了。而雷子华站在包围圈中，脸色已和死人仿佛，手中紧紧握着青华。剑尖在滴血。就在欧阳往过赶的那短短几秒钟之内，一头公狼已率先进攻，闪电般地欺近雷子华；碧光闪动，公狼呻吟着退到一旁。大概是听到了欧阳喜悦的叫喊，她转过头：“欧阳！”
　　“小心！”欧阳大声疾呼。可已经太迟了：刚才那头公狼已趁雷子华不注意时咬掉了她的青华，另一头狼立即将它衔起，当雷子华意识到这一点时，她已经手无寸铁了。
　　“不——”
　　剩下的话被狼淹没了，两道刺眼的光芒闪过，公狼和另一头狼被击得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与此同时，欧阳将青华拾起，抛给雷子华：
　　“接着！”
　　雷子华接住了青华，长剑在主人驱使下绿光大盛，余狼见讨不了好去，纷纷溜走了。
　　“没事吧？”
　　雷子华摇摇头：“咱们找到的那个山洞是个狼穴，你刚离开这批狼就来了，一见我……一见我就发起攻击，幸好你及时赶来。”
　　她的声音中隐含痛楚，欧阳立刻问：“你受伤了么？”
　　“我的腿……好像被咬着了……”
　　欧阳挽起她的裙摆，见左腿上有一块伤口，好在伤势不是特别严重：“我们回山洞中去吧，”这时又一道闪电穿透厚厚的云层，“要下雨了。”
　　洞中。
　　欧阳扶着雷子华坐下，然后打算生一堆篝火，可外面大雨已至，实在没有一块干的柴木，只好放弃了尝试。
　　雷电交加，阴冷的气息弥漫到洞内，“今天不会有动物再光临了。”欧阳冲着雷子华的方向（面前是一片黑暗）说，然后倒下身子，躺在阴湿的草地上，准备就寝。
　　“好冷……”雷子华蓦地呻吟出声，“别杀我……”
　　什么？欧阳感到莫名其妙。为了谨慎起见，他一个起跃来到雷子华身畔，仔细检查，根本没有毒虫猛兽，可雷子华的声音还在时断时续地响着：“求求你，求求你，别打我爹……不要，爹爹你不要死……”欧阳摸了摸她的额头，着手滚烫，她发高烧了。
　　高烧中的雷子华仍在说着胡话，她提到了她病榻上奄奄一息的母亲，还有阳峰。欧阳曾经听她述说过她悲惨的遭遇，现在，在风雨交加的夜晚，倾盆之声中夹杂着她的悲泣，格外的惊心动魄。他摇晃着她的身躯，又一道闪电照亮了她的脸，上面全是亮晶晶的汗水，然后她醒了。
　　“构刚才一直在说胡话。”欧阳低声说。
　　雷子华颤抖着手揩了揩脸上的汗水（泪水？）：“我觉得我快要死了”
　　“别说傻话。”
　　“可是我是认真的！这几天我感觉愈来愈差。现在，我连几匹狼都打不过了，我真的觉得我活不下去了……欧阳，你不要管我，自己离开吧，我在只会连累了你……”
　　欧阳蓦地发觉自己脸上汗水和泪水早已交织在一起了，他张开臂膀，拥住了面前这个脆弱的女子。她真热啊，搂着她就像搂住了一个火炉，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她轻轻颤抖的呼吸。
　　“还冷吗？”
　　“不冷了。”
　　她轻吻女子的双唇，后者柔、软，有一股淡淡的泪水的咸味，他的心在狂跳。黑暗中，他看不清怀中人的表情，但能感觉到她的轻颤。
　　“不要离开我。”
　　他的唇又触到她的唇了，接着闪电照亮了洞中的每个角落。雷子华羞涩地一笑，将头埋在欧阳怀中，静静，无语。
　　“子华？”欧阳试探地叫着。
　　“记得你在狐诉洞曾经这么叫过我吗？”
　　“那一次我刚吸了毒血，晕晕乎乎的，想都没想就叫出来了。”
　　“那你现在呢？”
　　欧阳可以感觉到她在凝视着自己的脸。
　　“现在？”欧阳有些不知所云。雷子华轻轻一笑：“算了，就这个样子吧。”
　　洞外风雨肆虐，洞内紧紧相拥，一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