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御神决》剑寞

37、26、危

　　如此又过了半个月有余，这之间发生了一个还算有趣的小插曲：天还未破晓，看门人气急败坏地找到阳真，说龙虎山山麓已被一批难民围得水泄不通。阳真和师弟没经过多大商讨便同意将他们放进来。从此到山上避难的人越来越多，终至一发不可收拾，以至于有一天，阳道来到泪雨峰，众青山弟子刚要拜见他就开门见山地道：“何月，你能不能在这里腾些地方给上山的百姓住住？”
　　何月一怔，吕笛儿抢着道：“二师伯，青山大都是女弟子，让他们来只怕不太方便。”
　　“这我也知道，不到万不得已，本也不会出此下策。听泉峰那边都满了，绿水弟子个个苦不堪言，就连我师兄都来冲我抱怨。”
　　“既然如此，”雷子华心好，答，“那就让他们过来呗！”
　　小玲看着师姐的样子就像是在热带雨林中看见一株仙人掌：“你疯了！”
　　“这又有什么嘛，咱们师姐妹几个一块住，这就至少腾出四间空房。欧阳和左师弟照旧住一间房，咱们再搭几个临时帐篷，好歹也能住个二三十人。”
　　小玲跺脚：“那帮叫花子睡过的床我才不要呢。”
　　“那就住你屋子里。你照旧睡你的床，就不会有叫花子来睡了。何师姐？”何月淡淡一笑：“主意挺好的。”阳道见小玲嘟着个嘴，有意要逗她，说：“听泉那边有很多七八岁的小孩子，闹得很，就让他们留在那边吧，省得你们心烦。”话未说完，小玲就大声道：“谁心烦？二师伯，你好歹也拽几个女孩子过来陪我玩。”
　　众人莞尔。
　　来到峰上的最引人瞩目的六个人，看样子是一家老小。没有丈夫，妻子穿着破衣，左右手各牵了一个孩子，后面步履蹒跚的老妪，年届七旬，也不知是她的娘还是婆婆，后者手中抱着一个一岁多点儿的婴儿。妇女的前面，还有一个八九岁的男孩，都面黄肌瘦。雷子华看得心中凄恻，眼泪登时掉下来了。左琼见状，再也忍不住问：“这位大婶，山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妇女转过头，于是我们看见了张清癯饥色的面孔。脸冻得紫红，双眼也哭肿了。听左琼问，痴痴地笑道：“什么事？怪物来了，杀了很多人。我男人和大儿子被吃了，没有死的都逃啦。有的到静音寺，有的到龙虎山，一路上尸横遍野，惨不忍睹啊……”说到这儿，身后的老妪便哀哀地哭，豆大的泪滴从浑浊的老眼中滚了下来，妇女牵着的两个孩子也伸袖拭泪，仅妇人一个仰天大笑，凄厉的笑声和亲人的哭声混在一起，形成一种足以让任何人胆战心惊的乐曲。小玲大叫道：“不许再笑啦！”
　　妇人狂笑问：“你受不了？”
　　“够了！”只有那个八九岁的男子既不哭，也不笑，这时突然喝道，“妈妈你别笑了！还有你们，”他猛地转过身，瞪着母亲手中牵着的那两个孩子，“成天就知道哭，有完没完？”
　　六人走了。
　　欧阳望着他们，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悲哀。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在紧张兮兮的环境中度过的。每个人脑中都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师父呢？她现在到底在哪里？怎么样？
　　“受不了了。”终于有一天，大弟子吕笛儿发话了，“我真不明白那两个师伯是怎么想的，师父失踪，他们两个做师兄的连找也不说去找一下，有没点良心啊？”
　　小铃嘴尖，哼道：“要我说，那两位师伯什么时候想过我们的师父嘛！他二位在听泉峰住，天天有说有笑的，把我们师父一人扔在这儿，两个月也不带说一句话的——这叫关心吗？”

　　听泉峰。
　　阳道见师妹的弟子都来了，也吃了一惊：“有事么？”
　　“是这样的：我们都想知道师父现在到底在哪里，还有她老人家现在怎么样了……”吕笛儿等人去找阳道时阳道正在给自己的弟子讲法，下面有个胆大的绿水弟子听言插口问：“师叔失踪了？”
　　阳道瞪了那弟子一眼，喝道：“五十九，不干正事！”那五十九吓得赶紧练功，不敢多说什么了。何月接着说：“二师伯，现在天下大乱，人心惶惶，我们都十分担心师父的安危。”
　　“上次欧阳和雷子华已经问过这件事了呀。”
　　“您当时说不清楚。”
　　“那现在呢？”左琼急问。阳道一笑：“放心，你们的师父一点事情也没有，不久就会回来。”他说得那么自信，让这些青山弟子没有理由不相信他的话。
　　欧阳转口问：“真人，山下怪兽横行……这是怎么回事？”
　　“肯定是冥幽教捣鬼。”吕笛儿斩钉截铁地道。此时阳道坐下。百余名弟子倒有半数在听他们议论，这时一个人得意洋洋地道：“根本不是。那些怪物见谁都杀，冥幽教教众死在它爪下的也为数不少，那些长老也正纳闷呢。”
　　阳道见自己这批徒儿心已经飞了，索性道：“谁有意见，趁你师叔的徒儿还在的时候赶紧说。”于是百余人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
　　“七十二，你说。”给座下弟子按入门先后排数是绿水派的优良传统。七十二有意要给青山的师姐妹们留个好印象，清了清嗓子，起身说：“我叫瞿珪，向诸位师姐师妹问好……”大概是看见了肖冉的脸色，有些不受用，他的自我介绍，介绍到一半就哑了，不觉有些发窘。
　　“瞿师哥。你到底想说些什么呀？”小铃瞧得有趣，笑问。
　　“总之，听说那些妖怪的主人是一个颇为怪异的女子，总是穿着粉色长裙，站在一只硕大的蜘蛛头上，冷冷地看着那些怪物摧毁一切……”话未说完，已博得师兄弟的一片哄笑。欧阳心中一动：难道是他？
　　而台上，阳道的脸色竟也微微一变：“你从哪里听到这话的？”瞿珪旁边一个男弟子已笑道：“前天，阿龙磨着那几个老农民讲事情，那几个老农民说的。我们哥几个都听见了。”
　　“是呀。”几个人随声附和，大声嘲弄瞿珪。弄得这位七十二爷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涨红了脸，手足无措。阳道一笑：“七十二，坐下吧。”毫不犹豫地，瞿珪立刻坐了下来，又引起一阵嘲笑。
　　肖冉面无表情：“走吧。”何月点点头。她二人年纪相若，性子又都偏冷，这时一个心思，何月道：“那二师伯，弟子先行告退……”
　　阳道说：“慢着慢着，你们几位师妹的弟子难得来一趟。既然来了，我好歹也得招待招待。”
　　“二师伯太客气了，不必……”
　　“我今天亲自下厨，请你们尝尝我的手艺如何？”绿水弟子跟了师父这么多年，第一次听见师父要下厨，都大声叫好。
　　“今天是什么大好日子，师父竟然下厨了？”
　　“不瞒徒弟们说，当年我和你师伯师叔一块儿在师父门下修行时，曾蒙师娘垂青，教了我点厨艺，就是好久没动了，有些生疏而已。”
　　欧阳瞧得有趣，左琼：“这二师伯兴趣倒不少。”
　　菜炒得还算不错，只是清淡了些。小铃是北方人，大声嚷嚷菜不够咸，但总的来说这顿饭还是吃得相当愉快的。从始至终欧阳一直被一件事困搅着，终于在众青山姐弟起身告辞时说：“你们先走吧。我有点事要留一下。”众人有些奇怪。雷子华道：“那我在下面等你。”欧阳点点头，余人就离开了。
　　阳道倒是风趣：“欧阳，什么事？莫非是想和我一块洗碗？”
　　“不是的，真人，我是有点事情想问你。”
　　“什么事？”阳道说着，手上的活儿仍旧不停。欧阳见状，也帮着端碗，擦桌子：“刚才那位瞿先生说这场浩劫的使作俑者是一个穿着粉色长裙的女人，是么？”
　　阳道脸色一变，但很快恢复了正常，将一大摞碗端入厨房。这下就连欧阳也注意到了这位阳道真人在有意回避自己这个问题，大声问：“阳道真人？”
　　“不错，七十二是这么说的。”阳道巧妙地避开了这个话题，“如果没事的话，我师兄还要约我去下棋呢，失陪了。”
　　“那穿粉色长裙的是不是其实是男人，总喜欢男扮女装？”
　　隔着稀稀疏疏的门帘欧阳可以看见阳道僵住了，然后他的声音从厨房中传来：“你知道的事情可真不少啊。”声音中已不再充满温暖，连白痴也能发现气氛的变化。欧阳既吃惊又不解：“阳道真人，如果我问的问题冒犯了你的话，那对不起。”
　　“没关系。”阳道终于从厨房中出来了，脸上也带上了惯有的笑容，但欧阳总觉得气氛不如当初了，“欧阳，甭问这类问题了，好么？”
　　“……好。”大概是看见欧阳满脸惊惶与疑惑，阳道解释说：“这是很久以前的一件事情，大概有一百年吧，那时师妹刚刚成为我师妹，这事情跟她有很大关系。”
　　“阳峰真人？”欧阳犹疑着问。
　　“没错，就是她。一百年了，我们师兄妹三人都绝口不提此事，门下弟子也均无一人知晓，我们都以为他死了，谁知还活着。他一定恨我入骨，如今闹出了这么大的事，兴许就是做给我看的呢。”他被胡须半掩的双唇抖动，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倘若真到那时候，一切只好公之于世，但愿‘那时候’不要到来的好。”
　　欧阳愈听愈糊涂，又不敢插口。
　　“好了，”阳道打断了他的思路，“我要赴师兄的手谈之约，先行一步了。碗筷还在厨房，你若无事就帮忙刷一下子，先谢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