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御神决》剑寞

36、25、惊鸿

　　轩泉居。菜已经端上来了，散发着淡淡白气，小铃乍见五个师姐弟都回来，心中大乐，在饭桌上谈笑风生。肖冉平素都板着脸，也就罢了；何月比肖冉小两三岁，人虽冷，但并不像二师姐似的不苟言笑，但此时面对着一桌饭菜，也是秀眉微蹙，面有忧色。雷子华心细，知道她是在担心师父，道：“师姊，吃完饭我就去问师伯们师父的情况。”

　　“我也去吧。”欧阳说。小铃本来就在抿嘴笑，这时忍不住笑了声。
　　“别笑啦！”

　　“好。”小铃说，果真不再笑了。吕笛儿插口道：“师父的事儿，也是该问问，待会儿雷师妹和欧阳就去问吧。”

　　“师父这么早回来有什么好，你们在外头游山玩水，我却得天天坐在绿水那些臭男弟子旁边练功。好容易你们回来了能玩上几天，师父回来又玩不成了。”

　　“万一师父出什么危险呢？”

　　“不可能，”小铃摇头，一脸自信，“师父这么厉害，只可能别人打不过她，决不可能她打不过人家。我才八岁，师父却天天叫我温习功课，这分明便是扼杀童心嘛。”

　　“你的童心且扼杀不了呢，”吕笛儿听她说得有趣，笑说，“既然你想玩，那便玩儿去吧，只是记得，不许下龙虎山。”小铃大喜，连饭也不吃了，叫：“大师姐有令，谁敢不从！”欢天喜地地跑出轩泉居。何月笑着说了一句：“这孩子，”便接着吃饭了。

　　雪，铺天盖地的雪。欧阳和雷子华，正在下听泉峰。路上遇见好些个绿水弟子，都上前跟这个温文尔雅的雷师妹打声招呼，同时有意无意地向欧阳投来或羡慕或怨恨的一瞥，搞得欧阳有些不舒服。

　　雷子华满脑子里想得却是另一件事。她在想阳道脸上严肃的表情，莫非上山短短几天，江湖上已经出了什么大的变故？她也知道自己这大师伯二师伯平时表面上看不怎样，但内地里都挺照顾自己师父的，自己遇见他们时他们脸色这样沉重，莫非师父出了什么事？

　　“小心！”

　　雷子华大张着眼睛望着欧阳，不解其意，接着一只脚踩空，重心不稳，愣生生从悬崖上掉了下去。龙虎山又高又陡，像这样笔直的险崖也不知有多少，雷子华心中懵懵懂懂，一个失足，已从崖上摔落。欧阳无暇细想，跟着纵下，手臂一探，抓住雷子华，叫道：“向上飞！”雷子华正自惊慌失措，听欧阳一喝，登时省起，腰间玉带飞出，托着她纤弱的身子，飞上悬崖。欧阳也跟着跃上。

　　欧阳自黑朽一役功力大进，如今的功夫，吕笛儿、肖冉她们已是远远不如，这一上一下，自是不大在意，却十分担心雷子华，问：“你没事儿吧？”
　　“没事。”雷子华说着顿了顿，“谢谢你又救了我。”

　　“下次小心点就好了，没什么好谢的。”

　　“怎么样？”刚到泪雨峰，肖冉就问雷子华。

　　“不知道。师伯们也不清楚师父的行踪。”

　　“怎么会呢……”吕笛儿跟师父最久，一听这话险些哭出声来。

　　“小玲呢？”

　　“还在山上疯呢。何师妹，小玲回来时你可得好好替我教训教训这无法无天的丫头。”何月答应了。

　　第二天，日上三竿，左琼从睡梦中醒来，想到师父没回来的这几天都不用早起，心中一阵高兴。他想起以前在兼的时光。又一次自己爬上一棵大树，想让欧阳上来。后者不敢，自己硬生生把他拽了上来。老朋友的叫声和自己的笑声在耳畔回荡，他笑了，转身：“欧阳，起床——”声音到一半就哑了。

　　欧阳的床上是空的。

　　这个爱睡觉的家伙会跑到哪里去呢？

　　“偏偏你这朋友这么事儿，大清早的谁知道跑哪里晃去了。”小玲抱怨道，“要我说，不要找了啦，他自己会回来的。”

　　“可万一出了事怎么办？”雷子华急问。

　　小玲望了师姐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道：“看样子你很着急嘛。”

　　“怎么能不着急呢，万一……”雷子华说到一半，才明白小玲是在打趣自己。

　　何月：“毕竟他是客人，又救过四师妹，出了事可不好。找吧。”

　　欧阳原来站在泪雨峰巅上，呆呆望着脚下的浮云。一见众人都来了，吃了一惊：“你们怎么都来了？”

　　“找你呗！你那左朋友和我师姐都快急疯了，我说我们刚才喊你你为什么不回应一声？”小玲问。

　　“我没有事，抱歉让大家担心了。”欧阳说着又是鞠躬，又是作揖的，这泪雨峰顶是一块极高的石头，上面却极狭窄，顶多四五平方米的样子。吕笛儿已忍不住叫起来：“小心掉下来！”何月耸耸肩，转身走了。余人纷纷效仿。眨眼间，下面仅剩下左雷二人。左琼知道欧阳倘若无事决计不会半夜到山顶上看星星的，问：“欧阳，有事么？”

　　“没事，琼，你不用上来了。我……我只是心里有点乱。”

　　“没事就好。”左琼说着跃上山巅，拍了拍欧阳的肩膀，“老伙计，几天不见你，功夫大有长进，（有什么法儿）待会回去也告诉告诉我。”

　　“好。”欧阳答，笑了。

　　“那我在家里等你。”

　　欧阳心头漾起一丝暖意，毕竟琼还是没有忘了自己的。他低下头，望朋友的身影消失在几株虬松之间，随即笑容渐渐黯淡下去。

　　回头，却触到了雷子华的眼波。原来雷子华在欧阳看左琼的短短几秒内已跃上巅头，现在她就站在石头边缘。阳光给她的衣衫渡上了一层淡淡的金黄，北国的风吹得她的衣裳猎猎飞舞，似要乘风归去。欧阳不由得想到昨天她失足的情景，提醒道：“小心。”

　　艳阳下，她的双眸就像碧水涟漪。

　　“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她问。

　　“没有。”欧阳撒了谎。

　　“为什么要憋在心里呢？”她轻声问。欧阳心头一热，还未答话，雷子华已把话续下去，“记得你因救我受重伤醒后我看你的事吗？那些话我闷在心里，一直没有跟别人说，但跟你说了之后，我感觉好很多。你要和我说了，也会好些的。”

　　欧阳沉默了一会儿。

　　“我打算走了。”他终于说。雷子华身子一颤。

　　“为什么？”

　　“因为……”他似乎在找措辞，“我不属于这里。”

　　“我不懂，如果你说的是小玲……”

　　“不是她。雷姑娘，你知道么，我和琼，打小在兼一块儿长大。我们都有我们的父母亲人，可是有一天，父母没了，亲人没了，家园一片废墟，我们只好流浪。后来，琼做了青山弟子，不可能再和我一块四处漂泊了。”这是他第一次跟人说寂寞的滋味，看到雷子华的目光，无力地一笑：“你和你师姐弟天天在一起，热热闹闹，这种滋味你不会懂的。”

　　“我懂。”她忽然说，向欧阳迈进一步，二人的距离超不过半尺，“我的爹爹妈妈都是农民，过着极困苦的日子。我七岁时，村中来了一个恶霸，搜刮农民的血汗钱。我十岁那年，遇上大旱，粮食颗粒无收。恶霸向我父母要粮，他们拿不出来，他就用鞭子狠狠地抽我爹，硬是将他打死了。我母亲从此一病不起，没半个月也过世了。我被轰出了家，流落街头，没有饭吃，没有衣穿，奄奄一息。那日子跟公子你相差无几。”她说着嫣然一笑，“后来，师父发现了我，便收养了我。”

　　欧阳不语。雷子华又道：“你既然知道那日子不好过，为何偏要去过那种日子？”

　　“因为……”

　　“留下吧。”

　　“好。”

　　雷子华笑了。要在平日，自己的心上人在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笑，欧阳一定会脸红的，而现在他并没有看她，只是出神地凝注着地平线。雷子华颇为奇怪，顺着他目光望去，惟见天地相接处依稀横着几片荒村，也就黄豆大小，自己注意到这些村子时，正有一群惊鸿向上飞起。

　　“怎么了？”她问。

　　不知为什么，此时的欧阳却想起男扮女装的神秘男子。他先是在玄灵谷出现，随后是百石村，似乎他的存在总和毒虫猛兽联系在一起。初见时不觉得，现在却越想越觉蹊跷。

　　随之记起一些细节，譬如玄灵谷的巨蚁和令人憎恶的蛇鱼，忍不住一抖。

　　“你在想些什么？”雷子华复问。

　　“没事……”欧阳说着收回目光，翩若惊鸿，人已落下，“我只是觉得江湖上有大事要发生了。”

　　“什么大事？”雷子华伫立峰巅，衣袂舞动。
　　“我也说不清楚，总之你甭听我胡说八道了。你……走么？”

　　“当然。”雷子华说毕，人亦跃下峰顶。同时侧目向荒村瞅去，又有一批鸟儿哀唳着飞起，其中夹杂吼叫声和人们的悲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