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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19、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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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漫无边际的水。水天相接处,依稀横着几个萧索的荒村,除此之外便是寂静。
然而现在,岸边多了一个人:粉裙依旧,带着一丝恐怖的气息。
他的目光向远处水天相接的地方望去,那里有一座森林。
属于自己的森林。森林那边的住民似乎把它叫做旅林,但他无所谓,也不在乎。他的身后匍匐着几个长发黝黑的长者,他从离娅手中夺过来的不死民。那个玩忽职守,从神龙渊逃出来的神族后裔,倒真是帮了我大忙呢。他欣慰地想,若没有她,我不可能一蹴而就地夺得对旅林和不死国的完全控制。
她疯狂地掠夺,而他像一个狡猾的渔翁,夺走她夺来的全部,甚至她从神龙渊带来的坐骑鬼翼。仍然记得,离娅临走时脸上仇恨的表情……就像一百年前,自己带着仇恨与屈辱离开阿珍时的表情。
她,一定很恨我吧?
一定韬光养晦,择时报仇雪耻,就同一百年来我忍气吞声,慢慢积攒实力一般?原来仇恨,才是真正让人为之痴狂的魔药啊……
离娅离职,血玉失效,火龙复出。原本祥和的世界似乎一下子跌入远古的混沌里。他从玄灵谷带来的无数恶兽,就藏匿在林中,由不死人把守,等待良机初露锋芒。
——到时,我就会让阳道知道什么叫做恐怖。
男子嘴角已经露出一丝微笑,因为他已经看见一条黑影从水天相接处向自己游来。水中的怪物伸出了头,一张沾满了淤泥的灰色的脸上横着挤了六七只眼睛,就像蜘蛛的头一样,一张长满牙的血盆大口令人毛骨悚然。男子轻轻一纵,跳上了怪物的背,那怪物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吼,向湖那边划去。
起风了。
瑞婆婆坐在窗前一手支颐沉思,一丈开外她的小徒儿倪昙昙正在熬药。她熬得很慢,很细致,仿佛勺底下随着搅拌轻轻转动的不是药而是师父的性命。但从她哀怨的眼眸,幽怨的太息可以断定她的悲不光为了师父为火龙伤害,更为了另一个人。
药熬好了,倪昙昙舀了满满一碗端到师父面前。瑞婆婆道:“辛苦你了。”倪昙昙咬着嘴唇一声不响。
沉寂了,昙儿垂首侍立,竭力忍住泫然欲涕;师父慢慢喝药,偶然回首看到一颗泪珠挣脱束缚自徒儿玉颊滑落,惊问:“昙儿你怎么了?”
“我……没事,只是想师父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不知……不知……”昙儿伸袖揾泪。瑞婆婆淡然一笑:“你打小跟我,心里有心事我怎么可能看不出来。龙虎派的左琼被黑朽所俘,生死不明;你想求我救他,可我伤重你又不忍开口,对不对?”
倪昙昙一颤,泪水更如决堤洪水一泻千里:“师父黑朽连阳道都打得过,左琼落他手里哪有命在?师父徒儿求您救救左琼……”哽咽的声音,凄惨的面孔。无论谁看了心都会碎的。瑞婆婆无动于衷:“我未受伤时修为就不及阳道。受伤后还去不自量力,你不怕你师父一去不复返?”
昙儿双膝发抖:“求您!”扑通跪下。若不是瑞婆婆及时喝止她定会下拜的。瑞婆婆柳眉倒竖,冷若冰霜:“左琼被擒自有阳峰阳道救他。你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男子不顾师父,平日的尊师重道都哪儿去了?”
“为了别人我当然不会让师父犯险,可他……”
“昙儿你看这袅袅烟雾。”瑞婆婆叹气,口气缓和些许,“水热的时候,烟雾就浓而密,水温降低了,烟也稀疏了。但无论稀薄的烟还是浓厚的烟,都有散的时候。人也是这样子的。”她的玄机昙儿半分没有领悟,或者说压根没想领悟。她忧心如焚地听师父讲着无关痛痒的东西,师父想转移话题还是——
“我答应你去找黑朽。”瑞婆婆平心静气地说,昙儿如释重负,“我先去休息了。马儿回来告诉她别来打搅我,昙儿你继续熬药。明天下午就动身。”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百石村的死气沉沉已经多了几个活耀的音符。废墟上盖了几座民房,一些不要命的村民住在这里,其中有个旅店,瑞婆婆一行人到那里投宿。
瑞婆婆吩咐小二端上来三碗阳春面,自个儿夹两筷子就放下了。马倪二人胃口也不大好。倪昙昙半是愧疚半是期盼的问:“师父您今晚就去吗?”
“对,”瑞婆婆喝口汤。马妮从得知消息以来一直不动声色,现在突然道:“师父您千万小心。”
“还有,”她微微停顿,掏出一块朴拙的龙形玉佩递给马妮。马妮愕然不接,昙昙急道:“师父带着月龙危机时还能抵挡一阵,我们拿它又没有用,师父您——”
“这里危险,月龙不在你们身边我不放心。再者月龙万一给黑朽抓了去落到冥幽教手里,我不就成了千古大罪人了么?”
“可师父您——”瑞婆婆轻轻挣开徒儿的手,对马妮说:“好好呆在旅店里等我。好好照顾你师妹。”昙儿眼睁睁看着师父吩咐完,风摆舞荷般一转,眨眼被未知的黑暗吞没。
越过一棵奇粗奇高的大树,一扇大门赫然映入眼帘,整个过程大有“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一声轻响,瑞婆婆心念电转,倩影如风飘到大树树干之后。江槟笔直从乳白色的大门穿过,薄唇紧抿,警觉地四处扫视一眼,之后祭起法宝霎时不见踪影。
阒寂良久。万物似已酣睡。
随即,黑朽本人从虚无中走出,落寞地独自远去。他要做什么?到哪里去?多长时间回来?
瑞婆婆眼神一肃,闪电般从树旁闪出。黑朽走了,洞中奴隶根本对她构不成任何威胁,正是救人的大好时机,她可不是一个浪费机会的人。她来到门前,审视数秒,双手捻诀,月光透过枝丫的缝隙在华丽的门中央画一个圆圈,门开了。
瑞婆婆快如鬼魅。
——洞口有一滩新溅上去的血迹,透过斑斑血痕仿佛能看见地上辗转呻吟的痛苦影子。这可不是什么吉兆。轻轻蹙眉,她的目光陡然落到山洞拐角处蓦然出现的一道人影。黑朽的奴隶似乎看到乳黄色的衣角迅捷无伦一闪,自己就不明不白地躺下闭嘴了。
另一个撞到她的人比他幸运不了多少,眼睛一霎薄薄的利刃就抵住柔软的喉管。那是用法术幻化出的寒英刀,凶险无比,能杀人于一瞬。奴隶识得,唬的牙关打颤,四肢发麻,女子的声音清冷:“被扣押的龙虎山弟子在哪里?”
“那……那边……”眼睛一翻,昏了过去。
瑞婆婆一怔,杀人的法印一时画不下去。寒英刀寒气袭人,等待着主人的号令,瑞婆婆却陡觉无比疲倦,手一挥,寒英刀消失不见。
少杀点人吧。
跨过昏迷不醒的人,她向着奴隶指定的方向狂奔。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不安,如此鲁莽,她的心跳紊乱,只想快一点找到左琼,快一点离开。
可路的尽头是一堵光滑的墙。
瑞婆婆愣了。端详着墙,却没有发觉明显的术法斧凿。似乎,这只是一堵墙。
可这意味着奴隶说了谎话。
大惊回首,昏迷的人不知何时已来到她的身后,口角含笑,画了一个召唤符咒。寒芒一闪,奴隶倒地。可符咒却没有缩减,依然悬在半空。
只花了一秒她就明白这是为何:这不是召唤洪荒巨兽的符咒,而仅仅是通知他主人这里有外人闯入。
黑朽随时可能回来。
无暇细想,她的身影如离弦之箭冲向洞口。整座山洞仿佛活了,无数毒虫猛兽从各个角落扑向她,她把心一横,捻诀厉斥,冲天火焰霎时将她包裹,企图碰她的虫子都被烧成飞灰。
这是修行之人无不梦寐以求的焚焰决!
瑞婆婆横冲直撞,所向披靡,不过半炷香时分已强到洞口。可惜晚了。一条暗影,比黑夜更黑,堵住瑞婆婆的去路。
黑朽。半人半鬼,令人骇然。倒不是因为他的脸已经不能称其为一张人的脸,也不是因为他的双眸中那种魔鬼般的寒光,而是身上的杀气,冰冷,可怖。他手拄着一根拐杖,杖身洁白,和他的人一样发着阴惨惨的光晕。
法杖飞起,漫天星宿顿时暗淡无光!灰色的头骨自杖尖冒出,直如堕入最荒诞恐怖的梦魇。
“去!”
包围周身保护主人的怒焰化作浴火凤凰,二者相撞,同时消失不见。黑朽退了一步,瑞婆婆飞身掠起,上了大门旁奇粗奇高的树,娇喘吁吁,唇角挂彩。
“你是谁?”黑朽望着在树之上的伊人。
“你无需知道。”
“那你来是为了什么?”黑朽问。瑞婆婆企图逃走,白芒闪过,她生生被逼回树梢,喘息更急。
兴许我要完了呢。她自嘲地想。
“哦,对了。我记得三四个月前仿佛有几个龙虎派弟子到我这里放刁,被我拿了。你和龙虎派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就他们?”
“因为我的一个徒儿不希望他们死。”
答话倒真是出乎意外。黑朽沉默一会儿,奄忽微笑:“瑞婆婆的大名,黑朽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听说数月前你被火龙所伤,如此情况下身手仍如此不俗,令我不得不佩服。”
脸色陡然沉下去:“但你也知道,现在你不是我的对手。”
“我承认。”答话比问话还爽快,“但是我仍想让你把他们放出来。”
“可是如果放不出来呢?”他冷酷的目光捕捉到了她的目光,问。
“那我也没办法。我只不过来提个醒:毕竟这不是我的弟子,你若是杀了他们的话,他们的师父肯定不能善罢甘休。”
黑朽笑了。
“我看出你受伤之前,修为可能不在阳道之下。但是我也看出你前些天受了重创,功力大损,现在要打恐怕连那个阳峰都敌不过。”
半晌,瑞婆婆眸中闪过深切的哀痛:“是。”
“你走吧,我和你无冤无仇,不想取你性命。你以后不要再来了,否则莫怪我出手无情。”